唐明皇-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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览本一看,李隆基那近日常常紧闭的厚唇,渐渐地张开,嘴角处现出了惊喜的笑纹:“啊,不负朕意!”
疏中文字并无甚修饰,就象上次严控长孙昕的措辞那样简捷而坦率。吏部侍郎认为,为定人心,安社稷,利于中兴宏业,皇帝应将睿宗及昭成皇后神主,设于太庙七室中。
李隆基抬起头来,朝姜皎问道:“听说林甫坠马受伤过,后又在汴州督捕飞蝗受伤,没留下遗疾吧?”
“回奏陛下,”姜皎忙答,“丝毫也没留下遗疾。”
“唔。”玄宗又收回目光去看那疏本。姜皎却从皇帝这句看似平淡的关切话中,预感到了对李林甫微妙的喜兆!“好呵!要他尽快疏奏这一招,又对了皇帝的胃口了……”
正如姜皎的估计,玄宗对李林甫好感大增。再往下看,李林甫更是以一种急切的心情奏告皇帝:“神祗归庙,建陵之事亦当从速。督建皇陵事,臣拟请陛下委御史李杰任之……”
好!李杰前往督建陵宫,也大合皇帝之意。见地不凡、委人善择,李林甫,乃庙廊大器呵……象当年发见姚崇、宋璟时那样,皇帝览着李林甫的疏本,也产生了与那时相近的欢愉。
“大家!”高力士也匆匆来到了集仙殿,不待皇帝发问,就跪呈姚崇的答疏,“请大家御览!”
皇帝展开疏本一看,那剑眉重新皱成浓黑的一团。
那原本遒劲的笔划,近来总是显得乏刚少力,联想到冢宰那愈来愈不灵便的双足和蜡黄的脸色,皇帝心事沉重地叹了口气,才继续看下去。姚崇奏道:
大庙屋材,皆苻坚时物,岁久朽腐而坏,适与太常所谏之期相会,何足异也!且先迁神主子太极殿,更修太庙,望即准太常之议,以安社稷宁人,杜隐息……
“善哉!”李隆基合起姚崇疏奏,心情开朗地赞出声来,然后对高力士吩咐说,“力士,速录朕敕!”
“领诏!”高力士赶紧展开纸笔,应着。
“启奏陛下!”就在李隆基拟着敕令文字时,玉墀外的宣呼太监,却匆匆上殿奏告:“兵部告急文书!”
李隆基心头一怔,沉着脸接过文书,展开一看,猛地离开御座,盛怒不已地敕道:“速召宋璟、兵部官员于武德殿见朕!”
高力士和姜皎忙应声“领诏!”分头出了集仙殿。
临近太上皇三七斋日,集仙殿的各道殿门及窗户,都大大敞开,太液池上,群群黄莺、翠鸟除在稍有凉意的黎明时分,于莲花荷叶间啁啾戏水外,一到红日东升,它们就躲得无影无踪。只有池畔垂柳的枝叶间,被闷热逼得难耐的知了,长一声短一声地哭泣般的呜叫着,更使闷热寂静的大明宫显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头戴白纱帽,身着白纱掺黄丝杂织而成的孝袍的玄宗背后,宫女挥扇不已,他还自己摇着一柄羽扇,朝胸前猛扇。有几次,他真想派高力士去紫微省或兵部,召宋璟或兵部官员问一问,但他到底控制住了自己,仍不停地扇着风,灭灭心中的火气。
该死的契丹之主李失活!该死的突厥可汗老默啜!
撇开尔等侵陷营州数十年不说,撇开尔等长期掠扰幽燕等州不说,撇开三年前的滦水之战不说……就在上月,朕还依宰相姚崇之议,派天兵节度大使张说执朕符节、敕书前来抚慰,想不到尔豺狼成性,竟在太上驾崩之日,又手营州聚集兵马,虎视我渔阳之地。
眼下,早已不是三年之前!经过数载举国上下之辛劳,民多乐业,备凶备荒之仓皆有所储;经过数载纲纪整饬,国威初立,西域及东、南各境宁靖;数年以来,姚、宋二相及兵部臣工、依州按府,操练府兵;薛讷削职免死,戴罪于河西等地选将练卒,武备充实……尔等竟敢不义!征讨不义之邦,岂有不克之理!
玄宗愤愤然执意敕兵部派出大武军子将郝灵荃,率兵征讨。宋璟的意思是应询问使节张说,弄清真相,再出兵也不办迟。玄宗不为所动,仍强硬地表示:“如非守制,恨不亲征,誓灭此数胡!”
大武军子将郝灵荃,曾于去岁在武街城率兵将侵扰之突厥数部击溃。兵部在回报时说:其可汗默啜,闻郝灵荃之名则股颤自退。
郝灵荃,尔此番虽不能重建营州,也当斩得默啜之首,献于阙下,以解朕之恨!
“启奏陛下,姚宋二相奏请见驾!”
就在玄宗急切地想着征讨李失活、默啜时,高力士从殿外走入,奏报。
“姚崇、宋璟此时求见,难道又是征战失利了?”听力士禀奏,皇帝心头狂跳着,脸上浮现阴云,“这两个老头又要朕做什么?哼!朕无端出师,自是不对,但这番再让、再忍,则朕这大唐国威何存?不能了!”想到这里,他冷冷地命高力士:“宣二相上殿!”
“宣二相上殿哪……”
应着宣呼,姚崇和宋璟捧着象骨笏,上殿来了。
每当看见这两位白髯飘飘的宰相上殿,玄宗就产生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情感来。自从做太子时起,便受着他俩竭尽心血的辅佐。但是,正应了“良骥难驭”这句俗话,竭诚辅佐于他的这两位宰臣,往往和自己心思相左,和他们议事,召他们廷对,玄宗常常感到不快。正象他驾驭玉花聪和照夜白时感到的那种力不从心。但是,他们也象那两匹良骥一样,曾载着他跃过许多险恶的渊、潭,渡过了许多险恶的难关。
玄宗收摄心神,象准备对付一场诸如征讨契丹、突厥的恶战一样,准备着和两位宰臣展开激烈的,互不相让的舌战。
“恭喜陛下!”
“贺喜陛下!”
想不到,两位宰臣一入集仙殿,分左、右跪到皇帝御案下边,喜滋滋、兴冲冲地恭贺起来!
玄宗一下从御案后立起身来,忙问:“二卿!难道契丹、突厥?……”
“陛下!”不待皇帝问毕,姚崇仰面朗声答道,“契丹主李失活、奚王李大酺、突厥可汗默啜帅所部来降!请朝廷复建营州!”
……这消息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议了。李隆基听了姚崇的奏报,好一会没答出话来;直到高力士在他身后为他扇去一阵阵凉风,他才省悟过来,一下坐回御座,频频向二相敕道:“二卿平身,从速议郝灵荃的升赏吧!”
“回奏陛下,”两相谢恩平身,分左、右立于御案旁边,姚崇笑着摇摇头,“当受陛下升赏的,并非是郝将军!”
“啊?那升赏?……”皇帝大惑不解地追问。
“当升赏陛下所差抚慰大使……”
“张说?!”
“正是张说!”
“张说!”皇帝以少有的纳罕望望姚崇,又望望宋璟。他很快悟出又是自己在决策上失策了。省悟到这一点的皇帝,那因骤然获知极大喜讯而欣悦不已的心里,微微渗入了几分不快……
“陛下!”宋璟见姚崇因激动和刚才走得太急,报奏吃力,便稍稍走出班来,对皇帝奏说详情。
三年前夏天滦水之战后,突厥可汗默啜虽然怂恿契丹、奚等各部,乘势杀向澶州,大掠而去;但李失活和李大酺却深知滦水之胜,主要是地势所助和李失荣之死激起士气。如率部远掠澶州,不仅无获胜把握,更惧丧师而归。故不依默啜之议,当即班师返回营州,犒劳将士后,送走了各部人马。
自那以后,朝廷无再征之议,并且连连获知天可汗的中兴壮举,各邦纷纷恢复了对朝廷的朝贺,面对逐日强盛的朝廷,李失活和李大酺常常计议,应早日向朝廷呈表归顺为妥。
今年初夏,朝廷传来了将遣使来营州抚慰契丹、奚、突蹶等各部的消息。李失活迫切地等待着,盼望早日在营州城楼前,隆重地欢迎朝廷来使。
可是,就在六月初,传来了太上皇驾崩的牒报。
已作好归顺准备的李失活,本拟遣使入朝祭悼;但苦于抚慰大使尚未到达营州,旧隙尚未得释。就在他于斡鲁朵宫中徘徊不决时,突厥可汗默啜却率着卫队,突然来到了营州。
对这突厥老可汗戒心常备的李失活,一听这个专事侵扰的邻邦之主来了,在严谨地布置了一番之后,才于城门外放下吊桥,将他接入了斡鲁朵。
“孤闻大可汗欲受抚于天可汗?”在斡鲁朵客帐中刚一落座,默啜便捧着侍从送上来的奶茶,捋着那银白发黄的钢须,圆瞪着不失威势的双眼发问。
“我等原本大唐天可汗部属,”李失活晃动着矮墩墩的身躯,含着开导的意味对老盟友说,“数代领受天可汗的恩荫,虽因赵文翔失政,令我数部与朝廷离心;然今天可汗既派天使抚慰,理当归顺才是。”
“大可汗万万不可!”默啜仍象血气方刚的青年一样,容易冲动,他一听李失活的回答,陡地放开茶盏,一头站起来,按着创柄象和李失活争吵似地吼着说,“才去世的天可汗李旦,柔仁宽和,故所派来使,当是他老人家圣意;新天可汗李隆基恃强尚武,令弟李失荣,前往求抚,反受辱自杀于滦水!今大可汗若不趁其丧乱,痛扰渔阳,以慑其心,只恐我数部灭族之日,当不远矣?”
李失活听了默啜的这番话,也坐不住了,焦虑地缓缓站起,思索一阵后,却仍摇摇头,对默啜说:“新主英武,恃强好战,孤亦甚忧!但数年以来,其民和年丰,四方贺谒,来有间隙,不可动也!听说天使仍执节来抚,我各部当顺应为上,息养数年,始可观变而举!”
“哈哈哈哈!”默啜听了,却仰天狂笑起来,“大可汗之论,何其迂阔不当!若论顺应,尔祖等当年几成赵文翔狗官的仆从,却仍不能顺其心而倍受其欺,至一朝反叛,十数年朝廷不敢侧目;近者,大可汗胞弟李失荣前往顺应,落得孤魂荡归穹庐!滦水一战,方又得数年快活侵扰!依孤之见,仍当以战求安!”
两位部落大酋长并未取得或战或顺的一致意见。为了独自细思,李失活先请默啜在松漠城中小住,待仔细计议后,再号令盟邦各部行事。
但是,急于率部去内地大掠,以渡本部眼下饥荒的默啜,却在住入松漠城后,即派亲从,以契丹、奚、突厥各邦名义,向渔阳、澶州各方下了战书。
这就是太上皇一七斋日刚毕时,兵部告急的背景。
但是,就在大武军子将郝灵荃率着十万之众誓师出京,渡过黄河,滦水,抵达澶州,正欲兵出长城,再渡潶水逼临营州时,天使张说,却从去营州抚慰的中途遣快骑一乘,阻止郝灵荃的进军。
进取心十分迫切的大武军子将,对其他人的信函劝止,或许根本不予理会,仍会挥师北上,直逼营州。但是,张说,这三朝重臣、元勋的函告,却使他只好传令于潶水岸畔扎营,暂停进军。
但是,当他听信使说张说只带着二十骑随从,前往营州时,急得令儿子、牙将郝章,率兵二万,急驰护卫。并亲写复函说:“虏情难测,望大使切勿入营州城内,恐防不测!”命信使急送。
但是,信使临近营州,却知张说已经入了营州城!城郊百姓告诉信使说:契丹、奚、突厥、靺鞨等各部首领,鸣金放炮,隆重地把天使迎入了城中!
信使只得静待郝章到来,计议后再作区处。他望着营州城头那剽悍的异族武士,和那在夕阳下闪着银光的大斧时,为张说深深地担忧着。
“天使,张说,张大人……”李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