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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青蛇-第3部分

小说: 青蛇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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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什么女人,也许来自西域、天竺。她们随着如泣如诉的风骚音乐跳起舞来。

真有趣。

脚底和手指,都涂上红色,掌心也一点红,舞动时,如一双双大眼睛,在眨。

舞娘的眼神放任顽皮,颈脖亦推波助澜地挫动,双目左右一脱,眉飞色舞,脚上的银铃响个不停。看她们的衣饰,实在比我们俗艳,黑、橙、银、桃红、金。蛇似的腰——不,不不不,跳得再好,怎比得上我们货真价实。

趁着吸食五石散的乐师半昏眩半兴奋地拨弄琴弦,正窥看凡尘糜烂的我,顺势一溜。

溜过它的大招牌:“万花楼”。

溜下木板地,经过酒窖。好香,伸头进去咕喀咕哈喝几大口。

溜过缠绵的妓女和嫖客,水乳交融的男女,无人发觉。

我自舞娘中间冒出来。

吐出一口青烟,先把场面镇祝然后,我把适才见过的姿态,—一重视。音乐响起,我比所有女人都做得好,因为这是本能。有哪个女人的腰胜过一条蛇?

大家如痴如醉地,酣歌热舞。

我有点飘飘然。洋洋自得。

仰首一看,咦?

素贞不见了。

一个白影子闪身往外逸去。

好没安全感,我只得尾随她。

雨后的月光,清如白银。草丛中有虫声繁密,如另一场急雨。过水乡,一间印刷书访,灯火通明。

水槽中浸着去了壳和青皮的竹镶,成稠液。工人们在削竹,又把稠液加入另一个槽中,煮成浆状,一边赛至如泥。

纸浆被倒在平面模中,加压,水湿尽去。纸模成形,工人们把它忏—一贴在热墙上,焙干。

当已干的纸撕下时,已被赶紧压印在《妙法莲花经》的雕版上,加墨,印刷。

人人都忙碌不休。

却听见背诵诗句的声音。

来是空言去绝纵,

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

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

廉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莲山远,

更隔蓬山一万重。

这是一首唐诗。乃前朝之作。

念诵的人,只见其背影,正提笔在一张芙蓉汁‘它笺”上,写下这些句子。

我见到那春心荡漾的姊姊,明明白白地,被他吸引了。

当然,比起其他工人,有些打瞌睡,口涎挂在嘴角,还打鼾;有些聚在一块赌钱喝酒;有些虽然勤快,却是动作粗鲁搬抬哈喝,吓人一大跳……寸b起他们,这个男人倒是与众不同。

一只粗壮的手把他的色笺抢去。

“你这穷书生,主公着我们赶印佛经五百册,就等你观音像雕版,你还只顾念不值钱的臭诗?”

这个一身汗臭的工人说毕即把包筹拳成一团,扔到旁边去。

书生自辩:

“我正在观想观音的样子嘛。”

一张白纸摊开在他跟前:

“你‘写样’时想着万花楼的巧云和飞烟不就成了吗?”

“庸脂俗粉,又怎能传世?”

虽看不清他面目,但见他不愿下笔的坚持。终而作罢:“我明日再雕。”

“明日交不出,以后也不用来了。”工人嘲笑着,“你心比天高又有什么用?工作都做不长,还是回到家中药店当跑腿吧,哪有飞黄腾达?”

书生默默地离去。

灯光映照他的侧面,看不清切。

濒行,他想找回刚才的诗篇。

但遍寻不获。

天际落下花瓣片片,如雪絮乱飞。

他仁立,以衣袖一拂,转过面来,素贞在暗处瞧个正着,脸色一红。

书生拍起无端的落花,有点诧异。

我见素贞神魂已附在他手上的花瓣地上了,一般的羞赧。

他终于走了。

她也不理会我。原来早已把团起的诗篇,细意摊开,贴在衣襟胸前,陶醉上面的文墨。

旁若无人。

素贞晕陶陶地回家转。

不知我俩过处,青白奇+shu网收集整理妖气冲天不散。

一个瞎子忽地驻足,用力嗅吸。

我俩与之擦身而过。

第二天,起个绝早。

算准时辰,一触即发。

已是清明时节,但早上起来,晴空无云。街巷上人来人往,很多都是上坟去的。

素贞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目不暇给。她的脸被春色戴红,眼睛是美丽而饥渴的,真不忍卒睹。

此行为了“深入民间”,不再在湖边堤畔漫游了。我们人寿安坊、花市街、过并亭桥。

往清河街后钱塘门,行石函桥过放生碑,朝保做塔寺上去。

保银塔在宝石山上,相传是吴越王钱弘似的宰相吴延爽建造的。佛殿上看众信念经,孝子贤孙烧镜子祭祖祈福。

“小青,见着了没有?应该在此时此地——”她还未说完,目光早已被吸引过去。

好个美少年,眉目清朗,纯朴、虔诚。身穿蓝衣,头戴皂色位头,拎了纸马、蜡烛、经幡、钱垛等,来追荐祖宗。只见他与和尚共话。隔得远,听不清,但那一心一德,心无旁骛之情,却是十分动人。——如果对面的不是和尚,而是他的女人……未见,见他别了和尚,离寺道起闲走,过西宁桥、孤山路、四圣观、来到六一泉。

“昨夜见的是这个了?”

我尾随素贞。素贞尾随池。“真的这个吗?挑中了不可以退换的。你要三思。”

“——一是啦”

“上吧。”

素贞忽然羞郝:“怎样上?”

嘿,我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模样,真是不争气。不管她有多少岁,多少年道行,一旦动了真情,竟然幼稚退缩起来呢。

我没好气:

“上去告诉他,你喜欢他,愿与他长相厮守……之类。”

她踌躇:“我岂可以如此轻贱?”

“轻贱?如果你喜欢他,绕什么曲折的圈子?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她依旧踌躇:“我开不了口。”

“你是一条干年道行的蛇,不是肤浅无聊的人。怎么会沾染了人的恶习,把一切简单美好的事弄得复杂?你喜欢他何以不直接开口告诉他?”

我但觉素贞窝囊,欲掉头他去。

马上,又回过头来,我对她一字一顿促狭地说道:“你不要,我要!”

“不!谁说我不要?”她着急了,“他是我看中的,我要!”

眼看那美少年,早已来到西岸桥头,过了桥,他便上船去湖的对面。而我们二人还在中途作龙争虎斗,看谁可把他攫祝“你看,他要走了。”

“小青——他是我的。你可肯穿针引线?”算了,见她是姊姊,而且又比我心焦。

先把人留住再说。

我会计念咒,忽地狂风一卷,柳枝乱颤,云生西北,雾锁东南,俄顷,摧花雨下。蓝衣少年,衣袂被吹得飘荡,在淡烟急雨中,撑开一把桑真是一把好伞,紫竹柄,八十四骨,看来是清湖八字桥老实舒家做的。这样好的伞,这样好的人,却抵不过一切风风雨雨呢。寻劳客成了落难人。不由得起了传惜的心,素贞更是不忍。正没摆布处,柳树下划来一小船。

“船家,你措客吗?我想到清波门。”

船家应了,与他议好价钱,他上船去了。事不宜迟,我马上唤道:“船家,请等等!”

拉了素贞来:“这样的大雨,前后都没船了,是否可搭一程?”

船家沉吟:“怕不顺路呀。这位客人是要到清波门的。”

“我们也是到清波门去。”我急接。

“因风吹火,用力不多,一并招了去吧。”那少年吩咐道。回眸与素贞奇Qīsuū。сom书眼神一触。船靠拢了,自柳树底至船舱,有好一截路呢。他便撑了伞,出来稍迎。

“小心点,别让雨打湿了衣服。慢慢地跳上船吧。”

素贞弱不禁风地款摆,还作出险要掉下水中之状。他顾不得男女之别,情急情危,连忙把她抓扶祝小艇识趣地摇晃不定,良久。

在这伞下的辰光,雨落如花,花烁如星,正是一个好梦的开端。素贞已是心神俱醉。

我见她得享温柔,便意欲仿效,正款摆一番,谁知这二人早已双双跨进船舱,再也管不了我。行差踏错,几乎一跤跌下水里,虽则我自小便在水中长大,难道在这关头现出尾巴来划戏么?急忙用脚趾抓牢立定。

真气个半死。

到了舱口,只见两条木板作凳。舱位太小了,我俩坐一条,他坐一条,便显得挤通不堪。本来是相对的,谁知他坐不住,忽地转了身,背着我俩,头垂得低低。未见又坐不住,忽地撑了伞,竟欲跑到船头上去。

“嗳嗳,相公你别走。”

这一唤,他又不好意思走了。见他老实,我也不敢轻狂,只得做些天下间最通俗之事,由“相公贵姓”起,交换身份,交换身世。据说娼妓面对客人,也是由这句话开始的,可见也是一种真理。不消一刻,已把他“盘问”完毕。

相公姓许名仙,钱塘人,二十五岁,自幼父母双亡,投靠姊姊姊夫,他们那药店开设于官巷口。最重要的,是他尚未娶亲。——当然,那么穷苦,尚寄人篱下,怎有本事娶亲?看来只有我姊姊才会喜欢他,一半因为人,一半因为色。

谁敢说,一见钟情,与色相无关?

素贞细意听了,便又造作地对我说:

“小青,你问了许相公一箩筐的话,怎不问问他有什么要问我们的?这是礼呀。”

于是身处夹缝中的我,又问许仙:

“相公,有什么要问问我们姑娘的?”

他沉吟半晌,道:“没什么要问。”

我便回话:“他没什么要问。”

大家那么近乎,面面相觑,还要一个中间人传话,好不烦人。我一拧身,溜掉了。但瓜皮艇的困团,溜到何处“只靠着舱边,望着烟雨西湖,三潭印月和阮公墩,迷迷糊糊。恼人的春天,恼人的春意。结果我还是扮演中间人的角色,一口气把一切都说个精光:“姑娘是白素贞,四川人氏,我老爷做过处州指挥。不幸双亲早已去世,且葬于雷峰下,因为清明节近,姑娘带了我——小青,上坟扫祭。我们在杭州,投亲没遇,无依无靠,又值一场急雨,若非相公便船相载,实是狼狈。”

见他洗耳恭听,甚为专注,便又道:“我们的身世,完全告诉你了,还有什么要问?”

“没有了。”然后一切归于沉默。

真气馁,生平第一遭出来勾引男人,竟遇着个不通情的呆子。他简直便是叫杭州蒙羞的一碗不及格的桂花糖藕粉——糖太少、水太少,税税稠稠,结成一团,半点也不晶莹通透。

素贞额角有水晶似的透明雨滴,轻缓沿额游曳至眼角。她眼睛微眨,两滴悄悄下溜,经粉须,遇腮红。界尖的另一水点,亦随人中滑至唇边……这两颗水珠儿,到底会不会碰上了,凝成一气?抑或在她尖尖的下颌处才作招呼?

许仙不知看人抑看雨。

素贞竟然娇羞柔弱地,别过脸去。

他得不到落实答案。

有点依依。

素贞指指那桑我装作者不到。

到了清波门岸上,他撑起那伞,见我俩衣衫尽湿,孤苦无依难于上路,终鼓起无穷勇气:“姑娘,这伞借予——”我即接过:“哎,这伞相公明日来取回好了,谢谢!”——这才算有点眉目。

姊妹俩合打一伞,正欲袅更没入雨雾中。许仙有点腼腆:“姑娘好走。”

不。素贞回首:

“相公,你晓得往哪儿取伞?”

“我还不晓得。”

“我家住箭桥双条访巷口,寓外有小红门,上书白寓。——许相公,明日你可准到么?”

“不管晴雨,准到。”

“风雨不改?”

“是”

于是我俩又在他的恭送下,合打一伞,施展那袅袅的身段。两条蛇,要走得多好看便有多好看。一瞥他二人,眼神间纠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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