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郎(上)-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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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是春天了。”小公子有点不悦地说。“小春,可以拜托妳闭嘴吗?”
“啊?”小调儿戛然而止了…半晌,又继续啦啦唱了起来。“春光好,春花娇,春日多美妙……”
“小春,”小公子有些头痛地娇叱:“再要唱,妳就回家去,别跟着我啦!”
小调儿再度停顿下来。“小:——…公子,小春唱得不好吗?我娘教我的耶,我爹都夸我唱得好咧。”
俊俏小脸上泛出恼怒,有点生气地说:“我讨厌春天!”颇任性的。
“嘎?为什么?”小姑娘诧异地问了出口,颇直率的。
哪里来的笨丫头啊,都怪爹乱捡东西的坏习惯!
才跟着小舅舅出一趟远门,回到家中,家里就多了一口人吃饭。
这还不打紧呢,坏就坏在,小春竟然变成他的跟班了!成天到晚黏着人,好难甩掉呢。小公子仗势欺人。
“小春,我是妳的谁?”小姑娘眨巴着一双不是很圆、却很单纯的眼眸。“就小……小公子啊。”
“小公子又是谁?”
“啊,就是主子爷的小主子啊。”主子爷说过的,她小春从今以后就跟着小……公子啦,所以她就很努力地跟着跟着……
“那就是主子吧,傻瓜。”
“是喽。”小春全然没受辱的感觉,只是笑嘻嘻的。
“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主子这个两字?”小公子问。见小姑娘一脸傻气——是真的有点傻!不待她回答,他又道:“意思是,我叫妳什么,妳就得照办,懂了吗?”
“懂。”小姑娘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小…公子你要小春做什么?
小春照办。”
“我要妳别再唱刚刚那小调了。”这样总明白了吧?
“为什么?不好听吗?”可是她觉得很好听啊。小姑娘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还有一点点小受伤。“也不是。”他赶紧说。“只是我现在不想知道春天已经来了这件事。”
“为什么?春天是来了啊。”人人都爱春天的;春衫穿起来好轻,春风吹起来好舒服。她很喜欢春天呢,想来该不会有人不爱的才是啊。
“是来了没错,可是我等的人还没来啊。”这种心情,小丫头不太了解吧。
约好了的,重阳前,他若来了,就去赏菊;若是在冬天来了,可以赏梅;可现在已经是繁花盛开的暖春了啊…却还没听说有日本遣唐使来到长安的消息。
都过去大半年了,怎么会一点讯息都没有呢?
小舅舅出门去了,没办法帮他打听,爹又十问九不知。
天地茫茫,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心中的焦躁也越来越耐不住了啊。啊,春天啊,真令人烦躁哩。
小春意外地露出了解的表情,她拍拍小公子的肩,傻登登笑着。“别急啊,小……公子,我们再去瞧瞧,说不定今天就有船进来了喽。”
跟着小公子来来往往这春明门好几遭了,打今年入春以来,更是天天都要走上这么一回,就是笨蛋也明白,小公子有多期待“那个人”的来到。
傻小春竟然说出这么不傻的话,真教他诧异地感动起来。才刚要称赞一下,其实她唱的小调不算难听,小春便哈哈笑道:“其实今天不来也没关系,明天总会来了吧;明天不来也没关系,明天的明天总会来了吧;明天的明天不来,还有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竟然还真的给他一天天数下去!“爹啊,我要哭啦。”真要等到天荒地老,他有那个命吗!
“喏,小…公子。”只见小春赶紧拿出一条巾帕递给他。
小公子莫名地接过那条巾帕,“这做什么用?”他不需要啊。
“你不是要哭了吗?”小春傻问。
“还真的咧。”生气了。把巾帕塞回小春手上,扭头就走。只不过,走没几步便又折回,将傻在原地的小丫头带走。
“快跟上来,走丢了找不到路回家,不管妳。”下次出门,要记得别带丫头出门才好。
“不会的,”小春摇头说:“小……公子不会不管小春的。小春每天跟着小公子出门,都有平安回家,主子爷也都会记得多盛一碗饭给小春吃,小春好欢喜喔。”
“别说了。”到底谁才是主子啊!叹息再叹息,无奈再无奈。转瞬间,来到东郭的春明门前。这是东方国家的使者入长安必经的城门,有水道连接河渠,东北方的通化门外,更设有长乐驿站,号称是长安往东方道路上的第一驿,两座城门间,有渠道连结。
此时春明门附近人潮鼎沸,商旅往来不绝;代表着都城繁华门面的守门卫士,个个看起来既高大又威武。
怕爱跟路的小春真迷了路,不见了,他紧紧把年仅七岁的她挽在手里。
这父母双亡的傻姑娘,被爹爹捡回家里养,实在没办法弃她不顾,逼得才十岁的他,不得不端起姿态,扮好一个主子的样子来。不过,虽说是主仆关系,但其实更像是疼爱妹妹的那种情感吧。
漕埠卸货区十分热闹,他拉着小春走上前,相中一艘刚停泊在岸边、正在分卸货物,准备运到东、西两市的商船。
逮住一名正在搬卸货物的船员,探问是否有来自扬州日本遣唐使的讯息。他做这件事已经做得很熟稔了。
船大哥见他年纪小小,挽着一个小丫头,嘻嘻笑出声,才要调侃两句,就听见不远处漕河上传来锣响声,预告着有官船即将入港,必须赶紧将船货卸下,好空出码头让官船进城。船大哥当下丢下男孩,兀自忙着搬货去。而小公子也不气馁,他转头看向那艘即将入港的官船,好奇地端详着。
当他似乎听到附近的守城卫士交谈中出现了“使节”两字时,连忙竖起耳朵,想听个仔细;但那几名卫士已匆匆跑开,去迎接一小群正从皇城骑马飞驰而来的官员。
为了避免被驱赶,他连忙拉着小春站到远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看着那艘顺着渠道缓缓入港的官船。
春明门龙首渠不比南北漕渠宽广,到了这里,大型船舶没办法再进入,必须换乘平底小船或改为步行、乘轿或骑马。
他看着那艘官船缓缓停靠岸边,在一队镜甲武卫的护送下,率先走出两名大唐官员。而后,又看见几名服色基本上虽是仿照汉制,却异于唐朝官服的外国人跟着船上官员逐一下船时,他眼色随之一亮。那种服装式样他见过。
宽袖长袍,腰束宽幅花锦带,正是日本国使臣的官服!
终于……来了吗?日本遣唐使?“好痛喔!”小春突然喊痛道。小公子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无意间将小春的手握得太紧、太用力了。
他赶紧松手,可心情却激扬不已。
因为他看见了曾在日本使船上见过的藤原副使,以及随使臣们陆续下船的使团成员,先是阿倍仲麻吕、玄防,而后是…
“恭彦!”在看见他的那瞬间,他忍不住大声喊出。
虽然相距有一段距离,附近又很吵闹,他不太可能听见他,可井上恭彦的视线依然朝他的方向转了过来。
他视力极佳,一眼认出他来,露出如印象中淡定的笑容。
“祝晶。”他轻声说出。没有大声回应,以免招惹侧目。
但只那一眼,一个近乎无声的嘴形,已使吕祝晶忍不住掩面哭泣。
“好久喔……”他哭笑着喃喃低语。“还好……还来得及去看花…”
小春傻傻地看着忍不住小小声哭了起来的小公子,忘了将手上的帕子递给他,只是问说:“现在小春可以唱歌了吗?”
吕祝晶没有回答,因为小春已经在唱了,那首春天的歌。
在三月的暖春时节,日本国的遣唐使总算得到帝王的许可,核准了连同部分留学生及僧侣在内的使节团,合计二十三人,在官府的护送下,进入长安。沿途中,连接南北的漕渠已使人大开眼界;见识过漕河沿岸城市的繁荣,原以为长安大抵如同颇有规模的扬州城一般,待真正来到这上国都城,才发觉这矗立盛世的城市,远比想象中要更具有生命力。
日本的平城京(奈良城)虽然以四分之一的比例仿照长安修筑,但是无论是占地规模,或者是建筑物的精致度,都远比不上长安。
亲眼见到这国际性的大城市,使得遣唐使的成员们纷纷惊叹不已。
在春明门下了船后,一进城,这群头戴朝冠、身着日本使节服饰的使臣们立即引来许多长安城居民的注目。
尽管长安城不乏外国使臣往来,东北的渤海、新罗等国更有质子,甚至是王位继承人在长安宿卫。然而,当人们听说这是远从瀛洲不远千里渡海而来的日本国使节,光为那海路上的艰难啊,就忍不住要多瞧上几眼。
为这注目,一路上,日本使臣们保持着适当的礼仪,谨慎而庄重地跟随着长安的官员,在卫士的护送下,依照帝王的命令,骑上帝王敕使带来的马匹,先前往鸿胪寺典客署的鸿胪客馆洗尘,待等帝王传旨下来,再入宫面圣。一路上都有好奇的居民跟着他们、看着他们,对他们指指点点,品头论足。但每个使臣都挺直了腰杆,展现出合宜的容止与仪态。
高壮的马儿并不奔驰,只是缓缓地步行着,好让使节团能供大街上城民瞻仰。
井上恭彦跟在正、副使后头,尽量做到目不斜视,以维持作为一个国家使臣的体面。然而他的心却热烫烫地,分不清此刻澎湃的心情,是因为终于来到梦想中的长安,抑或是因为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吕祝晶。
他没想到会在刚入城时,在城门口就看见吕祝晶。若非他天天前来等候,又哪里会这么凑巧!想必是已等候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了吧。
为这份信守承诺的心意,他深深地感到荣幸又欣喜。
去年七月到了扬州,原以为年底前能入长安,却不料几乎过了大半年,他们才被允许进入都城。
随着长安一日日近在眼前,他总忍不住想,再见到吕祝晶时,他是否还会那样一片赤诚地盼望着再见到他?会的。他是这么地相信着。
千里迢迢来到这憧憬中的国家,他想念家人,却不可能在短期内回国。这一趟留学之路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早已做好必须忍受孤独、寂寞的准备。只是没料到,会率先认识一名也叫作“晶”的朋友。
怀中揣有吕祝晶留下的玉笛,每当他思念起远在平城京的家人时,新朋友的面孔便会浮现在脑海中,令他对未来增添一份盼望。
去年,当重阳过去时,冬日降临,皑皑白雪中,大伙儿盼不来唐朝天子的敕书,他听说这是因为尽管日本国已多次遣唐,但对于外来使臣,上级的官员与帝王仍存有戒心,有意令他们多加等候的缘故。因此一路上,他们虽然备受礼遇,但也受到官员们重重的监视与关注。
好不容易,漫长的冬天结束,他们终于获准入京。时至三月,顺着漕运北上,总算来到长安了。而祝晶…还是印象中的祝晶啊。
他们没有在春明门逗留太久,行过简单仪式后,便带着准备送给帝王的国信,成列进城。
他不敢正眼多瞧祝晶一眼,怕失了使臣风度。但知道那孩子混在围观人群中,一路跟在附近。
他想叫祝晶先回家去,人这么多,怕他被人推挤受了伤;但偏偏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暗自祈祷这一路上平安。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个子小,很容易受伤的。
才这么想着之际,突然,人群中有人低叫一声:“恭彦。”井上恭彦有些慌忙地转过头去,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祝晶。只见吕祝晶小脸红红地笑喊道:“花,看花!”原来一阵春风不知打哪吹来,吹落了附近枝头瓣瓣雪色的杏花。
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