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郎(上)-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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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倍仲麻吕天性热诚乐观,心思较为缜密的井上恭彦也只能期望是自己想太多。他摇头笑了笑。“希望真是我多虑了。吾友,真诚恭贺你科举及第。”阿倍大而化之地拍拍恭彦的肩膀道:“谢了,吾友。不过你看起来还真有点落寞。祝晶不在,真有差那么多吗?”
提到祝晶,恭彦心黑沉。“四年了,他还没回来…”
甚至也已经一整年没收到他的信。是找不到人托付书邮吗?还是信送丢了?可别是旅途上出了什么状况,或是病了呀……有医者在他身边,应该不会有事的吧?不知为何,最近他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夜中常常惊醒,便再也睡不着。
看出恭彦眼中显而易见的担忧,阿倍气恼自己提起这个话题。也许比起大唐的功名利禄,在恭彦心中,祝晶那孩子是更有份量的。
也难怪吧!毕竟,就连他自己也很想念吕祝晶啊。
心念所及,阿倍忍不住叹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恭彦在心中对自己如是道。他对祝晶的想念,远远超过他的预期。谁道不相思,相思如海潮;潮水尚有信,归人何迢迢。
出了小巷,行经平康坊一带,恭彦抬头竖耳倾听。“阿倍,你听见什么没有?”好似有笛声?可阿倍不知何时被其它同年及第者拉入坊中,不见了人影。恭彦驻马良久,听着那缥缈的笛声,忍不住循声而去,不知不觉,与众人分散了。
小春在务本坊外头等了很久,才见到步行回学院的井上恭彦。
由于他花了一点时间将马还给主人,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暮鼓即将响起。
见到小春一脸焦急的样子,他急奔上前。“小春,怎么了?是祝晶——”
小春一见恭彦,就拉着他往吕家方向走。
“快来,大公子!主子爷今天怕是不会回来了,家里、家里来了一个好奇怪的人、你快跟我来——”
小春话说得没头没脑的,让恭彦跟着担忧起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怕是祝晶出了意外。不待小春腿短,他快步跑了起来。“小春,妳慢慢走,我先过去看一下。”
小春追在恭彦后头。“唉呀!大公子,你别跑,那个红毛怪人,他说他是——”
可恭彦已经跑得太远,听不见小春的声音。不知怎么手他预感着这件事跟祝晶有关。他一路跑向吕家,吕家大门未关,他直接冲进屋子里,一见到那个小春口中的怪人时,他诧异地“呀”了一声。
“你是谁?恭彦问着那名浑身浴血、坐在地板上大口抓着饭吃,满头红发的异族少年。
少年显然饿极,不顾恭彦的惊讶,仍努力扒着饭。
小春晚了恭彦好半晌才回来,她气喘吁吁地扯着恭彦的袖子道:“大公子……他……他一进门就喊肚子饿,我、我看他好像快饿死了,赶紧拿饭给他吃……他全身都是血啊,看起来怪可怕的。我想帮他换、换绷带,可他说他没事,只是皮肉伤,还有肚子饿……他、他是不是……要不然怎么会?
那人吃饭的速度总算缓了下来,打了一个响一隔后,就着斑斑血迹的袖子抹了抹嘴。看着恭彦与躲在恭彦身后的小春,深邃的蓝眸凝起。
“谁是…小春?”虽是华语,却有个奇怪的腔调。
小春不敢承认,仍紧紧捉住恭彦。恭彦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头,上前一步,蹲下身,指指少年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衣。“你不要紧了吗?要不要找大夫来?”
蓝眸少年瞥了一眼自己在旅途中与盗匪搏斗的伤口。“我没事,只是小伤。”扭头越过恭彦的肩膀,看向小丫头。“谁是小春?”
小春不肯应声。
恭彦只好代为问道:“你找小春有什么事?”
蓝眸少年将视线调往恭彦身上,审视一番后才道:“你是井上恭彦?”
恭彦藏住讶异,点头道:“我是。”
他与小春都不认识这名色目少年,而看他满面风尘,显然经过长途跋涉才来到此地,莫非,心头一热,他脱口问道:“祝晶好吗?”
少年愣住,随即道:“不好。”
看见恭彦随即露出紧张的神色,少年方又道:“他嘱我一定要问你!你有多想念他?”
看来是个不得不回答的问题。在小春也关注地看着他的情况下,恭彦硬着头皮对一名陌生少年含蓄地道:“莫道不相思,相思如海潮。”
少年蹙着眉。“听不懂。“如海潮”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不想他?”
真讨厌这个工作,偏偏受人之托……小春总算鼓起勇气跳出来道:“你凶什么啊!饭吃得很饱了哦?”真是大饭桶一个,居然嗑光了一整锅白米饭!“连这么简单的诗句都不懂。如海潮就是像海那样深啦!”
被小姑娘这么一凶,蓝眸少年面色倏地通红。“呃,是这样子吗?”
他没见过海,也没学过诗,不能怪他啊。
“少说废话!快告诉我们,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小春不耐地发威。
恭彦看着少年在小春的威吓下,一面喃喃抱怨,一面打开行李,取出一叠物品。不待指示,他赶紧接过那叠羊皮纸。
是祝晶的信。紧捉着厚纸,恭彦涩声道:“他好吗?”
小春也紧张得不得了,双手紧紧捉住自己的衣襬。“小公子……”
少年撇撇嘴,回答两人的问题。“我一年前在康国跟他道别时,他还非常好。”现在应该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恭彦与小春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两人迫不及待地打开祝晶的信恭彦:被困在碎叶城好一段时间,闲来无事,只能写信。不用担心,我很好……在长安的你们呢?大家都还好吗?离开碎叶城后,商队越过阿尔泰山脊,转往怛罗斯草原,顺道来到康国。康国是康居安大叔的母国,以粟特族人居多:任我想,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康国了…走在离长安越来越遥远的丝路上,我已闭始思乡……
小春:我遵守了承诺,没有被西域的妖怪吃掉。谢谢妳帮我照顾爹、彦,现在还要麻烦妳再多照顾一个人,他叫做破晓,应该见过他了吧,真教人过意不去,我好像总是在麻烦妳……
爹:阴天时,记得带伞喔。别担心,我与舅舅一切平安…
开元十三年孟春以粟特商人康居安为首的商队顺利带着大唐珍贵的丝绸、文物来到大陆彼岸的拂菻(东罗马帝国),与当地人进行交易,换回了大量的黄金、珠宝,以及各式的当地香料、果实种籽、铜镜、赤玻璃与造型特殊的青铜器。
一个月后,他们欧程离开拂林,沿途经过西亚、中亚、怛罗斯的广大草原,循丝绸之路的南路进入玉门关。
路程因为有所耽搁,再加上回康国老家小住了几日,拖延了好一阵子,回程时就快多了。
开元十四年仲夏,康居安的商队从开远门进入长安城。
早先得知商队入城的消息后,吕祝晶在长安的友人们,纷纷前往西市等候。吕校书则因为夜值弘文馆,因此还不知道这件事。
商队迤逦入城,并未在城门口多作逗留,载着珍贵货物的骆驼队伍直接驱往西市坊区卸货。当最后一名胡商进入西市坊门后,队伍后头再无商旅。
井上恭彦忍不住勒住康居安的骆驼辔头,强迫康居安停下来。
“康大叔,他人呢?”为什么没有跟着回来?是还在路上吗?是在哪里耽搁了?他到底入关没有?
康居安耸着茶褐色的浓眉看着眼前这名俊雅挺拔的青年,突然咧嘴笑道:“啊,你就是那个日本留学生吧?井上恭彦?祝晶常提起你。”
康居安想起在沙漠里的那段漫长的日子,他教祝晶如何看星象来计算日期,而祝晶则与他分享他的朋友,其中,尤以来自日本的这名少年最常出现在他们的谈话里。他因此知道祝晶非常想念他。
恭彦点点头,忙问:“康大叔,祝晶呢?”
六年了,商队终于返回长安。这六年来,他望眼欲穿,就等这么一天,想紧紧抱住好友。可为何却不见祝晶人影?
“祝晶…”康居安眯着眼,摇摇头说:“他没有跟我们一道回来。”
恭彦愣住。“没有回来?”
康居安说:“医者要在拂菻小住习医,他不放心让祝晶单独跟我们走……”看着恭彦眼中藏不住的担忧,他犹豫地开口:“我们离开拂菻前,还有件事让我有点担心。那孩子……祝晶…在我们要离开拂菻时,突然变得不大有精神。不过我想他应该会没事的,毕竟,他身边有医者啊!”
“头儿,过来一下。”康居安的一名手下叫唤道,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康居安挥挥手。“就来。”转过头看着恭彦道:“我得走了。我的店铺子就在这附近,有空随时来找我。”
“请再等一等,康大叔。”恭彦连忙叫住康居安。康居安回过头,用眼神询问。“什么事,年轻人?”
“祝晶他……没托你带信吗?”康居安摇摇头。“没有。”说着,他蹙起眉道:“说来奇怪,我有跟他说我可以帮他带信回长安,那孩子很爱写信的…可不晓得怎么回事,他竟然说不用了……嗯,抱歉了,年轻人,祝晶没有托我带信。”
恭彦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直到目送康居安一行人远离后,刘次君来到他的身边。“怎么回事,恭彦?祝晶小弟怎么没回来?”
恭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着一旁的小春和刘次君、吉备真备等人,他开始怀疑自己也许是在作梦,否则,怎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六年前,祝晶跟着粟特商队离开长安;六年后,他却没有跟着回来,仍远在大陆的彼端,在一个与长安相隔千万里之远的地方,也许还生了病,否则怎会无精打采?他向来都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的。
“大公子,小公子呢?”小春等很久了呀。再等下去,怕等小公子回来,会认不出她啊。
恭彦答不出来。突然,他全身冷汗涔涔,头昏脑胀,身体像是失去了力量。“祝晶……”喊出一声挚友的名,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就这么吐出一口血来。
众人惊愕,赶紧扶住他。“恭彦!”
恭彦跌坐在地上,左手蓦地按住心口。奇怪,喘不过气……这种感觉,彷佛病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
祝晶……是祝晶!
冷不防再呕出一口血;而后,他彻底失去意识。
第七章膏肓之间
盛唐时代,丝绸之路的终点,拂秣热闹的石板街道上,少年被一名穿圆领短衫的卷发小贩叫住。“年轻人,这位年轻人,来买面镜子吧,可以送给心仪的女孩唷。”那少年果真停下脚步,踱步到小贩前,颇为好奇地看着摊子上陈列的几面做工精致的玻砾(玻璃)铜镜。
镜骨的装饰,有葡萄纹的,有兽纹的、有花草图纹的。在长安,像这样的镜子因为得透过西域商人千里跋涉运来,价格可不便宜,起码不是吕家负担得起的。
“这价格…不低吧?”他以拂菻语问道。
“如果你中意的话,可以算便宜一点给你喔。”那有着一头金色卷发的小贩殷切的招呼着。
拂菻远在大陆西岸,少有东方人拜访,多数顺着丝路远道而来的商人,都会带走大量的镜子。这名黑发黑眸的东方少年,在当地的拂菻人当中,显得十分引人注目,不少人以为他是腰缠万贯的远东商人。
少年摸了摸袖袋里几枚流通在西亚与拂菻一带的索利都斯银币,不作声色地拿起一面饰有葡萄纹的镜,在手上把玩着,并不询问价钱。
他已经很久没照过镜子了,不知道这六年来,旅途的风霜是否染上了他的面容?翻过镜子光可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