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婴-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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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是睡不着才来这里和我见面的?”他问图兰朵。
“是的,不过不仅仅是我和你睡不着,许多人都睡不着。”
“今夜无人入眠?”他尝试用她的语气说话。
“你明白了?”
“对不起,还不明白。”他老实回答。
她又笑了笑:“你总会明白的。”
“别说这个了。”他不想和别人说自己不明白的东西,他又环视了整个咖啡馆一圈,人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些,既有一男一女的,也有一个人独自浅酌的,甚至还有四五个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全都好像不知疲倦的样子,与窗外深沉的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又抬腕看了看表,都快12点半了,原来这个城市里真的有许多人是昼伏夜出的,就像是猫或老鼠那样的夜行动物,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尖利的光。
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图兰朵的脸上,她的脸依然在摇晃的烛光中隐隐约约,但是眼睛却很清晰,就像这咖啡馆里其他的人。他终于开口问她了:“你常来这里吗?”
“不,偶尔来。”
“为什么这里叫失眠咖啡馆?”
“因为当初开这个咖啡馆的人是一个失眠者,他觉得慢慢长夜非常难熬,所以,就开了这个失眠咖啡馆,专门为失眠者服务。”
“专门为失眠者服务?”他第一次听说有这种服务的。
“是的,每天晚上10点钟开始营业,到第二天清晨6点。这座城市里许多失眠者就专门慕名而来在此度过漫漫长夜。”
“这么说,他们都是失眠者?”他指着周围的人说。
“没错,他们都是因为失眠而聚在一起的,他们大多数人原先都素不相识,在这里却像最好的朋友那样无话不谈。”
“无话不谈?”
“是的,无话不谈,现在,你也是失眠者,你也可以和我无话不谈。”她把脸靠近了他,烛火就在靠近她的鼻尖一寸左右的地方跳动着,他几乎连她脸上的毛细孔都能看清,他不禁下意识地把身体后退了一些。
“那么,谈些什么呢?”他轻轻地说。
“比如,谈今夜的失眠,谈你的过去,谈你的爱好,谈你的名字。”她说话的声音非常轻柔,和着音响里发出的女高音的音乐声,飘飘荡荡地钻进了他的耳朵。而咖啡馆里所弥漫着的那股奇特的香味似乎略微浓郁了些,让他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
“我的名字?”
“对,就谈你的名字吧,你叫什么?”她又继续靠近了他,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被烛火映成了鲜活的红色。
“我叫……”他忽然停住了,不知什么力量使那两个到了他嘴边的字又被他咽了回去,头疼,头很疼,突如其来地,让他想起了什么,他重新睁大了眼睛说,“我叫无名氏。”
她笑了笑,他能从她的笑中看出她的眼睛里流出的那种失望,她问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说你的真实姓名?你父母给你的名字。”
“因为我害怕。”
“害怕什么呢?”她步步紧逼。
是啊,害怕什么呢?他又自己问了自己一遍,不就是自己的名字吗?他的名字很普通,既不难听也不拗口,也没有与众不同,就像这个城市中许多同龄人的名字那样,都是父母给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他一连在心中暗暗问了自己好几遍,却没有答案。绝不是网络的原因,许多网友都知道他的真实名字,他一向不介意的,“无名氏”这个名字也只有在和“图兰朵”对话的时候才用。
他回答不出来,只能老实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害怕什么。”
“今夜我一定要知道你的名字。”她以命令式的语气对他说。
他有些哑然了,于是,把目光转到了吧台上,立刻,他和那个吧台小姐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原来她一直看着他们这里,虽然很远,烛光昏暗,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她的眼睛特别明亮,似乎能说话。
“你在看什么?”图兰朵忽然问他。
“没,没看什么。”
“你在看柳儿吧?”她也把头扭到了那边。
“她叫柳儿?”
“嗯,你不打自招了。”
他这才感到自己的愚蠢,傻笑了一下说:“你认识她?”
“对,我认识她,而且,你也认识她。”
“我也认识她?”他有些难以理解,又把头扭向了吧台,仔细地端详着柳儿的脸,柳儿似乎察觉到了,她特意把自己的脸靠近了蜡烛,以便让他看得更清楚些。他的脑子里仔细地搜索着,搜索自己的记忆里究竟有没有这张脸,有没有柳儿这个名字。他苦思冥想了片刻,绞尽了脑汁,觉得的确好像有过一个叫柳儿的女子与他认识,大约也确是她那个年龄,仿佛有这么一张脸曾经见过,甚至可以说熟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这一切又好像是从一面斑驳的镜子里照出来的,锈迹斑斑,难以辨认。或许真有过一个叫柳儿的女孩,但他记不清那个女孩长什么样了,也好像的确有过一张这样的脸,但他又实在记不清那张脸的名字叫什么了,他的记忆有些乱了。
他低下了头,觉得今夜真的很奇怪,眼前这个叫图兰朵的女子究竟是谁;而吧台里这个叫柳儿的女孩又是谁,自己真的认识她吗?
图兰朵继续说:“其实,我可以去问柳儿。”
“问她什么?”
“你真实的名字啊,她认识你,她也知道你的名字。”
他呆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那你为什么不去问她呢?”
“别人告诉我就没意思了,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你真奇怪,你是干什么的?”他问她。
“我是演员。”
“演员?你是演员?”怪不得她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像是舞台上那种感觉。
“没什么啦,一般的演员,我可不是那种明星。”她淡淡地说。
“你是演什么的?电影、电视,还是别的什么?”
“我们是一个独立的剧团,总共只有10多个人,在全国各地演出,走到哪演到哪,话剧、戏曲、音乐剧,甚至歌剧,只要是在舞台上的,什么都演。”
“那你们都去过什么地方?”他有了些兴趣。
“天南地北,最远是西藏和新疆,我们在塔里木河边给维吾尔人演过音乐剧,我们和他们语言不通,但音乐都能听懂。我们还在拉萨演过藏戏,在一位老喇嘛的指导下,在一座喇嘛寺庙前的广场上,我戴着面具,表演白度母女神。”现在她的表情真的很像寺庙里的女神。
“你们总在这些地方演吗?”
“不,城市与乡村里都有,但我们一般不去正规的大剧场表演,一般也不做广告,都是普通的小剧场甚至是学校里的大教室,更多的时候是露天表演。但人们都喜欢看我们表演,无论是目不识丁的农民还是大学里的教师,所以,一般来说我们的收入还能维持剧团的开销。”
“你是女主角?”
“差不多吧,我演过许多角色,各种各样的,古代的、现代的,东方的、西方的。”
“你真了不起。”他觉得她突然变得有些不可侵犯。
轻微的音乐声继续响着,那女高音唱得没完没了,他和她沉默了片刻。直到她突然问他:“现在几点了?”
他抬腕看了看表后回答:“快凌晨1点钟了。”
她会意地点了点头:“你还有睡意吗?”
“一点都没有。”
“好的,我出去一下,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吧,还有,这里的账我已经结掉了,你慢慢喝吧。”她缓缓站了起来。
“你去哪里?”
“外面。”她指了指漆黑的窗外。
“外面是哪里?”他不理解。
“外面就是外面,月亮的底下。”她对他笑了笑,然后离开了这张桌子,他这才看清她穿了一身深蓝色的长裙,身段果然是一个舞台上演员的料子,优雅地走出了咖啡馆,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他一个人坐着,那个叫柳儿的吧台小姐又给他送了一杯咖啡,他趁着这机会又仔细地端详着柳儿,她的脸被烛光映得红红的,他像研究一幅画一样研究着她脸上的一些细节,以便能发现一些记忆中的内容。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立刻就离开了。她真的认识我吗?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又环视了咖啡馆一圈,似乎人更多了,不断有人低着头从门里进来,鱼贯而入的,居然有了些热闹的景象。这个城市里有这么多失眠者吗?他有些奇怪,很快,咖啡馆里所有的位子都被坐满了,还好,虽然拥挤,但他们都很安静,保持着秩序与风度。他再好奇地往窗外望了望,令他吃惊的是,窗外的人行道上有许多人的脚步,一双双的皮鞋或运动鞋,男鞋和女鞋,还有童鞋。特别是几双红色的高跟鞋在黑夜里特别显眼,那些白色的脚踝就像是精美的石膏雕塑一样裸露着,在水泥路面上愉快地敲打着,他甚至能想象出那高跟鞋底踩在路面上发出的悦耳的声音。
他有些惊讶,虽然失眠咖啡馆已经满座了,但还是不断有人走进来。有的人看到坐了那么多人,就失望地摇了摇头又走了出去,而有的人似乎不以为然,在桌子间寻找熟人,如果找到就和熟人挤在一张椅子上,还有的找不到熟人,干脆就站在吧台边喝着咖啡。柳儿的工作看起来越来越忙了,但她好像越忙就越有劲,脸上笑容满面的,头上流下了一些汗,粘住了一缕滑落下来的发丝,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现在,他的桌子上已经又坐上两个人了,不知道图兰朵还会不会回来,他没法拒绝这些人。第一个人是个中年人,穿一身西装,显得很热的样子,他没喝咖啡,在喝红茶;第二个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看上去活力十足的,却乖乖地喝着咖啡。
那个中年人显得十分健谈,一上来就开始搭话:“你是新来的?”
他点了点头。
中年人继续说:“我是这儿的常客,欢迎今后常来,时间长了就是朋友了。”
“谢谢,这里的人怎么这么多?”
“是啊,今夜这里的人比平时多许多,我也搞不懂。”中年人搔了搔头说。
“你也是失眠者?”他问中年人。
“当然,不然谁会半夜里跑出来,不过,今天我看到了许多新面孔。”然后,这个中年人问身边的少年,“你也是第一次来?”
“是的,我也睡不着觉。”
他有些忍不住了,也开口问那少年:“是因为功课太多了?”
“不是。”
“和父母吵架了?”
“也不是,就是睡不着觉,才出来的。我发现马路上有许多人都向这个方向走来,于是就跟着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里,看到这个咖啡馆的名字很有趣就进来了。”
“你父母不管你吗?”
“他们也睡不着觉,在我出门前就出去了。”
中年人插话说:“嗯,也许失眠也有遗传的。”
“不,他们过去从不失眠的。”少年辩解着。
“还是快点回去睡觉吧,你还小,熬夜对身体没好处的。”他关切地对少年说。
“是啊,是啊,我女儿今天晚上也睡不着觉,说一定要出来转转,我死活不让她出来,把她反锁在了家里,学生可不能逃夜。”中年人也这么说。
少年摇摇头:“可是我呆在家里也照样睡不着。”
中年人问:“那你过去有过失眠的症状吗?”
“从来没有,过去我每晚睡得都挺好的,今夜是第一次。”
中年人自言自语的说:“怎么跟我女儿一样。”
他也问了一句:“那你明天上学怎么办?还能有精神吗?”
少年却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