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歌-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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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淮深长长叹息一声,只觉手上的剑是那样的沉重,根本无法挥下。是的,既然公主的心已经变了,那又还能怎么办呢,杀了崔珉又能把公主的心抢回来么。
久久没见动静,公主睁开双眼,见面前的张淮深脸扭曲着,透出深深的痛苦,她的心也在剧烈地疼痛着,终于,她张开口,哽咽着说道:“也许,竭力让你入仕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忘了我吧,你还有你似锦的前程。”
张淮深仰头望着天,苦笑着,他心中有满腹的怨怒,可是无法发泄,他更想大哭一场,可他不愿意向别人泄漏出他心中最深的痛楚,泪水一点点模糊着他的眼,猛然间,他一挥手,手中的碧痕如迅雷般飞出在崔珉的脸颊边擦过,只刮得崔铉面上生痛,吓得他紧闭双目。
只听得一声悲痛的长啸在耳边响起,震人心魄,旋即渐渐远去,崔珉不禁睁开眼看去,门外,张淮深的身影已是隐约不可见了。他长吁一口气,瘫在了地上,忽然转头一望,青色的碧痕正插在他身边的地上,深入地面一半,前后摇摆着。崔珉的脸立刻变得灰白,因为他知道,这正屋的地毯之下全都是坚硬非常的青石。
他惊魂许久,抬眼向身前看去,见公主正跌坐着,抚摸着碧痕,眼中闪烁着晶莹,口中喃喃而道:“剑已弃,情已断,从此萧郎成路人。”她转头望着门口,望着张淮深早就消逝不见的人影怔怔地发呆,许久之后,再也忍不住激动的心情,伏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一旁的崔珉看得脸色渐渐由白变青,最终忍不住攒起了拳头,撺得紧紧的。
※※※※※
事已不可为,张淮深心中万念俱灰,抛去手中的碧痕,一声长啸,转身就向门外冲去。他的啸声满含悲痛,高亢入云,惊动了公主府中的上上下下,那些下人、侍卫纷纷从屋中奔了出来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见到公主屋中突然有一个陌生人冲出来不禁都大惊失色,自知失职,惶恐之余赶紧上前想将来人擒住,也好将功补过。
张淮深此时正是满腔的怒火无处可发,见这些人不知死活地冲上来,不禁将怒气撒在了他们的头上。虽然手中没有了碧痕,但他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有一名卫士第一个冲了过来,一拳挥出,大喝一声:“哪来的狂徒,竟敢擅自公主府邸。”可话音未落,此人只觉眼前一黑,一个斗大的拳头已经来到了面前,他连回神的功夫都没有,就只觉得身子飞了出去,旋即面上剧痛,眼前已是一片模糊,立刻晕了过去。
那卫士虽然不是什么高人但手底下也还是有些功夫的,他一个照面就打飞的结局让其他人都是大骇,眼尖的人甚至连那卫士满脸鲜血的样子都看得清楚,这些人不由得心生怯意,可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一名大汉硬着头皮大吼一声挥拳而上,张淮深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腿就是一下直中此人小腹,那大汉连逃跑的念头都来不及转就已经软倒在雪地之上。
连着打倒两人之后,张淮深脚下不停直往前冲。在他身前围堵的人被吓得连连后退撤开了包围。此时众人已经看清楚来人的相貌了,有一些公主府中的老人脱口叫出张淮深的名字。他人一听更是胆怯,因为这些人早就听说过张淮深的大名,知道他功夫了得,更何况与公主关系密切,于是迟疑着不敢再次围上。张淮深冷笑一声,也不理睬他们,既然已经没人敢阻拦了,他也就甩甩袖子,大剌剌地从正门扬长而去。
出了府门,天地顿时变得宽广了起来,但对张淮深来说却觉得更寂落,一颗心在空荡荡的胸中似乎找不到着落。那股郁闷让他难受地忍不住扯开嗓子悲愤地怒吼。好不容易发泄出了一点,却惊动了骊山的宿卫军。张淮深不愿意将事情闹大,就不假思索地钻进了山道边的树林之中。
山林中没有路,那些挡道的树木成了张淮深撒气的目标,轻的断枝重的折腰,一路行来留在他身后的只有满地的狼藉。他在林中行走本无目的,只是想躲避宿卫军,离公主的别墅越远越好,所以走着走着迷失了方向。天色也渐渐地黑了,北风刮得越发的紧,张淮深不敢在这么冷的天露宿,勉强辩明了方向向山下走去。当天色已然全黑时他终于走出了树林来到了山脚下的官道。
仔细观察了身边的地形景物后,张淮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骊山的后山脚,他心下一定,快步向山右走去,左转右转,走了不到两里路,远处已可见星星的灯火,而于武陵所住的茅屋已然在望。
“铎、铎。”来到了茅屋门外,张淮深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啊?”屋内卢九娘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里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五嫂,是我,七郎。”张淮深朗声道。
“啊,武陵,快来,七郎来了。”只听到卢九娘喜悦的声音,而脚步声也变得杂乱和轻快了起来。很快,屋门就打开了,在昏暗的油灯之下,于武陵和卢九娘满面笑容地欢迎着张淮深的到来。
见到了平素极尊敬的兄长,张淮深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进了屋脱去了靴子坐下来,于武陵已经笑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两年不见了,可真挂念得紧。”
“刚回来的,今天来骊山有事,不想天色晚了,只好来打扰五哥五嫂了。”张淮深答道,他此时的心情虽然依旧消沉,但还是强自作出轻松的样子。
“这是什么话,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来我们求之不得呢。对了,吃过饭了没有。”于武陵笑着答道,但脸上的笑容旋逝去,因为细心的他此时已经看出张淮深脸上那股遮不住的疲惫,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
“还没有。”摇摇头,张淮深答道。
“九娘,快点拿饭来,七郎还没吃过呢。”听了这话,于武陵立刻向身边的卢九娘大声说道。
“这就去。”卢九娘赶紧起身,到厨房张罗去了。
趁着这段时候,于武陵随意问了问张淮深的近况,正谈着,饭菜上来了,张淮深在山中盘桓了半天,此时又冷又饿,当下狼吞虎咽了起来。用完之后,卢九娘将碗筷收拾下去,两人继续先前的话题。一问一答之间,于武陵越发有些疑心,因为张淮深虽然有问必答,但那股子疲惫之意越来越浓,回答的言语也越发得简练,同平日大异其趣。
“这是怎么回事?”于武陵心中嘀咕着,他倒不是疑心张淮深变成“贵易友”的那种人,只是眼前的情况从不曾有过,难免感到疑惑。面对面谈了好些时候了,于武陵断定张淮深必定有很重的心事,忍不住就想动问,可想到他现在有官诰在身,或许有什么不足为外人所道的机密,因此到了口边的话还是缩了回去。看看张淮深已经有些词不答意了,于武陵想到也许是旅途劳累,就体贴地让卢九娘打滚水来,让他早些洗了好歇息。
此举也正合张淮深的心意,于是他客气了一下,稍微洗了一下风尘,向于氏夫妇道了歉意后就进了卢九娘为他收拾好的房间,打算上床睡觉。
摘下头巾,他习惯性地伸手到腰间准备摘下佩戴的长剑,但这手忽然间停住了,因为他只摸到了腰间那柄空荡荡剑鞘。手凝在空中半天,终于又动了起来,解下剑鞘放在面前的几案上,他出神的望着,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剑鞘,还有那柄碧痕曾经日日夜夜伴随在他的身边,可是今天,剑、鞘两分离,就好似他和公主的情爱。几案之上只有这剑鞘,显得那样的孤零零,看着看着,张淮深就觉得自己好似这剑鞘那样孤单,看着看着,他的眼睛不禁红了起来。他不敢再看下去,赶紧挥手灭了灯火,急急地宽衣上了床。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衾冷难耐,月光从床头一点点移到了床尾,张淮深辗转反侧毫无睡意,他呆呆地望着屋顶,眼睛睁得大大,心中的思绪犹如潮水一般起伏不定。月亮慢慢地爬上了中天,躺下去已有一个多时辰了,他在床上反覆再三还是无法入睡,索性披衣而起,打起火石点亮油灯,站起身走到几案边,又一次望着静静躺在几上的剑鞘,又一次怔怔地出神。许久之后,他缓缓地伸出了右手,慢慢地接近剑鞘,忽然,他猛地用力,紧紧地将剑鞘握在手中,死死地握着,用力之大竟使得他的手暴起了青筋,骨节也泛成了白色。
北风的呼呼声不停地传入屋中,本就郁闷非常的他抑制不住心中的郁闷和焦躁,一跺脚,张淮深拎着剑鞘猛然推开门,冲到了屋外的空地之上,望着万里无云的夜空,望着不停眨眼的星星,不可抑制地挥舞起手中的剑鞘,不停地挥舞着。
本来只是不成章法地随手乱挥以发泄内心的沉闷,但渐渐地,张淮深将一路剑法融入了其中,慢慢地,开始舞得得心应手了起来,手上的劲力也越来雄浑,此刻的他全身心都投入了这剑舞中,投入了那方寸之间的世界中。月色皎洁,淡淡月光笼罩下,只听得到呼呼的破空之声,只看得到一团白影在地上纵横腾挪着。
舞剑许久之后,张淮深胸中的闷气已经消去许多,他此刻好像忘记了一切,整个人就只有在感受舞剑的神韵,品味良久,他只觉得其中似乎少了什么,好像只见得到力量而感受不到气势,缺了这气势,自己舞得再好那还是一名画匠而不是画师般。
正凝神思索其中的关键,忽然耳边响起于武陵的声音:“握中有悬壁,本自荆山璆,唯彼太公望,昔在渭滨叟。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候……”声音洪亮高亢,抑扬顿挫,显得极是慷慨激昂。
张淮深眼角一扫,看见于武陵此时已披衣站在了屋门口,反着手,仰头高声吟诵着。
手上势子依旧,张淮深心中却是一动,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正思索间,手中的剑鞘已不知不觉跟着于武陵的节奏挥舞了起来,那剑势之中慢慢地也流露出一股的英雄率性而为昂扬豪气。
乱了剑法,张淮深心中不觉一惊,但此刻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的感受令他索性不理会什么剑法套路,只是凭着直觉跟着吟诗之声起舞。
于武陵的声音越发激越了,“重耳任五贤,小白相射钩。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仇。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谁云圣达节,知名故不忧。”
张淮深的剑舞得越发急了,剑气所指,隐隐有风雷之声传出。
忽然,于武陵的声音沉了下来,吟诗的速度也慢了许多,一股悲壮的味道随着诗句透了出来。
“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狭路倾华盖,骇驷催双辀。”
张淮深的脸色随着吟诗声渐渐凝重,舞剑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但剑气却丝毫不弱,指点之间劲力更强,更有股壮烈的气势。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最后两句诗从于武陵的口中一字一字吐出,那股子英雄末路、万般无奈的浓浓悲烈的气势顿时弥布于整个院子。
张淮深长啸一声,一式“犀牛望月”,手中剑鞘如流星似地飞了出去,“噗”的一声,深深地插入远处一颗大树之中。
剑鞘既已脱手而出,张淮深就觉得自己胸中的郁闷似乎随着这一剑全都发泄了出去,此时他完全轻松了下来,虽然心中还有伤痛,但已经没有了那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苦闷,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他仰头望着天,面色一如心中的平静。
“好,好。”于武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