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春秋-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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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往方圆脚下扔了一颗黄色的小石子,又扔一颗赤色的,不一会方圆脚边已经有了十几颗“棋子”,方圆怔怔的看着这些棋子不说话。
他们现在是在圆明园内的一棵大树下,不远处就是举世闻名的大水法遗址,天气虽然酷热,但圆明园内游客还是不少,从他们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几对青年男女正在大水法的断壁残垣上作出高难度动作拍照留念。不过方圆并没有看,他闷头坐在树下一块大石头上,情绪十分低落,萧云拿面巾纸垫在石头上坐在另一块低点的石头上,玩着石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学围棋么?”见方圆不说话,萧云只有找点话题来说,“我爸、妈生我的时候已经快40岁了,他们都是小学老师,生活在农村,村里文化人少,所以他们都对我父母另类看待,这样我就没什么朋友了。爸爸看我孤单,就教我下棋。”萧云回想着往事,嘴角带笑,“现在回头看,我爸的棋真臭的很,可能我都要让他三四个子了,不过在我们那里,我爸爸却是第一高手了呢。围棋简单而又复杂,刺激而又优美,我下啊下啊就爱上它了,可是高中前很少有人陪我下,那时候我常常就是左手跟右手下,直到我考上城里的高中,才知道还有围棋社这个东西呢,第一次去高中里那个围棋社,看到十几个同学都在下棋,可把我高兴坏了!”
“除了围棋,你没玩过别的游戏么?”方圆终于开口了。
“恩,有的,不过说了你别笑我哦。”萧云有点不好意思,“亲戚都喜欢把小孩送到我家来,说是沾染点读书味道,他们都比我小四五岁呢,很听我话的,我就跟他们玩过家家啊、老鹰抓小鸡啊什么的。”
“原来是孩子王啊,现在怎么看不出来呢。”方圆看看萧云,想象这么一个搪瓷娃娃般的美女指挥着一群小孩玩老鹰抓小鸡,不禁微笑。
“我爸、妈他们都很老实,到退休了都没什么人际关系,一路走来不知道吃了多少亏。自我上了高中以后他们就经常告戒我要多与人接触、锻炼自己的能力,将来别吃亏,所以我才做了这个围棋社副社长。”
“你以后也跟他们一样做老师么?”中文系毕业的人相当一部分是教师,所以方圆以为萧云报中文系是这个打算。
“不晓得,现在工作那么难找,都要靠关系。要做老师的话,我只有在老家找得到关系,可是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萧云坚决的语气让方圆很奇怪,照她的叙述,她应该是那种离不开家的人才对。
“老家都被开发了,现在那里的人农民不像农民,流氓不像流氓。我回去过年去亲戚家拜年的时候,听到的、看到的都是有关吃、喝、嫖、赌的事情,脏都脏死了!”萧云皱着眉头道,“现在真是什么事都脏,围棋是最简单、最干净的东西了,本来我想下围棋的人也跟那些好玩的小孩子一样的呢,谁晓得也会有人这样。”
“无论什么东西,一沾上胜负就都带上血腥味了。”方圆心情缓过来了,听了萧云刚才一番话后,他觉得在萧云面前不像先前那样拘束了,心里一自在,脑子就活了,“其实上午那棋我犯了规,他没立即让裁判判我输已经算心软了。后来他利用规则击败我,不合情却合理呢。棋盘如战场,棋子是士兵,两军交锋,诡诈百变,天时地利都要利用,他就是利用了一下时间而已。”
方圆突然之间想通透了,高兴的站起身来:“走,我们去看看大水法吧。”
高大的石柱矗立,半圆形的拱门缄默着,它们的背后是高远而永恒的蓝天,虽然是在烈日下,这副图景还是给人以强烈的沧桑感。然而走上大水法,方圆与萧云却发现许多汉白玉上写着乱七八糟的字句,最多的是“某某到此一游”,其次是“我爱某某”,再次是“振兴中华”之类。有用圆珠笔、铅笔写的,也有就地取材用砖块、石块写的,还有不少是用刀子刻上去的,方圆与萧云相顾失笑。
“可惜没带照相机来,否则站在这上面拍几张倒真有纪念意义。”萧云抚mo着断裂的廊柱残片上的花纹说道。
“这地方看不厌,反正我们还能在清华住一、两天,明天林斐清要是有空,把她也叫来,最好别的队员也过来,大家一起拍照留念。”
除了大水法之外,圆明园别的地方都重建了,种了些花花草草,弄了些湖泊,湖上有荷花还有游船,但萧云觉得异样:“他们修复圆明园就搞这些东西啊,真是破坏气氛。”
“是啊,原来这里是稻田呢,后来就变成了荷池供人游玩,那些种田的农民都变成了圆明园的工作人员。”方圆对圆明园的历史略有所知,给萧云介绍着,“据说当年第一次重建圆明园的钱是募捐来的,结果老百姓捐上去的钱用来修建了圆明园的围墙,有了围墙之后就收门票,现在是10块一张。你说老百姓多愚蠢啊,自己拿钱造一道墙把自己挡在外面!”
萧云听得笑了,方圆却为自己的这句话发起怔来:“自己造一道墙把自己挡在外面……围棋也是一样啊,那些因为把围棋视作艺术而不肯用各种手段争取胜利的人是不是也是自己建了一道墙把自己挡在了胜利外面呢?”
两人对那些新造的景物都没什么兴趣,略走走便又回到大水法。只有这里还保持着百年前的姿势,残石断碑散乱地躺在泥土里,方圆坐到一块石头上,看着嵌刻在深蓝的天空中的石柱的孤独的剪影,心里还在回味刚才的想法,他拣了块石头在地上写起字来。
“萧云,我给你背首诗吧,济公和尚写的围棋诗呢。”方圆边背边在地上划着,“排成形势,黑丛丛万里干戈;摆定机关,白皎皎一天星象。休言国手,谩说神仙。遍九州夺利于蝇头,布三路图名于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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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说过的:‘鸟儿的翅膀上有了黄金,便不能振翅高飞。’围棋身上背负着胜负,也一样不能天真了。”
傍晚,林斐清与李春海赶来与大家一起到小餐馆喝酒吃饭,李春海很诧异方圆的想法,他想不到方圆在这点年纪能这样看问题,围棋队里另外的队员却都对上午的事愤愤不平,于是李春海给他们讲了很多故事。晚上,林斐清把这些故事捏合起来结合方圆输棋的事写成了一篇文章。
“但这未必是坏事。很多人都说棋如人生,那么正如人生不仅仅是艺术一样,自诞生那一刻起,围棋也不仅仅是艺术。胜负!也许是更重要的一个词语,宋朝诗人石阶写过:“试坐观胜败,黑白何分明。运智奇复诈,用心险且倾。”诈与险也许不能增加棋盘上的美丽,但诈与险确实让围棋充满刺激。
十几年前周昂在奥运会决赛上对阵金世新,他全盘处于逆势,但最后关头他故作轻松,以眼角余光扫视棋盘某个角落,导致金世新在读秒声中判断失误,补了一手,最终半目获胜,获得冠军。赛后周昂透露机密,中韩两国有谁质疑过他的棋品? 同样的,26届足球世界杯决赛,某国著名球星在比赛结束前一分钟把球踢向防守队员的手臂借此赢得一个点球改变了比赛结果,事后世人皆奉他为英雄,有多少人责骂过他的球品?
即以利用时间取胜而论,最近两年里这样的事件也有十多起,其中,获益者中便有韩国新人王安容震这样的名人。
柳式辉,这位上届银河杯的亚军得主曾经说过:作为职业棋手,白白捡漏或靠规则赢一盘棋确实有失名家风范,但在规则面前,将同情撇在一边,将规则与观念划清界限,恐怕这才是战斗的姿态!”
方圆一直坐在林斐清边上看她写文章,看她写完了,说道:“说是这么说,不过我要是靠这种方式去取得胜利,恐怕还是会内疚一辈子的。”
李春海大笑:“人生中有多少次棋局是要用战斗来形容的!”
三—2 攻心
与第一轮的大暴冷门不同,银河杯第二轮可谓波澜不惊,虽然参加第二轮角逐的选手都很年轻,但相对来说更有经验,更有名气的选手都取得了胜利,方圆所关注的章迥在第二轮状态极差,130手即中盘负于日本十段头衔持有者河野延宏。
经过一天的激战,最终结果出来,八强席位中韩各占三席,日本占两席,还是三国鼎立之局:韩国方面出线的三人分别是安容震、洪熙凯、金宣益;日本方面出线的是河野延宏、中田佑二,中国方面出线的则是王岱、谢子琪和童睿。
休战两天之后,8月12号,银河杯八进四大战上演中、日、韩年轻一代的三国演弈。一如安容震赛前所料,他的对手正是王岱。另外三局由洪熙凯对河野延宏,金宣益对中田佑二,谢子琪则与童睿内战。
王岱早早的来到了对局室,在棋盘前闭目静坐,形如老僧,但他心里却并不平静。这盘棋他压力很大,中国出线的三人虽然水平差仿,但谢子琪和童睿从没有在大赛上夺冠过,缺乏决赛经验,而且本轮他二人内战,虽说必有一人能进前四,但也必有一人被淘汰,如果他败了,留下谢子琪、童睿中的任何一人孤军奋战,都会让人心生寒意。
听到对面传来些微声响,王岱睁开眼来,只见外号“眼镜蛇”的安容震正坐下身来,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致意。安容震面容俊秀,在生活中也相当温和,棋却下得即忍又毒,于是得了个“眼镜蛇”的外号,他本人对这个外号相当讨厌,但说了多少次也不见媒体改口,只得认了,时间久了,也自习惯。
距离开局还有10分钟时间,两个人都选择了闭目养神,对局室一时非常安静,记谱的少女耐不得这份安静,但又不敢发出声响,只好选择来回的看这两个棋手,比较他们是哪个更显得英俊。
9点30,比赛开始,安容震抓了把子把拳头轻轻放到了棋盘上,(围棋里段位高的人为上手,段位低的为下手,规则是上手抓子,下手来猜,安容震是9段,而王岱是7段,故由安容震抓子。),王岱在另一边轻轻放上二子。安容震微微一笑,摊开手来,却见他手掌中竟只有孤零零一颗黑子,对局室里的所有人都一怔,然后都不禁笑了。王岱也笑了一下,心中却是凛然。
王岱5岁开始学棋,迷上围棋后,他父亲便让他退出了幼儿园,进了围棋培训班。9岁那年的寒假,父亲看他有围棋天分,便决定孤注一掷,让他退出学堂,举家搬迁到北京让他进入一个围棋学校学棋。母亲当时是早已下岗的,父亲则是辞职陪伴,在北京他们没有收入,就在各种旅游区大门外做贩卖茶叶蛋的小贩,二个人住在租来的狭小的小屋里,苦捱着日子,等待命运的转折。在北京,外地的孩子学棋一般进几个有名的道场,所以在那个普通的围棋学校里,王岱是唯一一个外地人,也是唯一一个住校的人。
学校距离父母的租房并不远,但父亲要求他学会忍受孤独。父亲是个做事很彻底的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个极端主义者,认定了一个理,便会把它贯彻到底。整整一年的日子,虽然相距不到1里路,王岱却只见了父母10次面,在那些孤零零的日子里,他感受到了无限的孤独,而这种孤独正是围棋赐予他的。所以,与方圆、萧云把围棋当作孤独中的伴侣截然相反的,他面对围棋就想到孤独,所以他从9岁那一年起,凡是猜子,放的肯定是两颗,他无法忍受看着一颗围棋子孤零零的放在棋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