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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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巾军大骇,不知不觉已经闪开一箭之地。方退开,就见自陈县城中推出八辆弩车,每辆车皆由十二个光着膀子的彪形大汉操纵。紧接着,又冲出一队步兵,这些兵个个硬弓在手,每人身上都至少背着四个箭囊。顿时间弓弩齐发,黄巾兵齐刷刷又倒下一排。最后只闻鼓乐大作,弓弩队后面竟闪出一辆华盖战车来!
这辆车由三匹赤红马拉着,上有赤色华盖垂珠帘,双幡朱旗上绣九龙纹,驾车人金盔金甲,后竖红漆大盾,左右挡板画着猛虎逐鹿图,朱漆描金的大轮子。现在已不是春秋战国,沙场上战车已是极少,而今日车上所站之人更是扎眼:此人四十岁左右,高大威武,一脸虬髯,不穿铠甲不戴兜鍪,头顶璎珞冠冕,身披皂色龙衣,赤黄绶带,双挂玉环印绶,掌中握着一把看着就很吓人的特大号硬弓。
曹操这才醒悟:此乃我大汉第一神箭手陈王刘宠啊!
陈国乃孝明帝之子刘羡的世袭封国,历五世传与刘宠。此王甚好弓弩之术,能左右开弓,发十箭共中一的,实乃盖世无双的箭法。诸侯王辖兵本有定数,乃朝廷派遣。唯独这刘宠,受当今天子另眼相看,自选兵丁护卫一概不罪。他选的亲兵以箭法为准,一千部下都是弓法出众之辈,太平年月就陪着他纵马打猎。黄巾军皆是农民,平日见到郡将刺史已觉华贵非凡,哪儿经历过这等人物?皈依太平道之人最是迷信,都以为刘宠是天神下凡,这仗没打先惧怕三分。
刘宠也真是爱气派,打仗竟还有乐工相随,吹的吹打的打。他大弓高举搭箭便射,一个百步之外的黄巾将领应弦落马。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他开弓再射,又一个头目倒地。紧接着第三箭、第四箭,又有两个将领中箭,这几个人皆是箭中咽喉当场毙命。黄巾阵营立时大乱,刘宠将大弓一摆,那千人弓箭队得令齐发,一时间箭如飞蝗,前面的黄巾兵顷刻间变成了刺猬!
“天神莫要动怒,小民再不敢违逆啦!”不少虔诚的道徒当场跪倒,解下头上黄巾便投降。那些心里明白的也不敢打了,丢下兵器准备四散奔逃。围城的时候挤得严严实实,要逃跑可就拥堵难行了。
朱儁见状立刻传令出战,三军人马似猛虎下山包抄阻截。这些想逃的农民军冲又冲不出,回去难免射死,也纷纷跪倒投降。一人降百人降,转眼间反民似排山倒海般尽皆告饶。浩浩荡荡的陈国黄巾势力,就这样简简单单立时而定,再也不敢有丝毫反抗。
朱儁传下命令,将贼首捆的捆绑的绑,登记造册受降义军。吩咐完毕带着皇甫嵩、曹操齐催战马,奔至战车前,三人滚鞍下跪:“臣等参见大王。”
刘宠一脸不悦:“尔等好大的胆子!既已督兵在此,竟然虚敲战鼓不肯作战。孤岂能容饶!你们的脑袋都不想要了吧?”
“臣有下情回禀。”朱儁叩头道。
“讲!”刘宠将大弓一背。
“大王名震天下,故而陈国之民无一人敢为僭越之事。然此等贼军皆为他郡败寇,不知大王之威大王之德。本当尽皆诛杀以彰国法,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故不妄加灾祸与人。况贼众之中颇有妇孺,尽皆屠戮有悖大王宽仁之道。臣等若冲杀往复害命必多,”朱儁说到这,还没忘了恭维两句,“幸大王有天赐之能,指挥若定,弓弦所指元凶毙命,反民畏惧犹如神明。若非您恩威并施,百万余众岂能缚手?实是大王之威,感天动地。臣等甚幸,三军甚幸,百姓甚幸!”
曹操头一遭听朱儁这等谄媚语气,觉得这马屁拍得没边了,连感天动地都说出来了。到后面又听他故意夸大,把十万敌众说成百万,不禁低着脑袋偷笑。
“嗯。听卿一言,孤忿少解。”原来这刘宠爱听奉承话,“都起来吧……小小的反民何足挂齿,竟猖獗至此?足见尔等都是无能之辈,待孤王亲率人马,杀他个片甲不留!”
三人闻听都吓坏了:莫说诸侯王不可掌握军权,就是能领兵,他堂堂王爷万金之躯,战场上若有个一差二错,如何向朝廷交代?这罪责可担待不起。皇甫嵩连忙劝阻:“反贼势大,王爷不可以身犯险,倘有……”
话未说完,刘宠就恼道:“哼!皇甫义真,你是说孤王无能吗?”
皇甫嵩吓坏了:“不敢不敢!臣的意思是……”
“大胆!”刘宠沾火就着,简直不是人脾气。
朱儁眼珠一转道:“大王息怒,容臣一言。臣以为大王之威万不可施与小敌!两军厮杀乃是偏裨之事,大王若领兵督战则为轻贱。现天下动乱人心未甫,大王若是能坐镇都亭,威慑雄关,必使各地反贼闻风而降,天下大势立时可定也!此举不比领兵督战强之万倍、荣耀万倍?”
刘宠手捻须髯沉思了一阵儿,连连点头:“嗯,有理有理。孤可在都亭与敌一战?”
曹操低着头几乎乐不可支,心道:“又上朱儁的当了,这王爷怎么如此糊涂,入了都亭就到洛阳边上了,那还打什么仗呀?”
朱儁悄悄踩了一下他的脚,示意他别笑,又怕刘宠生疑,连忙趁热打铁:“军国大事不可延误,若不点军前往久必生变,望大王三思。”
“对!”刘宠一拍大腿,“孤王速速回城,点齐一千兵马即刻往洛阳护驾。”说罢摇摆大弓,“军务紧急,回城回城!”
曹操一直忍着,待恭恭敬敬见他入城才笑出声来:“这王爷金玉其外,脑子却不怎么灵便。诸侯王不得擅离封国,他这样不得诏命私自入京,会不会有麻烦?”
朱儁也笑了:“如今天下动乱,京师正愁无兵无将,非常之时不可循寻常之法。他素有威名,此去皇上不会猜疑反倒安心。总之,咱们哄着他玩,再叫他入京哄着皇上玩呗!”
皇甫嵩也诙谐道:“他是高兴了,只恐屯军都亭,咱们那位国舅大将军遇上他可有的忙了!”
三人不禁大笑。
曹操心里很明白:陈王刘宠虽然善射,毕竟骄纵轻敌又太张扬排场。一千神箭手遇乌合之众尚可,若逢修备齐整之大军不过是以卵击石。黄巾军笃信张角本就是愚昧,再看到他华而不实的车驾愚昧之心骤起,畏若神明故不战而降,这场胜仗其实侥幸得很。不过朱儁、皇甫嵩能预料到此番结果,擂鼓喧哗诱他出战,这才真不愧智将之举!
正说话间又有陈国相骆俊出城相迎。光武中兴以来,宗室王虽各有封国,但无权干问地方政务,除了自己那些亲随,更不能私自征兵。至于封国的治理,皆由国相处置,其俸禄职权与太守完全相同。四人寒暄已毕,受降义军,登记造册、归别郡籍自有一番忙乱。
待万事理毕,三人归至大帐,皇甫嵩、朱儁皆有凝重之色。曹操不解:“今陈国已定,二位老将军为何面有难色?”
“陈国虽定,只剩汝南未平。黄巾之众已置于必死之地,接下来的仗不好打了。”皇甫嵩面沉似水。
“幸好咱们在这里兵不血刃,实力未损。我已修书请荆州刺史徐璆、汝南太守赵谦二人归拢败兵,应该不日将至。另外,前几天我曾表奏同乡孙坚助战,想必他也快要到了。若再从骆俊那里拨些兵士,咱们都算上勉强可凑四万人马。”朱儁闭目沉吟,“可是汝南贼众不下十万,又皆是未曾败绩的生力军,据说他们的首领彭脱颇有勇力。这块骨头难啃啊。”
曹操笑道:“我看此事不急在一时,咱们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必可破敌。”
朱儁睁开眼:“曹家小子,谁都知道步步为营的道理。只是咱们当今的皇上不是孝景帝,恐他老人家容不得咱们做周亚夫啊,稳扎稳打谈何容易?”
“不会吧,我看当今万岁颇为看重二位将军。”
“哼!你初到军中哪里懂得其中道理,”皇甫嵩摇摇头,“当初颍川告急他自然只能放手给我们时间,如今京城之危已解,燃眉之急已去,他该催咱们速战速决了。我想不出三天,朝廷必有……”
话还未讲完,有人禀报,回京送信的司马张子並回来了。张子並乃河间文士,因为声望才学官当到步兵校尉,虽然现充别部司马却只管些笔杆上的事情。
他慌里慌张迈进大帐,还未驻足便高呼:“大事不好!卢中郎被锁拿进京了。”
“怎么回事?张角突围了吗?”三人皆大吃一惊。
“张角没有突围,是祸起萧墙。”张子並顾不上喝口水,“卢植包围广宗一个多月,挖堑堆垒打造云梯准备攻城。皇上嫌他迟缓,派宦官左丰催战。那左丰借机向卢植索要贿赂,没有得逞。谁料那狗阉人回去大进谗言,说卢植玩忽怠战不肯出力。皇上震怒,派人将他锁拿进京,准备治罪呀!”
“又是阉人,混账王八羔子!”饶是皇甫嵩名望之族,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那广宗之兵如何?”朱儁迫切问道。
“已调河东太守董卓代为统领。”
“唉……临阵换将乃兵家之大忌呀!”朱儁一皱眉,“义真兄,你久在西州,这董卓可堪此任?”
皇甫嵩捋捋胡子摇头道:“论勇力才干,与卢子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董仲颖久带胡人之兵,是个鲁莽粗人。而北军将领皆名门高第,恐怕以他的声望压不住这帮人啊。不行,我得上疏保卢子幹。”
“慢!”朱儁拦住他,“咱们与他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如何能保?现在上疏非但救不了他,弄不好还得叫宦官扣个勾结谋反的罪名。你忘了吕强是怎么死的吗?”
曹操颇感愤慨:“卢大人的家就在河北,黄巾军闻他为将,把他家乡老小都给杀了。为国戡乱连家都舍了,反而落得如此下场,岂不叫人寒心。”
皇甫嵩早就寒心惯了,也不把曹操的话当回事,只道:“上书直言虽有触发圣怒之险,但总不能坐视不管吧?况且咱们现在掌握大军,皇上也不可能把咱们全处置了。”
朱儁慌忙摆手:“千万不要这么想,以臣胁君岂是非常举动?即便把人保下来,将来皇上也要秋后算账的……依我说卢植自然要保,但是不能现在就保。他这事倒是给咱们提了个醒,若再不快平灭汝南之敌,恐怕后面坐进囚车就是咱们几个了。等兵马到齐咱们一日都不能耽搁,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速战速决!待此战得胜,咱们再救卢植。”
曹操此刻突然明白:即便朱儁多谋、皇甫嵩威武,即便自己情愿肝脑涂地,这场平乱的战局依旧有无穷变数。因为战场有两个,一个近在眼前,一个远在洛阳……
【尸横遍野】
光和六年(公元184年)六月,朱儁、皇甫嵩、曹操三将,与汝南太守赵谦、陈国相骆俊、率领乡勇的佐军司马孙坚一并组成联军,在西华县浴血奋战,在付出伤亡近半的惨重代价后,终于打败了汝南的黄巾军,斩杀其首领彭脱。黄巾余众再次北窜颍川,官军连连追袭,在豫州刺史王允的配合下,终于在阳翟城外将中原黄巾势力全面击溃,颍川、陈国、汝南三郡彻底平定。
但与此同时,河北战场却大受挫折。北中郎将卢植下狱后,河东太守董卓拜为东中郎将接任统帅。由于临阵换将,董卓无法控制局面。张角借机自广宗全面突围。官军惨败损伤过半,河北黄巾再次渡过黄河,在东郡集结为患。
这一事件不光使得北路战场恶化,也使南路战场的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