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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7部分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5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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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荆州军虽撤兵回救,但为时已晚,江陵已然易主,关羽及麾下将领家眷全被江东军控制。吕蒙严申军法、优待俘虏、保护府库、安抚百姓;关羽麾下皆荆州之兵,家园陷落早已惶恐,幸而得知家眷子弟皆受优待一切安好,人心浮动更无斗志。继而孙权又赶到公安亲自坐镇、招降纳叛,荆州重臣潘濬(浚)、郝普等相继归顺,各路人马批亢捣虚尽占南郡之地。

时至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关羽之兵日渐叛离,眼见穷途末路已无回天之力,转而向西暂屯麦城。孙权派人劝降,关羽假意应允,在城头伪插旌旗,趁夜出逃欲奔蜀中;怎料孙权已有防备,早命朱然、潘璋布置埋伏,关羽力竭势孤,身边仅剩十余骑相随,最终在当阳县漳乡一带被潘璋麾下司马马忠截获。关羽及其子关平、部将赵累等均被斩首——惜乎一代名将关云长,从水淹七军威震华夏的人生巅峰到败走麦城身首异处的悲惨结局,其间仅仅四个多月。

关羽既死,孙权挥师南下,袭破刘备麾下樊伷(皱谐音)、陈凤等部,抢夺武陵、零陵之地;又命陆逊领兵西进,取秭归、枝江、夷道等要塞,屯兵夷陵,守卫峡口以防蜀军——至此刘备势力被彻底赶出荆州。

江东使者梁寓再度出使曹营,把这桩桩件件大事都向曹操做了“汇报”,曹魏君臣都不免有些意外。关羽兵败不难预见,但孙权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吞并荆州,威力实在骇人。曹魏君臣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关羽乃刘备第一心腹干将,待若手足、独当一面,现今关羽已死、荆州易主,不但刘备东西两路北伐的战略化为乌有,孙刘两家的联盟随之彻底破灭。忧的是荆州除狼而得虎,曹刘纷争遂使孙权渔翁得利,坐断东南实力大增,一场辛苦为谁忙?

不过此时孙权恭顺得像只小猫,梁寓反复强调这场胜利全是托赖魏王之威、蒙曹军相助得以成功,甚至主动提及被囚于江陵的于禁、浩周、东里衮等人已被“解救”,不久将把他们连同昔年被擒的庐江太守朱光一同礼送邺城,并提议南北互市,流通财货以示亲善。

曹操深知这些表态皆虚情假意,孙权无非想把荆州易主之责分给他,借重曹魏的力量防备刘备复仇。但曹操也期望孙、刘进一步反目,分而破之,便全盘接纳孙权的“好意”,并表奏梁寓官职,将其留于营中以便来往沟通。

不管孙权臣服得多牵强,这毕竟是三年来曹魏取得的唯一成就,曹魏君臣无论如何都要将胜利向全天下宣扬。群臣张罗着犒赏三军,并准备上表许都献捷;又逢年终之际,远在邺城的太子曹丕也派魏郡太守徐宣来洛阳恭贺问安;曹操设摆酒宴,酬谢文武庆贺新年。

这是曹操毕生最沉闷的一次新年宴会,就在中军大营进行,没有相国列卿,也没一个儿子陪在身边,因为众将在场,王后也不便出席,主角只是他自己。随军诸臣皆知他身体不佳,故而说话都很轻,也没有人往来敬酒,就连张辽、徐晃为首的众武将也变得温文尔雅。傍晚凉风徐徐吹过,虽不甚冷,却也人人加了寒衣。初升的一弯新月在薄弱细纱的云层间若隐若现,加之火炬被晚风抚弄得忽明忽暗,竟给人一种落寞惆怅的感觉,完全没有新春的喜气。

按照礼制,群臣该依次向大王敬酒,事实上却只有为首的陈矫、董昭献了祝词。曹操眼望后面排成长龙的众文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无外乎什么功盖古今、德越尧舜、长寿齐天之类的话,他早听腻了。从酒宴开始他就不声不响自斟自饮,群臣也揣摩不清他到底思索什么,场面十分冷清,只有乐工在一旁演绎着毫不协调的喜庆音乐,盖过了所有人的低吟。

以往这等场面必有人进献诗文,如今王粲、刘桢等辈俱已作古,秘书郎不过是承敕拟旨,也缺了这份才情。在座诸人若论及诗文首屈一指的当属丁廙,孙资一个劲向其使眼色,示意他献诗凑趣。丁廙却浑然不觉,面无表情只知灌酒——他也有他的心事,大王的身心状况任谁都瞧得出,丁家的塌天大祸已越来越近了。

倒是孔桂脑子灵,起身施礼:“大王文采冠天下,逢此佳期何不赋诗一首?”

群臣马上跟进,有的道:“襄樊之胜震古烁今,正当留诗篇传颂后世。”有的道:“冬末春初,阴退阳进,请大王以诗赋举烛,训臣等为政之道。”还有人道:“久不闻大王杰作,臣等也期盼得很。”这倒不是奉承,他一代大诗人的地位毋庸置疑。

但曹操却只无精打采摇着头:“寡人没心情。”

孔桂碰个软钉子,眼珠一转,又扮作一脸苦相道:“大王不作诗真是遗憾。最近微臣也想习学吟诗作赋,正欲聆听佳作勤加仿效。”

他这么一说,群臣纷纷冷笑,一介不学无术的谄媚之徒,能学什么诗作?说这等大话不怕闪了舌头!

“哼。”曹操不当回事,“你呀,今生无望附庸风雅,不必白费工夫了。”

孔桂一声长叹:“唉!微臣自知少小荒废根底不佳,作诗也纯属妄想,不过近来闲暇之时倒是读了些书,肚里攒些墨水,方不负大王赐予的官帽。”

曹操更是不屑:“别逗寡人了,你也知读书?读了什么书啊?”

孔桂故作赧然,笑道:“桓谭所著《新论》。”

群臣交头接耳,谁都没想到这厮竟会研读如此精深的书籍;也有人全然不信,暗暗嗤之以鼻。曹操更是摇头不信:“桓谭的书岂是你能读懂的?有何心得不妨说说。”

孔桂抓耳挠腮道:“心得倒谈不上,只是其中有句话实在太妙,堪称至理名言,令微臣日夜难忘。”

“哪一句?”

孔桂屈身拱手:“吴之翫(玩谐音)水若鱼鳖,蜀之便山若禽兽。”

这句话有何出奇?群臣初始一愣,慢慢思忖,竟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原来孔桂寻章摘句不过为说笑话。吴之翫水若鱼鳖;蜀之便山若禽兽。这句话本身不出奇,但若放在现今天下之势来看,岂不是讽刺江东孙氏是乌龟、蜀中刘备一党皆禽兽吗?

曹操脸上也艰难地绽出几分笑意,酒宴的气氛也随之而活跃了些。正有人欲起身敬酒,忽见辕门外跑进一侍卫:“启禀大王,扬州刺史转来孙权表章。”原来孙权称臣之事初定,为表示诚意,已礼送于禁等过江,又趁新春之际再上贺表,并送来关羽首级向曹操“表功”。

四四方方的乌木匣子被亲兵捧了进来,就放在宴席中间,顷刻间所有目光都聚拢到这个小方盒上。昔日白马坡刺颜良的一代勇将竟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真令人难以置信。

“大王,打开查验吗?”亲兵问道。

曹操刚有的一点儿笑靥又已不见,强挣着起身:“寡人亲自来。”绕过帅案,慢慢踱至匣前,伸手欲掀盖子,但还未碰到匣子又停住了——虽然关羽当年弃他而走,二十载随刘备与他作对,乃至击败七军擒获于禁,但曹操并不记恨。为将者贵在忠义,关羽毕生对刘备忠诚不贰,这是任何人君都应提倡的。人与人之间总要讲缘分,他与关羽便是无缘。

猛然间曹操想起一事,当年官渡之战关羽辞行时曾立一誓,只要曹操不犯刘备,关某绝不主动提兵攻曹,若悖此言身首异处不得全尸葬埋。没想到如今这誓言果真应验啦!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定数?想至此他又觉荒谬——背信就一定应誓吗?若果真如此,他自己这一生说过多少谎言,又有哪次真的遭了报应?

“唉!算了吧。”曹操的手慢慢缩回来,“云长也称得起一代名将,身首异处已是莫大耻辱,寡人何忍再让他首级暴于众?”说着从臣下案头取了盏酒,悄然洒在那匣前,“一盏水酒了却恩怨,寻僻静之处葬了吧。”他固然有垂怜之意,但更重要的则是笼络之术。尊重别人麾下的勇士,也是尊重自己的勇士,那些血性汉子们见了则越发觉得他们的主子值得效忠。虽然曹操身心俱已老迈,但他高明的御将之术还在,早已深入骨髓与灵魂融为一体,难辨其用情真伪。张辽、徐晃也是五味杂陈,随之筛了碗洒下祭奠,这才容士兵捧走。

曹操回转座位,一头倚在胡床上,显得格外伤神,疲惫地朝刘放摆摆手。刘放会意,赶紧接过孙权的表章当众朗读——这份表章不知何人捉刀,真可谓满纸逢迎之辞,一贺曹操稳固襄樊之捷,二表江东臣属诚意,把曹操褒为开天辟地以来第一英雄;最后竟公然劝进,称曹魏之德远迈汉室,应行武王代商事,江东之邑愿为藩属,甘居臣子之位。

群臣立时骚动——孙权上表并献上关羽首级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进一步转嫁刘备仇恨,借曹魏之力自固。但这等卑躬屈膝的措辞谁都无法想象,劝进之举更骇人听闻。

议论声中董昭站了出来:“臣斗胆附议,孙权虽割据之徒,然此表章之意未为无理。大王之功人所共见,魏室之权更是天下共知。值此新年之际,大王何不从善如流?除旧布新,成就帝王之业!”所有臣僚中董昭是对劝进之事最积极的一个,几乎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紧接着众将也开始附和,叫嚷着要让曹操当皇帝。

“哼哼……”曹操发出一阵干涩的苦笑声,“孙权之言未可信矣。他父孙坚兴兵讨董卓,其兄孙策因袁术僭号与之反目,虽怀逆于胸,终以道义自诩,未敢冒渎汉室,何以向寡人献劝进之言?依我看来,此儿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什么愿居藩属永远称臣?我若当真僭位,只怕第一个跳出来骂我乱臣贼子的就是他孙仲谋!”

董昭却道:“十分天下大王已有其九,可战之师不下十万,兵锋所指贼人披靡,何惧吴蜀蕞尔小邑?”他所言虽然夸大,但果真兵戎相见,曹魏不惧孙、刘倒是实情。这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更何况如今孙、刘反目,二敌不能并势。

曹操只得把他翻来覆去说了半辈子的话又端出来:“寡人一门世为汉臣,不可有负国恩。公仁不必多言,明日你就赴许都向天子报捷。”

董昭心有不甘,还未及言,又有一人道:“昔日辛毗曾为大王解二袁相争之事,今孙权劝进亦可作如是观。大王无须问其意真伪,但观天下之势可断矣。”众人转眼观瞧,说话的是陈群,“汉室自安帝以来政去公室、国统数绝,至今唯存名号,尺土一民皆非汉有,期运已尽,历数已终。桓灵之间精通谶纬者皆言‘汉行气尽,黄家当兴’。大王应期,十分天下而有其九,犹屈尊事汉,遐迩怨叹,故孙权在远称臣,此天人之应。臣以为虞、夏不以谦辞,殷、周不吝诛放,畏天知命,无需谦让。恭请大王早登大统君临八荒,上应黄天之数,下慰黎庶之心。”

论爵禄资历,陈群不及董昭,但他乃中原名门陈寔之后,在士林中的威望首屈一指。如今连他都公然这么讲,别人更有何顾忌?长史陈矫为首的所有文武尽数跪倒:“恭请大王早登大统君临八荒。”

“都起来……”曹操既没表现出诧异,也没有任何喜悦之色,他的眼神宛如深邃的古井,“寡人知你等诚意,但我不能做皇帝……”这次他没有给出任何理由,也懒得再编造假惺惺的借口了——不论曹操如何胆大妄为,毕竟修儒家之学长大,他无法抹杀前半生食汉粟、受汉恩的事实,连他自己都认为以臣谋君是天大逆事,哪怕自欺欺人当无冕之皇也不敢迈出这一步,此其一也;三十年来他每有所图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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