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31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颗颗人头似下饺子般三三两两坠下城楼,辛毗抱了这个抱那个,溅得浑身是血,最后尸横遍地辨也辨不过来,干脆伏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为了解救亲人背弃袁氏,想不到反害得全家人惨死。审配喉头格格作响,笑得前仰后合:“还想杀我妻儿,我早就家破人亡了……哈哈哈……”无论城上城下的将士,都是几度出生入死,可谁也没目睹过这样的人伦惨剧,都低着脑袋捂着耳朵,不忍再看再听。
转眼间几十口人命丧刀下,连辛氏的家奴都未能逃过一劫,最后只剩下辛毗十四岁的女儿,闺名唤作宪英。审配识得这丫头,当初与辛家交往,还曾夸这孩子聪明呢。如今却要亲手置她于死地。辛宪英眼看满地都是汩汩流血的空腔子,也顾不上难过了,吓得瑟瑟发抖。审配依旧不饶,一把将她抱起,举过女墙想给辛毗看。却见辛毗已哭得昏死过去,被几个兵抬着回了大营。
审配似乎有些失落,倏然止住了笑声,摸着宪英的脸颊柔声道:“多好看的丫头啊,惜乎赶上这世道,又生在辛氏门中。你娘她们都死了,我也不想留你在世上受罪,这就送你去见她们吧。”说罢抽出佩剑要亲手杀这女孩。
“住手!”一声断喝响彻敌楼,众人抬眼观瞧,只见有一人踏着血迹登上城来。三十多岁,身高八尺开外,面似银盆目若朗星,一副虬髯甚是潇洒——来者是曾在袁绍麾下充任骑都尉的崔琰(yǎn)。
崔琰字季珪,乃是清河望族之后,早年也曾受业于经学泰斗郑玄,与郗虑、国渊悉属同门,被袁绍任命为骑都尉。袁绍死后二子争位,袁谭、袁尚都千方百计想要拉他到自己身边。崔琰左右为难辞官索性不做,哪知这对兄弟惹也惹不起、躲也躲不起,袁尚一气之下将他打入囹圄,多亏阴夔、陈琳等再三求情得以脱难,现在虽居于邺城,却已是一介布衣。
审配慢慢放开孩子,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你来这儿做什么?谁放你上来的?”他知崔琰是个义士,因此话语中并无嗔怪之意。
崔琰从腰间掏出一枚令牌晃了晃:“我奉夫人之令而来,命你赦免辛氏兄弟家眷!”袁绍之妻、袁尚之母刘氏也被困城中,听说审配要杀辛家满门吓了一跳——若容他做出这样的事,将来城破之日袁氏满门还能活命吗?赶紧派人请崔琰出来阻止。
审配见他为此而来,手指满地死尸咯咯笑:“都在这儿……”
“这这这,唉!”崔琰一阵叹息,“瞧你干的好事……快把他们收尸成殓。”
“哼!有没有人给我收尸还不一定呢,我还给别人收尸。”审配啐了口痰。
崔琰见他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势,忙端出教训的口吻:“你听着,主母叫我跟你谈谈……”
“到现在还有什么可谈的?你回去告诉主母,我已决意与邺城共存亡,定不负先主知遇之恩,其他无益之言不必再说。”审配已猜到那妇人有贪生之心,眼见救兵无望,八成是动了投降苟活的念头。
崔琰厉声喝问:“审正南,你还不醒悟吗?”
审配木然盯着城下的曹兵,过了良久才喃喃道:“我也知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但先主创业不易,征战河北多年岂有半日轻闲?可如今……”他一度哽咽,又转而挤出一缕凄凉的惨笑,“少主领兵救援,连影子都没看到就叫曹操杀败了。嘿嘿嘿……完喽……可即便大势已去,我也不愿苟且偷生。我审某人受先主厚待,唯有抗击到死以报知遇之恩!”
哪知崔琰听了他这番发自肺腑的表白,非但没被触动,反而发出一阵轻蔑的冷笑:“你若要殉节我绝不拦阻,但被你残杀的辛氏族人何罪?城中百姓又有何罪?这半年来死人已经够多了,你还要拉剩下的人陪你一同殉葬吗?别忘了夫人和主公的家眷还在城里呢,你希图成就忠义之名,难道不怕累及妇孺受戮吗?”
在审配看来这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淡淡地道:“昔日田横为齐殉节,死者五百余众,无人讥他固执,反道他是一代烈士!为妻者尽节,为子者尽孝,这又有何话讲?我杀辛氏满门就是杀他个不忠不孝!”
“好一个为妻者尽节,为子者尽孝!”崔琰越发冷笑,“先主过世未及周年,袁谭、袁尚兄弟就反目成仇同室操戈。袁谭不但叛国投敌,还在居丧期内与曹操结成姻亲;袁尚苦苦逼迫其兄,可遇到曹操却畏惧如鼠,大敌当前不能全力挽救父亲遗留之城,又使生身之母身陷险境。你还指望他们做孝子吗?你怎不杀他们个不忠不孝啊?”
审配一时语塞,沉默良久又道:“他们当不当孝子我不管,但我要做忠臣!”
“忠臣?我看你是沽名钓誉,要以死博取烈士之名!”
这句话正挖到审配痛楚,他恶狠狠瞪了崔琰一眼,却忍耐着没有发作:“随你怎么说,我意已决要与邺城共存亡,你一介布衣休要多事。来人呐!把这个妄论军机之人给我哄下城去,若敢再来定斩不饶!”
“我有主母所赐大令,谁敢……”
崔琰话未说完,令牌就被审配一把夺过,随手往城下一丢:“这里我说的算,都是快死的人了,还听什么大令?轰下去!”
两个亲兵架住崔琰双臂就往后推,他却大呼道:“审配啊审配,你身负三条大罪,即便死了不过贻笑千古,成全不了忠臣之名!”
“且慢!”审配火往上撞,举起剑来逼视崔琰,“叫他把话说完,这般大言不惭,我倒要听听我究竟身负何罪。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再多一个也无所谓。”
好个不怕死的崔琰,踏着死尸三步两步走到审配面前,任那剑锋对着自己胸口,指着审配的鼻子喝道:“袁氏四世三公蒙受国恩,先主举兵为的是造福天下,解黎民倒悬之苦,你为全一己之名滥杀无辜,又置百姓生死于不顾,本末倒置谈何忠臣?此乃一罪也。你不管主公家眷之难,行此险事招致滔天大祸,连累袁氏满门都要随你一并身死族灭,不能保全主公妻室谈何忠臣?此乃二罪也!”
审配根本听不进这些话,把牙咬得咯咯直响,将佩剑架到了崔琰脖子上,似乎待他说完就要结果他性命:“好啊,你还敢说这第三宗罪吗?”
“我当然要说!”崔琰毫无惧色朗朗而言,“河北之所以有今日,你姓审的难辞其咎,败坏家邦有你之罪,有何脸面自诩忠臣?”
“信口雌黄!”审配揪住崔琰衣领,“我赤胆忠心报效两代主公,何谈败坏河北基业!”
“你好大忘性!”崔琰一把推开他手,“若非你与郭图各拥一主自相残杀,河北岂会落到这步田地?主公要你辅保袁尚休养生息,可没叫你挑拨是非排除异己!你觉得那些投降之人猥琐不堪,可你又比他们强多少?国破家亡已在眼前,还不知错吗!将来你若与先主重逢九泉之下,有何脸面见他!”
哐啷!审配一阵悚然,宝剑应声落地。他倒退两步倚到墙上,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不停地摇脑袋:“不对……不对……我是为了河北安定才这么做的,我还写了一封信给袁谭,劝他赶紧罢手兄弟和好,千叮咛万嘱咐托李孚亲手交给他……”
崔琰不容他狡辩:“大错已然铸成,祸到临头才知补救,晚矣!废长立幼国之大忌,当年你就不该鼓动先主为非。你身负大罪根本就死不足惜,希冀忠义之名倒也可悯,却叫无辜之人陪你一同受难,这岂不是错上加错?”
审配沉沉地低下了头,似乎后悔之意,但他生性执拗,随即又咬牙切齿道:“罢罢罢!忠义之臣也好,死不足惜也罢。错一步是错,满盘皆输也是错,木已成舟悔又何用?士兵听令,给我准备柴草积城内紧要之处,倘若曹军攻入马上放火,绝不能给曹贼留下片瓦。”崔琰对人的态度够强硬了,审配不仅硬而且狠。
“诺!”那帮死士爪牙领命而去。
崔琰左遮右拦也阻挡不住,急得破口大骂:“明知是错死不悔改,真乃独夫民贼所为!”
“独夫民贼我也认了,反正我要与曹贼周旋到底!”说罢审配拾起佩剑,又恢复了一脸凶相,揽住辛宪英脖子就要杀。这时忽闻城外一阵骚动,放眼望下去,见曹军熙熙攘攘自营寨奔出,无数旌旗齐往东面涌去,“怎么回事!城东怎么了?是幽州救兵吗?主公带兵杀回来啦!”他竟由此萌生出幼稚的期望。
袁尚溃不成军怎么可能回来,有兵卒慌里慌张跑上城楼:“大事不好,东门戍卒打开城门放曹军进来啦!”
审配脑子里嗡的一下子——完啦!
正错愕间觉左手一疼,小宪英狠咬他一口,挣开手臂便逃。城上士兵猝闻大变,脱战袍的脱战袍,扔武器的扔武器,一哄而散各自逃生,小孩往人堆里一钻就不见了。
崔琰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喃喃道:“打仗打仗,年年打月月打天天打!打到最后别连为什么而打都忘了。是生是死正南兄自便,我得回幕府去,以后就要靠他曹孟德庇护河北百姓了。咱们各行其是,各自珍重吧……”他向审配深深一揖,脚步蹒跚而去。
“终于完了……”审配愣了片刻,竟渐渐感到解脱的轻松,不慌不忙向左右道,“可有忠义之士愿随我一同殉节?”
主公都逃得没影了,众将士不过慑于审配之威不敢跑,现在曹军都进来了,大伙也算趁机解脱,都去顾老婆孩子了,哪还有心思管他?士卒四散而尽,只剩下几十个审氏的部曲,有一员家将喊道:“兄弟阋墙猪狗不如,我才不管袁家的事呢!但我们这些门客吃审家的、喝审家的,审家对我等有高天厚地之恩。大人既愿为袁氏殉节,我等也愿为您而死!”
“好!”审配提了口气抖擞精神,“尔等随我尽忠!”众门客各持兵刃悲凉呐喊,冲下敌楼逆着逃跑的人流冲入曹军阵中……
【审配死节】
建安九年八月二日,河北重镇邺城陷落,围城战历时六个多月,旷日持久伤亡甚重,累及丧命的无辜百姓更是难计其数……
东门校尉审荣迫于形势开门投降,于禁、乐进等部率先冲入城中。在袁尚落败之后又拖延了一个月之久,邺城的守军早没了抵抗之心,只有审配一党拼命搏杀,最后几乎尽数被曹军杀死。不过他们有的是因为感念先主袁绍而战,有的是为审配尽忠而亡,究竟有没有人为袁谭、袁尚兄弟殉葬,恐怕没人能说清楚。
短短一个时辰之后,曹军已占领邺城各处冲要,剩余河北军尽数投降。为防止反复生变,所有俘虏一律押解出城。这些兵都已缴械,双手被绳索捆绑着,几十个人拴成一串被曹兵像牵牲口一样牵出来,经过这半年多的抵抗,所有人都已骨瘦如柴神情萎靡,脚步踉踉跄跄,就像一具具行尸。
曹操早就出了大营来到城下,望着俘虏队伍还有落入自己手中的坚城,渐渐压抑不住心头的狂喜,回首对众谋士夸耀道:“老夫举兵以来战无不胜,深以为忌者唯河北兵多势众,如今总算是除了这心腹之患,自此之后天下再无强敌也!”
“主公神威,天下无敌。”众人齐声附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曹操张开双臂仰天狂笑,那声音在空旷的门洞中回荡着。
荀攸心头一悸——公然自诩战无不胜,难道忘了兖州之乱、宛城之失?曹孟德似乎有些飘飘然了。
许攸却在一旁摇头晃脑道:“阿瞒兄!若非老弟我献出漳河围城之计,焉能攻下邺城?当初官渡之战通风报信的是我,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