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2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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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大将军袁绍经过漫长的协调和准备也终于正式起兵。以行军司马逄纪留守,军师审配负责粮草运输;自率精兵十万、战马万匹南下,以长子青州刺史袁谭兼大将军长史,以将军颜良、文丑为先锋,三部都督沮授、郭图、淳于琼统军,步兵校尉高览、屯骑校尉张郃、越骑校尉韩荀、参谋许攸、幽州旧将鲜于辅、部将蒋奇、蒋义渠等从军出征。大军自邺城出动,向北岸重镇黎阳进发,为了体现师出有名,更为了煽动天下割据同声讨伐曹操,袁绍特意命主簿陈琳洋洋洒洒写下一篇征讨檄文①,历数曹操种种罪恶,发往天下各个州郡,造出极大声势。
可当这份檄文传到官渡之时,曹操却躺在卧榻上不住呻吟。不知是玉带诏之事刺激太大,还是被掘墓的梁孝王在天有灵作法报复,从那晚起曹操就落下了头疼的病根,加之冒着严寒赶赴前线,到了官渡便一病不起。大战在即主帅病倒,全军上下急得团团转,但兵戎之事不容耽搁,只好将所有军报读给他听以求处置。
曹操仰面卧着,用浸了凉水的湿布敷着脸,把昏花的眼睛也遮住了,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减轻些痛苦。繁钦正捧着檄文战战兢兢立在病榻前,慢慢吞吞一句一顿地念着,额头上冷汗涔涔。陈琳这篇檄文太犀利了,字字扎心犹如利剑,不仅骂了曹操本人,还把曹操的祖父曹腾、父亲曹嵩骂了个遍,将其丑陋家世添油加醋公之于众。
“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腾,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父嵩……父嵩……”繁钦念到这里顿住了,后面的话实在不敢轻易出口。
“休伯莫怕,这又不是你写的。念吧……继续念……”曹操哼哼唧唧摁着额头上的湿布。
“诺。”繁钦抹了一把冷汗,清清喉咙继续念,“父嵩乞丐携养,因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操赘阉遗丑,本无懿德。剽狡锋协,好乱乐祸……”曹操病怏怏躺着,浑身燥热就是不出汗,这会儿听陈琳把他父子说得如此不堪,恨得咬牙切齿,更觉头痛欲裂,竟不由自主在榻上打起了滚。繁钦吓了一跳:“主公!您……”
“念!我倒要听听他说什么!继续念!”
繁钦吓坏了,万一把曹操气个好歹可担待不起,回头瞧瞧荀攸、程昱、郭嘉等人,皆满脸死灰听得咋舌,却都不好阻拦。繁钦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身处三公之位,而行桀虏之态,污国害民,毒施人鬼!加其细致惨苛,科防互设;罾(zēng)缴充蹊,坑阱塞路;举手挂网罗,动足触机陷。是以兖、豫有无聊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历观载籍,无道之臣,贪残酷烈,于操为甚!”
“气煞我也!”曹操把敷脸的湿布抛得老远,“竖子陈琳,我非杀尔不可!”
“病体要紧,主公息怒……”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曹操似被病痛和檄文折磨得神魂颠倒,张开双手将荀攸、郭嘉等尽数推开,龇牙咧嘴道:“念!继续念啊……”
繁钦脸都绿了,哪还敢往下读,跪倒在地:“此乃狂生的悖逆之语,不听也罢。主公万万保重身体……”
曹操感觉脑袋快要涨裂了,双手抱头不住摇晃,兀自嚷道:“放屁!我叫你念你就继续念,不念我先宰了你!”
他这么说谁还敢劝?繁钦也不多说什么了,任凭曹操吼喊乱叫,把心一横跪在那里滔滔不绝往下读:“幕府奉汉威灵,折冲宇宙;长戟百万,胡骑千群;奋中黄育获之士,骋良弓劲弩之势;并州越太行,青州涉济漯……又操军吏士,其可战者,皆出自幽冀,或故营部曲,咸怨旷思归,流涕北顾。其余兖豫之民,及吕布张杨之余众,覆亡迫胁,权时苟从;各被创夷,人为仇敌……恐边远州郡,过听给与,违众旅叛,举以丧名,为天下笑,则明哲不取也。即日幽并青冀四州并进……”前面历数曹操之恶,后面则是炫耀袁绍兵马之强,简直将其夸为神兵天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仿佛吹一口气就能使曹操灰飞烟灭。也不知繁钦是赌气还是豁出去了,放开喉咙念了个抑扬顿挫,直到最后“其得操首者,封五千户侯,赏钱五千万。部曲偏裨将校诸吏降者,勿有所问。广宜恩信,班扬符赏,布告天下,咸使知圣朝有拘迫之难。如律令!”这篇气势汹汹的大作才算完。
“啊……”曹操大叫一声,身子一翻,从卧榻摔到了地上,立时昏死过去。众亲兵可慌了神,曹纯、许褚抢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揉前胸、又是捶后背。郭嘉扯着繁钦数落道:“他让你念你就念,你怎这么实心眼儿啊!还抑扬顿挫的!主公若有个三长两短,就是把你全家宰了赔得起吗?!”
“咯喽……”繁钦听罢喉头一响、白眼一翻、身子一瘫——又晕过去一个!
“都这时候了,你数落他干什么呀?”程昱也急了,“快把繁钦抬出去,先救主公。”大帐中吵吵嚷嚷乱作一团,抬人的抬人、抢救的抢救,素来稳重的荀攸都急得直拍脑门,一个不留神,这位大军师竟叫士兵绊了个跟头。
哪知就在混乱之际,曹操突然双目一睁,推开抢救的卫士,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紧锁的眉头也展开了、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瀑布般淌下来,一身单衣早已浸透了,这憋了好几天的汗总算出来了。
“主公……”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愣住了。
“哈哈哈……”曹操连喘几口大气,突然仰天大笑起来,把单衣脱下团了个球,擦着浑身上下的汗水。
“主公,您的头疼……”
“好啦!”曹操笑呵呵敲了敲脑壳,“陈孔璋这篇檄文骂得我通体大汗,真真胜似良药。哈哈哈……”
曹纯不敢怠慢:“大冷天的中了卸甲风更不得了,赶紧给主公拿新衣服来。”曹操拭去了汗水,又用热水擦身,最后换上一袭干干爽爽的衣服,把散乱的发髻重新梳好,端端正正往帅案后一坐——精神抖擞,俨然病已痊愈。
“恭喜主公康复!”郭嘉赶紧说好话。
曹操趋身捡起那份檄文,又看了一眼:“好个陈孔璋,想当年在何进幕府时也有些交情,如今竟这样损我。嘿嘿嘿,不过文章写得再漂亮也是舞文弄墨纸上谈兵,打仗还要看真本事!”郭嘉也讥讽道:“袁绍繁文缛节不切实际,都什么年月了,打仗竟然还发战书。”
“此言差矣,”曹操一阵冷笑,“朝廷和公理都在咱手上,他起兵打我就是以下犯上兴兵攻阙,若不炮制篇文章,怎么算是师出有名?你们听听,能得我首级者,封五千户侯、赏钱五千万。他还真看得起我哩!我要是写檄文骂他,就说‘得袁绍首级者,赏绢一匹、牛一头、五铢一百文’,他那点儿身价,在我眼里也就值这么多啦!”
“哈哈哈……”一句话说得帐中文武捧腹大笑。又见帐帘一挑,主簿王必垂头丧气走了进来,抬头间见曹操威风凛凛坐在案前,差点儿跌坐地下:“主、主公,您……您……”
“病好了,托了袁绍、陈琳之福啊!”
“苍天保佑!苍天保佑!”王必喃喃庆幸,脸色又忽然凝重起来,“刘岱、王忠刚从徐州回来了。”
“怎么样?”曹操甚是关切。
王必愁眉苦脸道:“唉……败了!部众尽被杀散,王忠还受了伤。吴敦、尹礼、孙康三路堵截昌霸,却顾念旧情围而不战;泰山吕虔倒是跟徐和、郭祖那帮贼人打得不可开交。刘备趁乱兵进小沛,派孙乾渡河联络袁绍。”
“咦?”程昱有些不明白,“大耳贼昔从公孙瓒、又曾助孔融,不是与袁家有仇吗?”
“哼!”提起这个,曹操气不打一处来,“我以他为豫州牧,他一上任就举袁谭为茂才,关系早就挂上了。当初我还以为他替我缓和矛盾,现在才明白,那全是给他自己铺路……立刻点兵,我要亲自率军去打刘备!”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主公的身体……”
“我现在没病了。”曹操擦着额头的汗水,“不除掉这个心腹之患,我哪里敢生病?”
“即便如此,攻打刘备也似有不妥。”曹纯满面困惑,“与主公争天下者乃是袁绍,今河北大军已出邺城,主公若率部往东则官渡无帅。倘若袁绍大举渡河,我军如何应对?”
“嘿嘿嘿,”曹操手捻胡须眯了眯眼睛,“袁绍是想争夺天下,难道大耳贼就不想吗?这家伙胸有城府之深、心怀山川之险,行事缜密远在袁绍之上,今不取之,日后必成大患!”
王必又道:“刘玄德长腿将军屡战屡败,现在不过只占了下邳、小沛二地,应该不至于为害。”
“屡战屡败不算什么,”曹操意味深长沉吟道,“但是屡败屡战就不可忽视啦……”
荀攸、程昱纷纷点头,郭嘉更是剖析道:“袁绍生性迟疑误事,加之十万大军行动迟缓,行军速度必然缓慢,即便到了黎阳也不会轻易过河。刘备反叛新起,众心未附,主公于此时突发奇兵,必然一举而定。”
曹纯、王必等还是不甚理解,喃喃道:“刘备之叛所为袁绍,袁绍若破刘备自定,何必废此一举?从官渡至下邳往来有千里路程,倘若战事耽搁不能转回,岂不误了大事?”
“你们呐,真该好好参悟一下大耳贼的心术喽……”曹操原先不明白,现在却把刘备彻底看透了,“我封他为豫州牧、加为左将军,与之推心置腹共谋平定天下,这样的厚遇应该无以复加了吧?可他还是要反……难道袁绍还能比我对他更好吗?还能给他更大的官吗?刘备既然不甘于跟着我,也一样不可能甘于跟着袁绍!”曹操眼睛乜斜,愈加冷峻,“对他来说袁绍跟我一样,都是暂时的朋友。若我被袁绍击败,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所以刘备必定要在袁绍败我之前有所图谋,趁着我们打得不可开交之际,抢占地盘积蓄自己的实力,现在不已经到小沛了吗?小沛北有兖州、东有徐州、西有豫州,咱跟袁绍对峙个一年半载,中原之地就能被他蛀空了!那时候不论我跟袁绍谁赢了都得再跟他玩命……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起兵,先把这个趁火打劫的大耳贼挤出局,然后踏踏实实跟袁绍斗。”
经这一番点拨,曹纯、王必等默默点头,似乎明白点儿了。
“此番往返必须迅速,我争取在一月之内得胜而还。”曹操说话间已抓起一支大令,“现在需有人进驻鄄城,防止袁绍通过此道援接刘备……”
“我去!”程昱早憋着立功呢,不等他说完就把令箭抢了过去。
“仲德好心急啊!”
“主公不必说了,我这就率部下七百兵士赶赴鄄城,监控往来兵马。待主公平灭刘备之后,我就继续驻扎那里,防备袁绍绕道来袭。”鄄城在白马以西,也是兖州的沿河重镇,程昱深知其中利害。
曹操见自己要嘱咐的话全被他说了,甚感满意:“就是这样!但你的兵力太少,七百人哪里够用?我再拨你两千兵。”
“我看不必啦!”程昱把手一摆,毅然道,“袁绍拥有十万之众,自以为所向无前。若是大兵杀过河来,知我兵少必定不屑于来攻,绕鄄城而行,我便可以趁机骚扰捣乱。主公若给我增兵,他就不能不攻鄄城了。三两千人再勇也抵不住数万,到时候不但在下战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