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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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也太高看这帮人了。”戏志才冷笑道:“莫说三四个月,三四年都别想!”
曹操一阵宽心,随即又是一阵不安:我不是一直想救民于水火吗?怎么又怕别人赶在我前面勤王灭贼呢?算了吧,别难为自己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往深处想,走一步算一步的好……
【扬州之行】
昔日唐尧之际天下遭遇洪灾,全赖大禹治水救民。为了规划地域考察田顷,大禹将天下按土壤之别划为九州,并加以评定。而在这九州之中,扬州因为卑湿水热、土壤泥泞被定为下下等,是为九州中最差的一个。因此前汉之时,淮南王刘安讨伐南海王,尚未遭遇敌军,病死者已经过半,至于百姓耕种锄刨更是所出无几。
但到了王莽篡汉之际,中原之民为避战乱,纷纷避难扬州,垦田开荒。至孝景皇帝时,庐江太守王景修复芍陂,灌田万顷;孝顺皇帝时,会稽太守马臻始利镜湖,又辟良田九千余顷。此后扬州日渐富庶,土地也愈加肥沃,加之渔猎采集、果蔬丰茂,民生实已与中土无异。
扬州刺史治所在历阳,此县属九江郡之地,恰在长江北岸。陈温见到曹操分外高兴,共忆昔年同在朝中为议郎之往事,还特意偷得半日空闲,亲自骑马带着他一行人到江边游览。曹操虽然活了三十六岁,但这却是第一遭来到扬州。他自酸枣县出发,经豫州之地,目睹的皆是中原的破败景象。但入了江淮便大感不同,现在又面临长江,眼望对岸山川锦绣土地丰腴,他竟产生了一种错觉,恍惚间觉得董卓暴虐害民仅仅是一场虚幻的噩梦。
“孟德,你觉这大江之景如何啊?”陈温乐呵呵地问道。
“愚兄实有些不敢看啊。”
“为什么?”
“我怕看得流连忘返,忘却家国之大义。”曹操转过脸来又眼望北方,“江南虽好,但当今天子尚处危难,中原之地还在水火,这岂能不让人心焦?”
陈温的好心情也被他这几句话给搅扰了,不禁叹息一阵:“岂止是中原之地,就是你我脚下都已经不安稳了。”
“元悌此言从何而发?”
“你还不知道吧,咱们那位后将军自从到了南阳,气魄可大着呢!”陈温说的是袁术,“他打着讨贼的旗号拥兵自重,还向荆扬江北诸郡索要资财粮草,光是我这里他就催了两次粮啦!”
“袁公路这个人是骄纵了一些,比之袁本初,气量、才学都差了一点儿……”
“但是野心却不差。”陈温赫然打断他,“你来此不就是为了求兵吗?实不相瞒,我早有征兵之意。”
“元悌也愿举兵勤王?”曹操兴奋起来。
陈温白皙的脸上露出一阵无奈:“我是为了自保……他袁公路万一打到扬州,我得有兵马保护这大江南北的百姓啊。”曹操微然一笑,说道:“你这话说得没道理,他袁术有什么权力攻伐州郡?领兵讨逆是为大义,可要是同室操戈岂不与造衅一样?我想他还是不敢的。”
“他已经敢了!”陈温见曹操一脸懵懂,“你这两个月在路上奔波还不知晓,长沙太守孙坚已经起兵,渡江北上与袁术在鲁阳会合。他这一路上将荆州刺史王叡、南阳太守张咨都给杀了。”
“什么!?”曹操感觉半截身子一麻,“孙文台为何无故杀人?荆州刺史王通耀有平叛之功甚得民望。”
“昔日长沙区星、零陵郭石作乱,孙坚与王叡受命领兵平叛,虽然尽皆得胜,但他二人争功不睦相互怠慢,荆州士僚无不知晓。孙坚恐怕早动了杀机,这次正好趁机发泄私怨。”
“那张咨呢?张子议同韩馥、刘岱他们一样,是周毖不计生死才保出外任的,他在南阳秣马厉兵协助袁公路讨董,这样的义士孙坚怎能说杀就杀呢?”
“这可是一笔糊涂账。”陈温冷笑道,“袁术南下举兵讨董,驻扎之地在鲁阳,所赖粮草皆是南阳郡供给。张咨开始时还是全心全意帮他,可是后来见他兵势渐大,唯恐他回头吃了自己,就暗地减扣军粮加以牵制。袁术假孙坚之手除掉张咨,那么南阳之地再无人能掣肘他,荆州江北已尽在其掌握了。”
“划地拥兵?”曹操眯着眼睛道,“他袁公路还真是鸡鸣狗盗有才华,北边众家牧守不管怎么勾心斗角却未造事端,想不到他在这边借刀杀人已经害了两个。”
“还有你想不到的呢。孙坚杀死张咨之后,袁术任命他为破掳将军,兼领豫州刺史。”
“好啊,他这个后将军丝毫不亚于北边那个车骑将军。”曹操挖苦了一句,随即感到不对,“豫州刺史?豫州刺史不是孔伷吗?”
“袁术说孔伷是董卓任命出来的官,不能算数。”
“屁话!”曹操朝江中啐了一口,“孔公绪是董卓任命出来的官,难道他袁术这个后将军就不是吗?”
“你看看他袁公路心机可不可怕。他许给孙坚的是个空头人情,豫州又不在他手,这是撺掇孙坚速速北上。而且孔伷、张咨既可以不作数,那么凡是董卓外任出来的官员都可以不作数,也就是说……”
“天底下的地盘他可以随便抢随便杀。”曹操一语道破天机。
“所以你看看,我这扬州岂是太平之地?说不定哪天这股恶浪就要顺江袭来。”陈温眼望着滚滚东逝的长江,“孟德,你口口声声要讨灭贼臣复兴汉室,可如今全天下到处都是董卓,而且他们的用心比之那个西凉武夫更加险恶歹毒。就似袁公路这般心怀异志,孙文台那么骁勇跋扈,两个人联合起来,恐怕更能兴风作浪。你千里迢迢来要兵,那我就给你兵。但是我希望你回去想一想,即便扫灭董贼,天下还能回到过去吗?回不到过去,那我们又应该怎么办?”
曹操默然良久,突然自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怎么办……哼!扫灭狼烟,把所有的董卓都杀干净!”
返回县城的路上,陈温不愿再提及烦心事,便与曹操并肩骑马缓缓而行,聊起昔日旧事。夏侯惇在旁侧耳倾听不插言也就罢了,那夏侯渊与楼异却颇感无趣,两个人纵马前行先进城了。
入历阳城东门转过两条街就是州寺,夏侯渊与楼异觉得近就始终没有下马,欲要一直驰回州寺。
哪知转过一条街,忽从西面来了一队人,为首的是位六十岁左右的长者,须发灰白有些驼背,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华贵相貌和蔼,看打扮似乎是个乡绅,身边步行相随的有十几个仆从。
城里街道岂是跑马的地方?夏侯渊却不在乎,一边打马一边回头与楼异玩笑,等看到西边来的这帮人,想要勒马已经来不及了。他鲁莽之性上来,索性猛抽马屁股,直愣愣自这些人中间突了过去。
这下可热闹了,两个仆从躲闪不及被趟倒不说,还与那位长者闯了个正着。夏侯渊所骑是战马,自非寻常可比,竟将那位老人家的坐骑闯了个趔趄,那人猝不及防,身子一晃从马上跌了下去。夏侯渊根本不把撞人放在心上,连瞥都没瞥一眼,使劲催马,头也不回地去了。他走了,街上可立时乱了。那帮仆从有的抢过去扶人,有的拉住惊马,余下四五个可就将后面的楼异给拦住了。
楼异这会儿气大了,夏侯渊惹完祸跑了,却把他抛在这里擦屁股。但这件事是非分明抵赖不得,他赶紧跳下来拱手道歉:“失礼失礼,我那位朋友有要事在身,无意中撞了你们主人,还望各位见谅。”
“光一句失礼就完了?你知道我们老爷是谁吗?”一个小厮扯着脖子嚷道,“大家上,狠狠揍他一顿,交送官府治罪。”
这帮家奴闻令掳胳膊挽袖子就上,你一拳我一脚对楼异猛招呼。
楼异是老行伍,自不把他们这等三脚猫的拳脚放在眼里,但却情知理亏,不肯还手只是躲闪。哪知这帮家奴得寸进尺,见四五人竟料理不动他一个,越发不肯罢手,一边打一边骂,说的都是扬州土话。
楼异的火顶上来了,躲闪之际左手已经攥起一个小厮的胳膊,右手拉住腰带一使劲,将他举过头顶狠命朝人堆里抛去,哎哟噗通一阵乱,四五个家奴连摔带砸全都趴下了。楼异拍拍手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太不拿我这北方汉子当回事了。”
一个小厮倒在地上疼得嗷嗷直叫,猛抬头看见他们管家正张罗人将主子抬走,便嚷道:“王大哥,你看看呀!兄弟们挨打了,这小子还发狂言,欺我南方无人。你也不管,太他妈没义气了!”
他这么一搓火,那个管家顿时怒不可遏,把外衣一扒,猛地蹿到楼异面前:“大个子,你也忒目中无人了,以为我们南方就没有响当当的汉子吗?我与你一对一地打!”
楼异仔细打量他一番。只见这个管家模样的汉子大概三十岁左右,膀阔腰圆,粗胳膊大腿,面白短须,一双大眼睛恶狠狠瞪着,个子却比自己矮了多半头,便笑道:“你这南蛮子,好大的口气。”
“你这北侉子,留神吧!”说着斗大的拳头带着风声袭来。楼异一惊,没想到他出手这般快,赶忙仰头躲过,紧跟着迎面又蹬来一腿,楼异向后急退了四五步,一个踉跄才闪开。这他可就不让了,一个箭步窜过去就打,那汉子不急不缓,招招应对得当。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
这时曹操也到了,大老远就见楼异和一个白面汉子动手,他知道楼异不会轻易与人动手,便不加喝止,却回头对陈温笑道:“元悌,看来我的人要给你添麻烦了。你快看呀,楼异的膂力我晓得,跟着我上了不少次战场,那个管家模样的人竟能与他打个平分秋色,本事倒也了得。”陈温见他不问是非光看热闹,抿嘴一笑,抬头再看打斗之人,不禁愕然,赶紧喝道:“王必!楼异!你们不要打了!”
原来那白面汉子叫王必,听陈温喝止,忙退开一步高喊道:“我家大人来寻您,被这个狂徒的朋友纵马撞了,请陈使君做主。”
“你认得这个人?”曹操颇感意外。陈温也不理他,急渴渴问王必:“你家大人受伤了没有,他现在在哪里呢?”
“我叫手底下人抬到您府里歇着去了。”
陈温回头埋怨曹操:“你可给我惹祸了,把九江太守老刘邈给撞了,赶紧看看去吧!”
曹操一听就傻了:这位九江太守刘邈,乃是光武帝嫡派后裔,当今琅琊王刘容的亲弟弟,可谓宗室重臣。想到这儿脑子顿时就晕了,赶紧与陈温策马往州府赶。两边的随从、家奴一大帮人呼呼啦啦也都跟着,王必与楼异兀自不依不饶,俩人互扯着脖领子在最后面随着。
陈温带着曹操入了府门,赶紧转后院入厅堂,但见老刘邈正倚在榻上眯着眼睛。
“刘老郡将,实在失礼,刚才撞您的是我朋友的属下,我这儿先替他向您赔礼了。”陈温说着一揖到地,“您这等身份竟遭此事……死罪啊死罪,你伤着没有?”
“无碍的,就是受了点儿惊吓。”刘邈长出了一口气,说起话来倒是慈眉善目客客气气,“年轻人骄纵一些总是有的。”
“在下曹操,对属下管教不严,冲撞了您老人家,罪该万死。”
刘邈眼睛忽然一亮:“你是曹孟德?”
“正是在下。”
刘邈强自坐了起来:“老朽曾闻诸家牧守兵临河南,唯有曹孟德敢领兵西进,虽败犹荣,不想就是你。”
“呵呵……您夸奖了。”曹操头一遭听到宗室大臣的赞誉,心里美滋滋的,方欲再客套两句,就听外面一阵大乱,楼异与王必拳打脚踢地滚了进来。
“都住手!”陈温嚷道,“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