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探案之九连环-第2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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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们在此,您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狄仁杰几不可辨地摇了摇头,继续执拗地搜寻着,眼光触及到张柬之等人的面孔时,微弱的神采自眼底闪现,张柬之等人会意,纷纷点头拭泪,那张柬之还哽咽着道:“请狄公放心,我等将您的嘱托铭记于心,今后必会自保自爱,戮力同心。以图大事。”听到这话,狄仁杰才满意地舒缓了面色。随后,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悠悠落在北窗之下,几株青翠的绿叶中,寒兰绝美的姿容终于在这个冬天绽放开来,幽雅的香气在室内萦绕不绝,犹如来自天界般神秘、纯郁众人看到,狄仁杰的脸上微微露出笑意,他必是了无遗憾了,才能如此安详地走入永眠。
长生殿内,则天女皇坐立不安地阅览着奏章,已过了就寝的时候,她却毫无睡意,把五郎、六郎这两个宝贝也都打发在外,实在无心顽笑。三更还未到,段沧海就来了,武则天一见他那一脸的哀容,心中顿时激痛难当,手哆嗦得握不牢朱笔,奏章的缎封上已成一团绛红。
“朝堂空矣!”这年近八旬的老妇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声泪俱下:“天夺吾国老何太早矣!”她的悲痛是这样真切,以至于殿外暗自窃喜的某些人,暂时也只好把得意的面孔隐匿于阴影之中。凄恸许久。武则天方能宣昭,赠狄仁杰为文昌右相,并废朝三日,以示哀悼。
京城中的消息要多久才能传到边塞?已是严冬酷寒,三百里的飞驿顶着风冒着雪,行进的速度只怕也比往日慢下不少。因此在又一个飞雪漫天的日子,当玉门关前的莽莽雪野中踟蹰而来一匹骏马时,那马上的骑士肯定还没得到狄仁杰薨逝的悲讯。风雪实在太猛烈了,马已经迈不开步子,骑士只好下地牵马。一步一步在深及膝盖的雪地上艰难前行。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在眼面凝威飞旋的霜花,打回到脸上。将眉毛胡子全部染成银白。
在这样的冬季,玉门关隘内外蔓延几百里都山乌飞绝、人踪寂灭,这骑士单人独骑已走了好多天,虽然举步维艰,他却走得坚决而又秦然。他早已习惯了独行,怎样困苦的环境都不会放在心上,他只有一个目标:必须在明年的元日前赶到碎叶城。不知不觉中,他又走了整整一天,前方,血红的夕阳余晖撤在茫茫无际的雪野上,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往回望去,玉门关银装素裹的苍劲身影已沉入晦暗的东方。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地,他的心猛然绞痛起来,一时竟痛到呼吸窒结,他紧咬牙关靠在马身上,才没有跌倒在雪野之中。
二十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八岁大的男孩,被一队突厥商人从汴州的乡野掳来,就在这里他生平第一次经过玉门关、这座中原与塞外之间的屏障。当时这男孩与坏蛋拼死搏斗,救下他的母亲,她却疯疯癫癫地只顾乱跑。男孩怀抱着小妹妹追得很吃力,当他终于赶上娘时,恰好看见她像一只美丽的蝴蝶飞入龙庭湖。男孩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后来他在昏昏沉沉中度过好多天,清醒过来后他不停地哭喊,要回家,要去找爹娘和妹妹,但是那些带着他走的突厥人根本不理会他,于是他又试着逃跑,但每次都被抓回来一顿毒打。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当商队来到玉门关前时。塞外的狂风以男孩从未见过的声势呼啸,尘土、黄沙在稀疏的林木上翻卷,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星半点的人烟,只有无穷无尽的天和地,在男孩的心中展开壮阔的画卷。商队从玉门关下徐徐而过,男孩举头望去,在他幼小的眼晴里看来,那座关隘就像山峦一般威严、雄壮。就在这一刻,小男孩决定不再逃跑,他终于明白,自己已没有了爹娘和亲人,家不复存在,故乡亦遥不可及。就在雄浑倨傲的玉门关下,他头一次为自己做出了人生的选择。
......过去荏苒,每一次回顾都好似在心头刀劈斧凿,也罢,此时此地总该是最后一次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骑士终于再次昂起了头,他的脸上不期又添了几道冰痕,从眼睑下延伸到嘴唇上,令这张本已十分严峻的脸愈发显得峥嵘。他还记得:玉门关外,是有座望乡台的吧?骑士微眯起眼睛,却只见赤野千里,俱覆上厚厚的白雪,除了高高矗立的玉门关,便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了。手冻得失去了知觉,他松一松时刻紧握的剑柄,随即又牢牢擎住。这幽兰剑中凝结着他的使命,也携带着他的整个家固。
从今往后他将再不复返,因此就在这里驻足片刻,再望一眼吧,故乡,还有亲人们,逝去的和活着的,他们所有的音容笑貌都深铸在他的心底,也镌刻在去乡的征途之上。旷野上空一声马嘶响彻云霄,风卷过,只余足印在雪地上蜿蜒,又无反顾地伸向远方。
第四卷:再见幽兰 尾声
昼夜更迭,四季轮转,青草枯荣,岁月无情,时光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也许正是光阴催人的紧迫,使得伟大的女皇在刚刚改元久视之后的第二年,就再次更改年号。于是,大周幅员辽阔的疆域上,人们又得开始习惯一个全新的年代名称——大足。
大足元年初秋的一个傍晚。当绚烂晚霞披上天山之巅的冰峰时,宁静的裴家小院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大约五十不到的年纪,气宇轩昂,举止不俗,倒是庭州这塞外边城中颇难一见的文雅人物。阿月儿听裴素云与他寒暄,方才知道来人名叫裴朝岩,正是狄仁杰曾提到过的国子司业大人,也就是裴素云的同族堂兄。
原来久视元年年末,狄仁杰在逝世之前向武则天提出建议,在天山以北地区以庭州为中心,置北庭都护府。武则天从善如流,果然从大足元年起,在庭州正式设立了北庭都护府,原庭州刺史崔兴大人升任第一任北庭大都护,官拜从二品。北庭都护府统管天山以北、阿尔泰山和巴尔喀什湖以西的广大地区,辖领瀚海、伊吾和天山三军将近十万人的驻军。面向西北形成屏障,抵御任何来自东、西突厥的进攻。建立都护府是件大事情,加强军事统辖只是一个目的,提携周边民生,发展农、林、商,牧亦是都护府的重任。大都护崔兴弗一上任,便将所辖军队整编为田卒、开荒种地、屯昆放牧,一年不到的光景,本就通商频繁、市井繁荣的庭州更是空前兴旺,已成为“丝绸之路”上名副其实的关塞重镇。为此,朝廷还向都护府选派了若干有学识的文官,以从政务方面助崔兴一臂之力。这裴朝岩大人此次便是来就任都护府司马的。
阿月儿可弄不懂这些复杂的背景,她给裴大人上了茶。就去了里屋。里屋的床边,一个面目和善的妇人正在逗弄一个小婴儿,阿月儿凑上去看,就见这婴孩被逗得“咯咯”直笑,一双黑白分明的小眼晴里好像蓄着两汪清水,十分惹人疼爱。阿月儿也笑道:“都尉娘子,人人见了咱家这小小姐,都说长大了必是个大美人。你看呢?”高达都尉新娶的这刘姓娘子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婴孩的脸蛋,一个动地点头:“谁说不是呀,伊都干本来就是庭州的头号美人儿,看小小姐的这轮廓,只怕今后比伊都干还要胜几分呢。”“妈呀,”阿月儿吐吐舌头:“那咱家过几年可清静不了啦。”
高达媳妇道:“阿月儿,你怕什么呀?过去钱刺史在时,全庭州的人就都对伊都干敬畏得不得了。现如今呢,虽说换成了崔大都护,可不还是对伊都干特别关照。你看看,就这大半年,但凡瀚海军的军官在本地有家室的,全住到这附近来了。阿月儿你是不知道,每天从早到晚,都有人盯着你家这院子呢。因此就算有人想来你家捣乱,他也得进得来啊!”阿月儿瞪大眼睛:“啊?我还觉得奇怪呢,怎么瀚海军上上下下的都搬到这条街来了,我还以为是高都尉的关系呢。”高达媳妇得意地咧嘴直笑,又神秘地小声道:“阿月儿我告诉你,你可别往外说呀。还真是咱家高达安排的,让他的那些弟兄们,带着媳妇子女都搬到这附近来住。他说呀,这是崔大都护的主意,悄没声息的,就保护好了你们这一家子呢。”
阿月儿恍然大悟:“哦!还有这么回事呐,那阿母她可知道?”高达媳妇撇一撇嘴:“我家男人说崔大人吩咐了,不让告诉伊都干的。不过我看她呀心里明白着呢!”阿月儿连连点头,高达媳妇意犹未尽:“我家男人讲,保护好伊都干一家是崔大人给下的死命令,说是比别的任何事情都重要。不过我家高达自己也乐意,说什么是男人就该为朋友两肋插刀、肝脑涂地呢。”“嗯,”阿月儿想了想,又吐吐舌头道:“咱家小小姐的来历你可不许对外人说哦。”高达媳妇道:“瞧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咱们小姐呀。就是那天上下几来的仙女儿,没别的来历!”
两人正说得起劲,突听正屋中的谈话声升高了不少,两人忙竖起耳朵细听,原来是那裴朝岩大人在说:“素云,你这一系虽然自曾祖父起就流落于西域边陲,但到底是闻喜裴氏的渊源,行为总不应太过怪异放涎,才算不辱没了裴氏门楣。且不说你当了多年的萨满女巫,又是钱归南的外室,为他育有一子,如今钱归南负罪而死,狄仁杰大人在世时还操心要安排你回中原,你总该谨慎言行、好自为之才是。怎么、怎么竟然又有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儿?!这真真是羞臊死人也!
阿月儿的脸色变了,再看高达媳妇,也是一脸不忿,紧接着她们便听见裴素云平和从容的话音:“堂兄素来在中原生活,自然不知道我们这西域女巫的规矩。女巫的子女从来都是不问出处的,素云如今儿女双全,此生之愿足矣。今后素云所图的,不过是将一双儿女平平安安地抚养成人,素云觉得此乃人之常情,没什么可羞臊的。”一席话说得自是清高持重,也听得阿月儿和高达媳妇转怒为喜。
再听正屋里陷入寂静,阿月儿朝高达媳妇挤眼睛,看来那位派头挺大的老爷是没话说了。又过了一会儿,裴朝岩悻悻然告辞而去。接着殊帘轻挑,裴素云的身影出现在里屋门前,右手里还牵着安儿。“阿母,”阿月儿连忙起身去迎,安儿却嬉笑着把手里的东西塞给阿月儿,阿月儿叫起来:“哎哟,安儿,你又欺负我,明明知道我不会玩这九连环。”高达媳妇怀抱着女婴过来凑趣:“瞧瞧咱们安儿小少爷。看上去有点儿痴傻吧。可弄起些古怪的玩意儿,一百个大人都比不上他,也真奇了!”
裴素云抱过女婴,微笑道:“嗯,还亏得他想得周到,说后院的冬青林毁了,怕安儿没处玩耍,走之前特意去巴扎上找来这东西。谁知安儿一见就喜欢上了,玩起来还比任何人都灵。”她说着脸上就有些泛红,越加焕发出难以形容的娇艳之色,阿月儿和高达媳妇相视一笑,她们都知道裴素云口里的“他”指的是谁。
“玉领、玉领......”裴素云轻轻呼唤着女儿的名字,女婴在她怀里笑得更是甜润,高达媳妇都有些看呆了,眼睛不觉就有些湿润,她抹了抹眼角,搭讪着问:“伊都干。小姐的名字真好听啊,有什么意思吗?”裴素云没有回答,只是将温柔的目光投向窗外,最后一抹夕阳正在雪峰之巅,画出迷蒙的殷红色,真好似稀世罕见的高原血玉,在云雾之后若隐若现。
深秋的雾气再一次把横亘在碎叶和沙陀碛之间的大楚岭遮得严严实实,浓雾深锁的山间小道上,周围起伏不定、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