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传烽录-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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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开始与罗顺搭话。罗顺只当他是个小杂役,加上狄五味多日不来,他无人交谈,也已经闷得发慌,渐渐同他说了几句。
范文程暗自高兴,谈着谈着,便将话题引到归降一事上来。却又怕触怒罗顺不敢明言,只在言语之间微微露出些艳羡之意,说是大汗待人如此敬重客气,除却当年范先生,与后来的宁完我,也就数罗顺了。
罗顺听了,先是默不作声,范文程言之再三,终于将他搞得焦躁起来,一拳击在车帐之上,却是软绵绵地击了一个空。怒道:“哪怕他百般收买,罗顺也不做那等没骨头之事,爷爷早是该死的人,还在乎甚么?今生不得机会便罢,倘若得了机会,非要将那鞑子食肉寝皮不可!”范文程早料他会如此,全不惊讶恼怒,叹息道:“罗爷这又是何必?大汗的耐心终究有限,眼下尚以贵客相待,若再僵持下去,难免恼羞成怒……”罗顺截口道:“何必饶舌?我瞧你也不止是个药僮而已。不论你是何人,今日这一番说话都是白饶,罗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原当不起你家大汗这般心思。莫若给罗顺一个痛快也就是了,何必尽来讨些没趣?你且回去禀知,倘若罗顺今日便死,那也罢了;如若留得命在,定要取皇太极之头,哪怕同就于木,也是在所甘心。”
范文程仍不死心,左右他已怀疑了自己身份,索性直言劝道:“实不相瞒,在下便是范文程。明廷腐朽,正如中空之木,貌强而中干;我大金却如东升之日,虽然目下势不能夺取中原,但有朝一日这天下必为我所有,那时再想归顺,为时已晚。明主不能知人善用,远贤臣,诛良将,亲奸佞,用冗蠹,文程祖上虽是明臣,今日却侍奉大汗,非为别个,只是看透了明之将亡也。”罗顺大怒,撑起身子来打去,骂道:“俺把你这直娘贼!罗顺虽然粗鲁,可也知道生为汉人,死为汉鬼的道理,你这投虏卖祖的狗混蛋,有甚么脸面在这里津津乐道?”
范文程冷笑道:“卖祖?我卖甚么祖?他明朝的皇帝将我范家抄家发配,分明是朱氏先对不住范氏,范文程原本可以考科举,谋功名,却给姓朱的逼得在辽东那苦寒偏狭之地郁郁一生,范文程何辜?范家后代却又何辜?”
罗顺注目范文程良久,漠然道:“罗爷是个老粗,不懂得甚么科举功名。罗爷原也是广宁人氏,只晓得每次满鞑子入寇,都要烧杀抢掠,多少人祖辈种地放羊,妻儿过活得好好儿的,却都给他们一刀杀死,要么便虏了去作牛作马。罗爷命大,逃进关里来从了军,才保得一条残命。罗爷咽不下这口气去,世上有一个满鞑子,罗爷便杀一个,若有两个时,定斩一双。”
范文程再絮絮劝说时,罗顺已是闭上了眼睛,再不理睬。他眼见无用,便要起身离去,忽然见罗顺口角流出两缕鲜血,心里便是一沉,急捏开来他嘴瞧时,舌头已经短了半截,连忙叫将起来,唤狄五味来急救。一番手忙脚乱,居然将血止住,并无性命之虞。皇太极听说,一面赞叹,一面也觉此人无法纳为己用,便要忍痛下令斩之以绝后患。便在这时,撤军时候留在古北口去求和的使者,终于送回了消息。
原来皇太极攻破古北口之后,并不敢丝毫迟滞,即刻下令三军自北门出关,经小十八盘、十八盘而北至小兴州,向蒙古诸部调集粮秣,旋又东向奔哈喇河套而去。临弃古北口之前,他将宁完我与达海留了下来,这一满一汉两员官,是他平日信得过的,此刻要他们留下,不为别的,正是为了议和。此时此刻的皇太极,已经没有侵明之前那种踌躇满志的打算了,在他脑袋里惟一的念头,就是求和自固。阿敏已经叛走,他在八旗之中威望不亚于自己,何况当年舒尔哈齐虽然瘐死,可是旧部尚在,倘若阿敏受了明廷招抚,借助明廷之力自立为汗,登高一呼,未必便无影从者。阿敏一反,其他几个大贝勒也有蠢动之状,八旗表面上仍然强盛,可是内里危机四伏,北京一役,自己手下两旗实力已经大受损伤,禁不起这般折腾了。
后金兵撤走与金国奇兵抵古北口,仅仅是前后脚之遥。金国奇率兵急追一程,不曾追上,眼见皇太极已经出关远飏,当下不敢再进,只令三军回古北口、潮河所一带屯扎,以待周延儒等人前来主持大局。宁完我与达海轻身来见,金国奇不敢轻慢,将他二人安顿好了。
周延儒一到潮河所,听说金使在此,当下便要令人推出斩首。桓震连忙劝阻,说是且听他如何说法,再斩不迟。连阿敏都可以容得,何况是区区两个使者?周延儒勉强应允,叫将宁完我等两人带来,却又迫其照叩拜钦差之例行三跪九叩礼,宁完我忍气吞声照他所说叩拜了,达海却怒目而视,迟迟不肯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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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嘲笑道:“败军之将,犹有节乎?”达海反唇相讥,道:“女真人向来只跪天地、父母、英雄,你哪个也不是,凭甚么要我跪你?”周延儒不假思索的道:“钦差者代天子巡狩也,天子如天,何得不跪?”达海哈哈大笑,道:“尔之天子尚且为我俘去,何跪之言也?”周延儒给他捏中痛脚,作色道:“吾不与尔等逞口舌之快,现下是尔要向我求和,败军之将尚且如此趾高气扬,照本官看,你我是没甚可谈的了。”说着便要唤人来将他二人斩了。
宁完我连忙道:“野人不识教化,天使恕罪。我国兵败乃是自取其辱,与人无尤。”话锋一转,道:“然我大金兵虽败而国尚存,凡一国民即一兵也,大金世代繁息,子孙无穷,兵亦无穷。倘我大汗尽一国之力与明相较,长短未可知也。但圣人治国以忠恕为要,大汗不欲穷竭民力,逆天而行,是以遣完我请两国罢兵,从此边界安靖,两国贸易有无,人民各安耕织放牧,岂不也是太平盛世?”
桓震冷笑道:“尔小邦之人尚不及天朝一省之多,谈甚么尽一国之力?你只知你能穷尽一国之力来侵夺我大明江山,焉知我大明便不能穷尽一国之力卫护我江山?全天下汉人千千万万,你杀得尽么?”宁完我呵呵笑道:“两国交兵以来互有胜负,桓老大人心中尽知,何必完我饶舌?”桓震给他一句话堵得无言以对,所谓互有胜负,不过是宁完我为了照顾他面子的遮饰之辞,事实上明金交兵以来,明朝是负多胜少,虽然间或有些战斗取胜,不过在大局上是节节败退,还是广义恢复之后才渐有转机,北京一战照朝廷中人的标准看非但不是完胜,因为皇帝丢了,更是大大的失败,那也不用说了。
定了定神,满不在意的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议和了。本镇放你回去,且教你大汗点兵来战,大家搏一个你死我活便了。”说罢对周延儒使一个眼色,两人拂袖便去。
宁完我连忙闪身挡在桓震面前,笑道:“大人心中想和,完我尽知。不瞒大人说,我小国战无余力,也想求和。既然如此,又何必玩那虚冗花样?大人有何条件不妨明说,两国太平之日,数万万生黎同感大人盛德。”
桓震见他一顶高帽子扣将下来,不由得暗自好笑,心想金兵已然出关,凭此刻辽军的实力,是防守迎战有余,追击进攻不足的,议和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然并未完全达到自己大量消耗后金兵力的目标,可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但若就此轻轻答应,不免便没法子趁机勒索一把,这等没便宜的事情可做不来。想了一想,道:“周大人乃是正使,你当问他。”这一个使团名义上是以周延儒为正使,梁廷栋为副使的,可是周延儒早知道了桓震同温体仁的关系,对他说话不敢掉以轻心,加上梁廷栋此人胆小怕事,不论周桓二人说甚么他都唯唯诺诺,是以实际上真正起作用的还是周延儒与桓震二人。
周延儒明知桓震这是在甩包袱推卸责任,皮笑肉不笑的瞧着桓震道:“延儒乃是文官,向来不解边事,这些事情还是桓大人来谈的好。”桓震心中暗骂,怎么陷害袁崇焕的时候却又不见你说自己不解边事了?不过周延儒将这个皮球反踢回来,却正合桓震的心意,当下虚情假意的推让一番,见周延儒仍是坚辞,便顺水推舟的受了下来。
桓震与两名金使开始谈判,不久便发现宁完我只是嘴上说得漂亮,其实事事都要受达海的牵制,没有达海点头,他是甚么也不敢应允的。而达海此人又是一个极端的强硬派,非但寸土不愿让出,就连明军已经夺到了手的广义二州他也不肯放弃。四五日间谈崩了三次,每次都是宁完我居中说合,双方才又谈到了一起。这也是达海有恃无恐,知道明军主要战力都在关内,一来明军不敢轻易冒进在蒙古腹地作战,二来就算大军真的给他追到了,在一望无际毫无遮蔽的大草原上,后金骑兵也是不惧怕任何人的。
一来二去谈判陷入了僵局,桓震不再要求后金非在两国疆界上退让不可,但坚持要皇太极放弃汗位,以八贝勒议政之制,大家重新推举大汗,若再选中了皇太极,大明方面也就无话可说;同时要后金退出朝鲜,不得再干预朝鲜内政,这才肯与之议和。达海哪一条也不肯答应,谈到急处,桓震真想便一刀砍了此人,可是顾虑大局,又不敢砍。想来想去没了主意。
这天正在房里发闷,忽然亲兵来报,说李经纬求见。桓震大呼头痛,前门之狼尚未打发,后门却又来了虎,没法子,人已寻上门来,总不能不见,只好教请进来。李经纬人尚未至,笑声先到,桓震素来知道他的这个恶习,也不奇怪,拍拍脸颊,准备出去迎接。
不料出得门去,却教他大吃一惊,原来面前站着的不光是李经纬,他身后的两名随从,令他如同见了妖怪一般,半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两个随从一高一矮,高的身形魁梧,卷发高鼻,便是文森特无疑;那矮的娇小玲珑,虽然做了男装打扮,桓震却一眼看出是个女子;非但是女子,而且赫然竟是与自己有了婚约,眼看便要成礼的周氏雪心。
桓震一见雪心,心中不由得一沉,伸手拉她过来自己身边,问道:“你怎么同他一起了?”雪心听他语声不善,不明所以的道:“雪心给恶人掳票,是这位李大爷救了我啦。他听说我是你……”她本想说“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脸一红,竟没说得出来,嗫嚅两声,含糊道:“是你……是你……便说恰好要来见你,叫我跟着同行。”桓震满心疑惑,望了李经纬一眼。李经纬连忙弓身笑道:“桓大人可别疑心,朋友妻不可戏,小人虽然带同令眷同行,一路上可是以礼相待,就如关羽千里寻兄一般,丝毫不敢有犯。倘说半句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