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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部分

大明官-第4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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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文官时常称内阁为中枢,但实际上,今日文华殿里东西班内阁加上司礼监才能算是完整的中枢,甚至掌握批红大权的司礼监更加要害一点。

内阁与司礼监碰头,还有个专门术语叫做“对柄机要”,在大明朝非礼仪性质的场合里,最为重要,没有之一。大都是伴随着直接关系社稷安危的军国重事,而且还总是涉及到内外朝的分量和脸面问题,故而气氛往往格外严肃。

司礼监是内相,内阁是宰辅,与内相宰辅的碰撞比起来,文臣廷议都只能算虚张声势的小儿科……

却说方应物虽然不大认识一众地位堪比大学士的公公,但并不妨碍方应物知道他们的大名。

作为一名积极向上、志向远大的有为青年,小方大人怎么可能不关注中枢动态,怎么可能不记住司礼监太监们的姓名?

所以方应物抓住这次开眼界的机会,将众位大太监的名字与眼前人物摸索着对上了号。

一个一个数过去,大概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秉笔太监萧敬、陈准、黄高……再加上几个打酱油来的随堂太监,西班差不多也是十来个人,正好与东班文官对立整齐。

其实还缺了一个秉笔太监,那就是覃昌,他去向天子复奏了,没有来这里。

看到这一排司礼监的公公,方应物不知怎的想起了汪芷。她目前最大的梦想,就是跻身其中……

这些太监里面,史书上名气最大、影响力最大的当然就是怀恩了,故而方应物的目光绝大多数时候都落在怀恩身上。

眼见这位威名赫赫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年事已高,满头雪白,连眉毛都是雪白的,面容极其严肃而不苟言笑,腰身尤其挺直,像是一根柱子立在班位之首。

其他几位大太监或许偶有很随意地交谈,但却没人敢去打扰眼睛半阖的怀恩。方应物隔着数丈之远,仿佛也能感受到怀恩身上的压迫性气势,险些让方应物险些生出“大丈夫当如是也”之类的感慨。难怪嚣张跋扈如汪芷,也从来不敢冒犯怀恩。

此刻就连方应物本人也很诧异,这样的气势竟然从一位身体残缺的太监身上感受到。

更诧异的是,之前他从来不相信能从人身上感受到听起来很扯淡的“气势”,这又不是玄幻仙侠小说。可是看到怀恩后,确确实实有这种感觉,看不见摸不着但就是有。

与怀恩比起来,文官首位的万安万首辅就是个渣啊……方应物忍不住摇头。作为文官一分子,小方大人对此很羞愧。

方应物又数了一遍人头,西班八个,东班也是八个。对了,险些把他自己忘了,东班还有自己这个小尾巴,算上自己是九个。而且自己的位置,正好在父亲方清之下首,是东班的最末尾。

本来方清之方学士正在有点小自豪,不到四十岁就能站在这里,简直舍我其谁。不过瞥见旁边二十出头的自家儿子,方学士就感到深深地蛋疼了,这热闹凑的……

怀恩突然睁开了眼,殿中陡然安静下来,然后怀恩便发问道:“人都到齐了否?”

旁边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准回道:“司礼监这边,覃昌大约在皇爷身边,其余都齐了。”与怀恩正对面的万首辅也点点头,“该来的都来了,可以开始了。”

怀恩刚要张嘴,正在此时,最末尾的年轻人却开口道:“有人未到!”

这将怀恩公公一句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方才他询问到齐没到齐,本来就是个走过场的事情。无论人有没有到齐,下面都得开始,却没想到还真有小插曲出来。

方应物不顾别人的异样目光,朗声道:“左庶子谢迁今日本该侍班东宫,午时还得见,眼下却不知何往。敢问轻率无行、玩忽职守的人,何以教导太子?”

不明白内幕的,只道是方应物或者方家与谢迁不和;明白内幕的却很清楚,这是方应物不遗余力、不放过每一次机会的在替父亲清扫障碍。

无非就是提前走人而已,没人提起还好,有人特意惦记的话,谢学士这次真是无妄之灾了……虽然只是个小插曲,也够谢学士喝一壶了。

方清之心情复杂地瞪着儿子,他这脑子都怎么长的,这个机会都能想到!

第六百零三章 不是小角色

方应物从左顺门进来时还看到有谢迁,但后来却不见人了,肯定是他提前走了。至于其中有什么理由,方应物不关心。

本来他不想提这茬事,免得连累老泰山,因为他知道刘棉花也是经常午时溜号回家。如果刘棉花此时不在,而自己又要拿这个说事,难免要被人联系到刘棉花身上。

谁知道泰山大人的政治敏感性实在太强,偏偏今天没有提前溜号(不能不让人佩服),故而方应物也就没顾忌了,开场就先跑了题,理直气壮地攻击谢迁。

常言道,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谢迁今天就没长眼。若看官们遇到这种事且不要怪别人,多想想自己为什么不长眼罢。

面对父亲的瞪眼和别人异样目光,方应物无所畏惧,毫不怯场。书读多了确实有点好处,腹有诗书气自华,士不可不弘毅也,大家都是读书人,虽然地位不同,但方应物有诗才名声在外,有高位功名在身,比谁差了?

反正此刻在殿中,他方应物地位最低、年纪最小,胡言乱语几句也不丢体面,正所谓人不轻狂枉少年。

别人只能感慨方应物这话说得厉害,一句“何以教导太子”堪称绵里藏针。如果放在别人家,这也就是几句念叨议论,好像是因为教书先生不负责任而产生的抱怨,但是在天家就是另一种含义了。

东宫讲官不仅仅是皇家教书先生这么简单,在政治中还是翰林词臣的必经晋身之阶。如果因为今天这事,让谢迁从此不能教导太子,那他政治生命就算结束,可以辞职回家了,以后继续做官也没什么意思。

司礼监的公公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纸糊阁老们与清流绝缘了很多年,这时候看热闹心情更多一点,毕竟这样公开的清流内讧可不多见。

在东宫讲官阵容里,李东阳和吴宽都是谢迁的前辈,但谢迁有贵人力挺所以后来居上,傲然力压李吴二人成为著名的火箭干部。

而李吴二人醉心文学,虽然对此豁达不计较,但这时候也真犯不上出面给谢迁擦屁股。谁让谢迁看方家父子风光,一时间生了小意气?委实怪不得别人。

至于方清之,更不知所措,便干脆记起“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立稳了跟脚不说话了。

所以满殿人中,有心思为谢迁开解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少詹事刘健了。此时只得硬着头皮出来辩白道:“谢余姚偶有微恙在身,先行离去了。”

方应物对刘健抱拳为礼,然后又问道:“不知谢迁可曾奏知过太子?”

天朝语言博大精深、微妙非常,常于细微处见真功夫。方应物一句反问,直接直呼谢迁本名,不用字,不用号,不用官职,不用任何代指,就是赤裸裸的点名,很是意味深长。

放在日常交际中,这是极其无礼的羞辱,但在这里,则表示出了不惜一切代价要踩谢迁的决心!这就是方应物传递出的信号,同时还有着“这是私人恩怨,闲杂人闪开”的涵义。

刘健长叹一声,他也不想与方应物硬顶,但别人或可坐视不理,他却因为人情关系不能不支持谢迁。

便对谢迁过失避而不谈,刘健对方应物道:“今日议事,殿上皆内阁、东宫、司礼监臣僚,你方应物因何列入其中?只不过适逢其会而已,仅用耳目即可,还请勿开口多言,免得贻笑大方。”

“呵呵呵呵。”有人轻笑几声,是内阁大学士刘珝,其中讥讽轻蔑意味十足明显。

这个笑声也传染了首辅大人和对面两位司礼监随堂太监,也跟着“呵呵”笑起来。

在这个场合里,方应物出面发言实在是自不量力、不知轻重。别说方应物,就是侍郎级别的高官来了,也得老老实实。

虽然被刘健质疑发言资格,又被人嘲笑,但方应物仍然面不变色,镇静自若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再对刘健道:“本官方应物,现为给事中,掌台垣之事,何事不可议论?撞见谢迁过失,不该纠劾,只管视若无睹?

还是刘公今日能代替朝廷明令,叫本官不许纠劾谢迁?若是如此,本官亦无话可说!”

这厮竟然还是给事中……刘健愕然。冷不丁被反将了一军,一时间哑口无言。

给事中方应物有没有这个资格?有,必须有!一个声威极盛的谏官给事中,踩谁的资格都有了,只要有胆量,打天子脸也是等闲!

而刘健对方应物的印象一直是“方清之那个超级能干的儿子”却忽视忘了方应物目前的本官。此时方应物本官确确实实是给事中,与御史合称科道的给事中!

不止刘健,殿中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点。只能说方应物进官场后当京县知县时间最长,后来大出风头又是因为钦差的差遣,但他的本官却被人忽略了。

一提起方应物,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的是青天方应物或者钦差方应物,给事中方应物的存在感实在太低。可是即便再不引人注意,给事中还是给事中。

给事中和御史两个官职,是不能以等级看待的,国朝太祖高皇帝建制,极其重视上下制衡,给事中和御史就是特别设计用来以小制大的官职。所以纵览史书,会看到大明言官极其猖獗。

刘棉花反应是最快的,此时便自言自语道:“公然阻塞言路不大好罢?”

少詹事刘健纠结万分,自己今天流年不利,遇上这事真是倒霉透顶,要帮谢迁开脱却把自己也绕了进去!刚才自己质疑方应物相当于阻止谏官发言,如果被有心人揪住不放,论一个“堵塞言路”绰绰有余。

方应物不等别人说什么,又一次对刘健逼问道:“以刘公位份,今日应当是东宫领班,还请回答本官,不知谢迁自称微恙,离去之前可曾奏知过太子?”

方应物这口气成了谏官对东宫讲官的纠察,刘健总不能睁眼说瞎话,无可奈何地答道:“不曾。”

接下来便冷场了,别人没必要落井下石,也没法出面帮事实确凿的谢迁辩解。

所以就这样,出现了短暂的僵持——你方应物反正都问清楚了,下去上奏本弹劾就是,此时别人犯不上掺和。

而方应物似乎也没话可说,他偷偷瞥了旁边父亲大人一眼,却见父亲还在瞪着自己,眼皮子也不知道累。

这时候你老人家还不出面,在想什么呢!方应物情急之下,对着父亲瞪了回去。

方清之瞪儿子半天毫无效果,反而被自家不孝之子瞪回来,瞬间勃然大怒,险些就要不顾场合的发作起来。

但方清之突然福至心灵,想起自家儿子虽然无法无天,但却从来没有当面做过不孝的事情。今天瞪自己实在反常,必然有别的缘故。

从这个角度想去,方清之突然茅塞顿开,连忙上前一步站了出来,对方应物道:“谢余姚虽有过失,但此乃小节。明日让刘公当面训诫几句,下不为例即可。”

方应物就坡下驴地说:“言之有理,是本官苛刻了。”此后便风轻云淡的重新回到班位最末尾。

看着方应物收放自如,殿中人齐齐冒出个念头,不能以小角色视之。

第六百零四章 与己无关

方应物大张旗鼓地出面纠劾谢迁,当然并不指望能把谢迁彻底压倒。目的无非是三点,一是不打压白不打压,能踩一下是一下,毕竟谢迁是父亲注定的对手;二是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叫父亲出面当好人刷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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