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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部分

大明官-第3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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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起谦逊一番,什么礼节不礼节的,内阁大学士的身份自然是说怎样就怎样的。

方应物也没说什么,只是心里吐槽老泰山居然玩起了深沉低调,难道不该在此高调会见众人,宣布自己王者归来么?

在管家的示意下,方应物自然没有作鸟兽散,慢慢地跟在刘家车队后面,又不知不觉地混了进去。

别人或许看不出端倪,但方应物总觉得奇奇怪怪的,不知道老泰山要玩什么花样。正琢磨时,冷不丁脑袋又被砸了一下,然后便见一个桃核滴溜溜的在地上滚动。

方应物愤怒的抬起头,却见一张清新流丽、巧笑嫣然的美人脸儿从前面马车窗口一闪而没。

但方应物知道,她一定还在缝隙里面偷看,举起两根手指头对着马车晃了晃,然后隐隐约约听到马车里传来一阵子欢快的调笑之声。方应物不由得感慨,都过了这么多年,刘家小娘子还是这么顽皮。

进了城后,车队直奔刘府,早有人提前打扫干净,刘家主人们到了就可以入住。女眷下了车直接去内院安居,方应物则被请到书房去。

没过多久,刘棉花施施然的进来了,方应物连忙上前行礼,然后打量了几眼,与从前没什么变化。不过若仔细看,老泰山那清瘦的脸庞似乎显得圆润了点,这不由得很让方应物很是怀疑,他到底有没有严格按照礼制守孝?

想是这么想,但口中还是问候说:“多时不见,老泰山清减了!”

刘吉摆摆手,随口问了几句方应物近况,翁婿两人便寒暄起来。如此过了一刻钟,方应物先忍不住了,开口道:“小婿任期将满,已在都察院考满,即将到吏部铨叙。一时间大有前途莫测之感,老泰山可指点迷津否?”

方应物这话跟外人说算是很直白,但对熟到什么话都敢议论的刘棉花说,算是较为隐晦了。

刘吉抚须道:“朝廷自有赏功罚过、奖贤惩恶的法度,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你有什么迷津?”

方应物愕然,你老人家装什么糊涂?便又道:“小婿与老泰山,皆非吏部天官同道中人,其间或可有意想不到变故。”

“只要你坐得直、行得正,在任时上报社稷、下抚黎庶,退省时问心无愧,何愁没有前程?要相信朝廷的公正!”

今天这老泰山怎么不说正经话?方应物又道:“人世间未免总有不公之事,选官亦是。”

刘棉花正色道:“那就是你还做得不够好,多多自省!如果为官尽善尽美、无可挑剔、能为百官楷模,又有谁能阻挡得了你的前程?”

方应物瞠目结舌,这话如果从自己父亲嘴里说出来,那一点也不奇怪,但面前这个张口公正闭口自省的人是老泰山刘棉花,不是自家父亲方清之!

方应物脑子里迅速回顾了一遍史书,突然有所醒悟。史书上记载,刘棉花当政后期,确实出现过摇身一变假装痛改前非的奇怪现象。

从这次情况来看,老泰山远离庙堂三年,别人对他的印象大概会变得略微生疏,难道老泰山想利用这个时机,重塑自己的形象?

但是以自己对刘棉花的了解,以及史书记载,他方应物可以断言,这老泰山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别人一样看得透。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老泰山本性就是那样,装又能装到什么地步?以老泰山对人性和世事的洞彻,怎么会犯这种糊涂?不过方应物本着“刘棉花不会犯错”的思路去想,顿时又豁然开朗了……

这是一个比烂的时代,内阁里面都是烂人,自己这老泰山只要成为看起来不那么烂的一个,便足以赢得一部分非极端清流的支持。

即便将来出现大变局,内阁也不可能一口气全部换人,总要有过渡时间和过渡的人,那还是离不了刘棉花。比起毫无节操廉耻的万安和党同伐异过于激烈的刘珝,刘棉花确实显得不那么烂一点。

刘吉突然微微一笑,摆摆手道:“你且安心,以你如今的名声士气,吏部尹旻没那么容易能下决心公然打压你,肯定不至于做得太难看的,老夫不明白你担心什么。”

方应物反问道:“如果偏偏就难看了,那又如何是好?”

刘吉也反问道:“你才二十二岁,忍上几年又如何?你等不起么?就像你当初不拿状元又如何?依老夫看,你并不是担心遭遇太差,而是贪心太盛,总想着得到最好的待遇罢?

你是不是想借着这次任满升迁机会转回翰林,亦或是科道?三年不见,你修身养性没有半点进步,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世间哪有那么多得陇望蜀的好事!”

靠,又被看破了!方应物擦擦汗,老泰山不管表面上装不装傻,肚子里的精明还在就好,不然怎么在内阁玩得过别人?

刘棉花最后提点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即便老夫不言不语,谁又能不知道你是老夫女婿?

你若是处在劣势,老夫不得不帮腔发话,但你近来正处于优势,老夫何必多嘴发话?有些时候,出言发话反而落了下乘。

所以你明白否?现在是他们吏部对你感到棘手,而不该是你自己在这里纠结为难!”

方应物只能道:“老泰山所言极是,小婿知道了。”

然后他就此告辞,今天毕竟是来“迎接”的,迎接完毕就算了结,不宜在刘府久留。毕竟刘家还得收拾安置,自己这个还没正式成亲的外人不方便在场。

不过当方应物离开后,刘吉突然疑惑地自言自语:“刚才好像忘了什么事要说?老了老了,真是不能不服老。”

方应物离开刘府,走到街上也突然产生疑惑,“方才与老泰山谈话时,似乎忘了谈什么重要事情,怎的又想不起来了?奇哉怪也。”

其实对于一老一小两个官僚而言,谈论重要的官场事情时,由于身心过于投入,一时间忘了婚姻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第四百八十九章 文选司的死局

刘吉守制结束回京,算是成化二十年上半年政坛的最大的事情了。天子派了太监到刘府进行慰问,然后刘棉花上疏谢恩。

其后天子要下诏任用刘棉花为太子太保、谨身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虚衔尚书),而刘棉花要上疏逊辞,然后天子要再次下诏任用……这都是规定动作,程序总得一步一步走,着急也没用。

期间方应物也结束了任满考察,所有考语都从都察院转移到了吏部,于是这个号称天下第一知县的小青天正式列入了吏部铨选程序。

方应物这样一个正六品京县知县虽然是治下民众的父母官,但放在朝廷里级别不算高。四品以下的地方官,从理论上不需要经过天子钦定,吏部就可以直接决升迁去留,知县这种档次的甚至由文选司就可以拟定了。

但是当方应物的贴黄(履历表)放在文选司案头时,诸位部郎头疼不已,不由得齐齐哀叹一声,拖了半个月,该来的还是来了!

对文选司诸君来说,方应物这样的奇葩官员简直没法子安排,或者说怎么安排都是错。

首先,贬谪肯定是不能的,这方应物考语为最上等,如果是偏远外地,那还可以道听途说一把。但方应物这个知县不是外地知县,就在京师当的,当得怎么样有目共睹,从百官到百姓都看在眼里,又哪里能蒙混欺瞒过去?

考语是最上等,业绩又是人人知道,若还不升反贬,那绝对是昧着良心办事了。朝廷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平白无故贬谪方应物简直就是特大丑闻,闹得凶了,文选司郎中就要先辞职谢罪。

其次,若平调也说不过去。方应物当初也算是翰林出身,因为忠直被贬为知县,为此得到普遍性的舆论同情。都认为方应物不能就此沉沦,应该早早升迁回来,如此方才是维护正道。

如果这次只平调不给上升机会,那在舆论中,只怕要被议论成吏部文选司同流合污、不肯帮助清流回归。

第三,如果文选司给方应物拟定升迁,那也很不恰当,只怕要惹得自家老大不高兴。

吏部尹尚书已经在吏部作了十年堂官,在吏部是说一不二的大佬。而尹尚书是大学士刘珝的死忠乡党,至于刘珝与方应物的关系,朝廷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就在几个月前,方应物借着天变直接废了刘珝的次辅职务!虽然又有方清之出面转圜,让刘珝保住了大学士官职,但刘珝心里不恨方应物是不可能的。

在这种人情因素下,若文选司给方应物安排美好前程,那不是在上司和上司的上司面前自寻死路?

当然,如果仅仅是在昧着良心迎合上司打压方应物和不昧良心之间选择,那还能算单纯了。无非就是二选一,闭着眼睛咬牙选择其中一种而已。

但方应物实在是太复杂了,如果昧着良心打压他能获得好处,那狠狠心不要这张脸也就去干了。可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即便昧着良心,也未必能讨好。

方应物的未来岳父是谁?是即将上位的次辅大学士刘吉刘棉花!比万安刘珝都年轻的刘棉花,弄不好迟早当首辅的刘棉花!这背景又岂是好惹的?

方应物的父亲是谁?是翰林中声望渐起的方清之,才三十七八岁便已经是从五品的词臣,而翰林学士也才正五品而已,官场中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三十七八岁的从五品词臣,名声又相当好,又是东宫侍班,这些光环加起来,意味着方清之就算无功无过熬年头,熬二十年也能熬出个大学士!

方应物的名气和战斗力怎么样?此人刚中进士时就三下诏狱,上任知县后搞垮了尚铭、废了都御史戴缙,临近卸任时又弹劾掉刘珝的次辅。虽然始终风风雨雨,但还硬是能挺下来,这自身的威慑力已经很强大了。

他们这些文选司官员的战斗力,难道还能比天子和次辅刘珝更厉害?这回要是让方应物受了委屈,还指不定怎么天翻地覆。

思来考去,想来想去,文选司诸君终于认识到,方应物问题是一个无解难题,是一个死局。也可以说,他们文选司虽然号称天下第一五品部门,但仍没有资格参与里面的博弈,解决办法只能让上面决定。

在这四月底五月初的暮春时节,诗家的惜春之情油然而生。方应物这无官无职的待选之身,赋闲在家无事时,看着院中落花顺手写了几首悲春伤情之诗,并打发王英送到刘府去。

至于是给谁的,当然不言而喻,男女有别不便见面,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沟通一下婚前感情了。

半日后,王英又拿着诗稿回来了,方应物诧异地问道:“没送出去?刘家小娘子不在府中?”

王英苦笑着说:“三小姐正在府中,送进去后,她叫婢女传话说,她不喜欢这几首诗,叫老爷你重作!”

方应物摇摇头,“可惜了,不过也不能白费心思写这几首!你再把诗稿送到何娘子那里去,叫何娘子转交给汪公子!”

王英疑惑道:“听说那汪公子认字还没我多,哪里懂什么诗词?秋哥儿你这不是对牛弹琴么?”

方应物挥挥手:“汪公子知道该怎么办,有人会欣赏的,你赶紧去罢!”

王英再次离开后,方应物伸了个懒腰叫上方应石,也出了家门。这么长时间了,吏部那边也没个消息,该去催一催!

从棋盘街这里绕过皇城,到了吏部大堂,在熙熙攘攘却又谨小慎微的人群里,方应石开出一条路,方应物挤到前面去,拍着桌子对当值书吏问道:“本官在吏部铨叙这么久了,究竟有没有消息?贵部文选司必须给个说法!”

那书吏本来要勃然大怒,不过看清是方应物后便耐心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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