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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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抚可是延绥镇地面上的最高官员,虽然不是卫所这样的土皇帝,但也是代表朝廷来镇守的钦差身份。
巡抚是独官,巡抚察院里并没有佐贰官,所以巡抚自家请来的幕僚就相当于左膀右臂,肯定都是视为亲信的。
捉一个发配来服役的秀才和捉一个上司巡抚的亲信幕僚,那可是两种性质截然不同的事情。前者是律法问题,后者是政治问题,很容易上升为对巡抚的挑衅!
难怪这方应物从一开始就十分淡定,原来是如此有恃无恐,彭二公子这次真是要害死人了!
与方应物一起充当案犯并排而立的孙大使也震惊了。方应物去米脂县的大约目的他也是知道的,不过始终觉得方应物的想法很不靠谱,有点异想天开。
那巡抚是什么身份,差方应物这一份巴结么?但孙大使万万没料到,方应物转了一圈回来,就成了巡抚幕僚身份。
孙大使突然也明白了,无怪乎刚才方应物面对彭二公子时,口口声声要上镇抚司,这其实就是挖坑。
只要不上公堂,一切都可以私了,或者遮掩住。可一旦上了公堂,捉拿巡抚幕僚的事实就算做成了,谁也抹不掉。
大堂里一片寂静,方应物笑呵呵对身旁军士道:“没有听到镇抚大人方才的吩咐么?还不速速领在下前往牢中,在这里发呆作甚?”
那军士看了看薛镇抚,便退后几步装聋作哑。
薛镇抚终于从惊讶中醒悟过来了,这事超出了他所能处理的范围。彭二公子惹出的事情,就让彭指挥做决定罢!
想至此处,薛镇抚对旁边书手低声吩咐几句,叫这书手速速去禀报卫指挥使。然后便仿佛入定老僧,闭目不语。
方应物见状,也停止了动作,静静等待。不知过了多久,又见那书手快步赶了回来,对薛镇抚耳语几句。
薛镇抚从公座上立了起来,走下台阶,到了方应物身前,很严肃地抱拳行礼道:“本官先受指挥使委托,向方先生赔礼。”
薛镇抚一边赔礼,一边观察方应物的态度。却见他一言不发,受了自己这一礼。
随后薛镇抚又继续试探道:“今日之事都是误会,眼下方先生可以离去了。”
方应物一动不动,却开了口道:“你我心知肚明,想必指挥使大人也很明白,今日之事绝不是误会,而是蓄意构陷。你们就不能查明真相,给在下一个交待么?”
薛镇抚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不言不语的任由方应物讽刺。他刚才的言行举止,都是奉了指挥使命令试探方应物底线。
若不用指挥使大人自降身份,也能轻易消弭事态,那自然皆大欢喜,薛镇抚当面被讽刺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方应物笑了几声,又道:“真相不明,那么在下就不想走了,就在这镇抚司里住上几天,薛大人以为如何?”
薛镇抚额头出现了几滴汗水。他很清楚,当前最棘手的事情,就是“巡抚幕僚被抓进镇抚司”这件事。
只要方应物不肯离去,这个状况就等于一直持续着。只要这个状态一直持续,那就像一把剑悬在头顶。
看着薛镇抚毫无办法的模样,方应物话头一转,“在下也是说笑,这就要离去,故而薛大人不必忧虑!”
方应物说到做到,对孙大使使了个眼色,又从公案上取回了牌票,转身就向外走去。
方应物和孙大使走了,但充当人证指控二人贪赃的任书吏等几人却面色苍白,不知所措。事情转折到了如此地步,他们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两边都没法做人了。
出了卫所衙署,孙大使劫后余生,十分兴奋,对着方应物唠叨道:“既然找到了抚台做靠山,他们又如此傲慢,怎能如此轻易就退让离开了?一点补偿也没有得到。”
方应物不屑道:“谁退让了?我是担心那彭指挥使亲自出现,所以要迅速走人,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这是何意?”孙大使莫名其妙,但他刚问出口,突然就明白了。
方应物是巡抚幕僚,却被抓到镇抚司构陷,相当于打了巡抚的脸面。那彭指挥不亲自出面赔礼道歉,这态度显然很有点不端正和傲慢无礼。
所以方应物才说,因为担心彭指挥亲自出现所以要趁早走人,不给彭指挥经过试探后端正态度的机会,就把他的态度定格为“傲慢骄狂”,直到巡抚知道此事。
态度决定一切,就算是小事情,但碰到这种态度,那也要上纲上线的。
“你够狠。”孙大使由衷地伸出拇指赞扬道,索要赔偿都是小儿科,方应物这种做法才是官场功夫。
第一百四十四章 礼节问题
听到孙大使这句,方应物笑道:“这算什么,我已经很宽厚了。还有更狠的,只是没有必要而已。”
“还能怎么?”孙大使不耻下问道。
方应物戏言道:“榆林城就这么大,打听彭二公子去向应该不难。我们现在就故意去找彭二公子,你猜猜他见到我们后,会怎么对待我们?”
“当然是狠狠地羞辱或者再次处置我们!”孙大使望向前方,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前方彭二公子昂首阔步迎面而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孙大使忍不住自言自语。
方应物也愣了愣,最近他的嘴巴仿佛太灵光了点。大概是这位公子哥办完别的事情回卫所衙署,恰好在卫所外面巷口撞上了。
难道这就是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彭公子看清楚对面来人,疑惑片刻便大怒道:“薛大人怎的将你们两个放走了?”
方应物轻哼一声,倨傲道:“你算什么东西,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么!”
彭二公子哪里受得了这种激将,吩咐左右道:“拿下送进去!我倒要亲自看看薛大人如何断案!”
当即便有两个如狼似虎的军士上前拿人,方应物和孙大使对视一眼,并不反抗,老老实实地再次被押进了镇抚司。
却说在大堂上,薛镇抚正在回想刚才的事情,考虑如何减少对自己的影响。忽然听到堂外一阵骚动,他抬眼看去,见彭二公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又将方应物押了回来……
“薛叔叔!你怎么一回事,如此轻易便放走了两个案犯?”彭二公子立定在堂上叫道。
彭二公子一声高叫,便让薛镇抚头大如斗,心里发苦。好不容易才息事宁人送走了方应物,怎么又被彭二公子抓了回来?
他明白这位彭二公子可能不知内情,连忙迎上前去,在彭二公子耳边低声说起情况。
趁这功夫,方应物拱拱手,高声道:“好个榆林卫,连续两次捉拿在下,但有句老话叫事不过三,在下告辞了!”
随后方应物拉着孙大使,迅速走人。还是那句话,不能给彭指挥使亲自出面的机会!
在内衙彭指挥使听到禀报,说那方应物很痛快地走人了。便对左右哂笑道:“读书人胆小懦弱怕事,想必那方秀才不外如此。”
再次出了卫所衙署,孙大使颇有感触的对方应物道:“今日之事,我要多谢你了。若不是你相救,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
方应物摆手道:“不必谢,事情已经牵连到我身上,就是没有你,我也要自救。”
孙大使长叹一声,“虽然今日无事,但榆林城里已经不好呆下去,我该辞官回山西去了。至于广有库,谁爱接手谁接手去!”
方应物劝道:“此乃老成之言,不过孙大人不必着急,说不定有什么转机出现。”
出了巷口,方应物便和孙林分道扬镳。孙大使回了仓库去,而方应物前往巡抚都察院。
巡抚都察院里虽然暂时没有主人,但还是有若干留守杂役和值守书吏。方应物以巡抚幕僚身份,拿着巡抚红谕和牌票来到这里,整个都察院立刻鸡飞狗跳起来。
打扫庭院门户,整理滞留公文,通知全城各衙门迎接事宜,筹备车辆轿子和吹打班子……前前后后只有一天两夜准备时间,各项事情乱哄哄的十分繁忙。
但方应物作为巡抚代表,还是目前唯一的一个,只是坐镇巡抚都察院里,喝茶水听汇报作指示,过了一把领导瘾——具体事情自然有其他人跑腿办理。
又过了一日,按照行程杨巡抚将于今日到达榆林,全城官员和军民代表数百人出城十里迎接。不过方应物不用出城迎接,他只需在巡抚都察院门口等待东家上任。
天色已经是正午,方应物坐在门房里,百无聊赖地打着瞌睡。迷迷糊糊中听到高亢的喇叭声,旁边杂役叫醒了他:“来了来了!”
方应物起身抹了抹脸,步出门房,率领一干杂役恭恭敬敬站在大门外等待。
浩浩荡荡的队伍涌进了巡抚都察院门前的巷子,杨巡抚座驾已经由旅程上的马车换成了八抬大轿,真正的八抬大轿。
轿子停在大门外,杨巡抚下了轿子,方应物连忙上前行礼见过。
此后就是一系列新官上任仪式,自有本地庙祝和阴阳师这种专业人员出面引导主持。
方应物抓紧时间与另一个巡抚幕僚,也就是崔师爷闲谈起来。很心照不宣的,互相交流一下各自所见所得。
两人同为杨巡抚左膀右臂,各自负责各自的事情,要多交流交流才能很全面的掌握总体情况。
方应物想起了什么问道:“方才文武官员郊迎,在下不曾亲眼看到,不知彭指挥使等人可曾对抚台跪见?”
崔师爷摇摇头,叹口气道:“卫所指挥同知以下都跪见了,但卫所指挥同知以上,包括指挥使、副总兵都没有跪见。至于总兵官,并不在城中,听说去巡边了。”
方应物也摇了摇头,杨巡抚初来乍到,威势还没有建立起来,任重而道远。
大明如今渐渐变得文贵武贱,武官品级与文官品级比起来根本不值钱。虽然还没到嘉靖之后部院大臣敢杀总兵的夸张程度,但已经开始进入这个趋势了。
现如今还在转换期,没有详细规则表明文武相见礼仪应当如何,很大程度上还是看自发心态。
像边镇副都御史巡抚和指挥使两者之间,名义上同品级,实际上是上下级关系的,跪见也好,不跪见也好,似乎都说得过去,但细品其中反映出来的东西,很是意味深长。
三品武官彭指挥使在首次见到三品副都御史巡抚杨巡抚时,不肯以大礼参见,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果然如同你所说的,是骄兵悍将呐。”崔师爷也感受到了压力。
方应物轻笑道:“都是纸老虎而已,抚台想建功立业,不能对此辈退让,在下愿作前驱试探。”
第一百四十五章 恩威并施
一个新官员,特别是新的主官上任后,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站住脚。如果站不住脚,一切雄心壮志都无从谈起,所以才有新官上任三把火之说。但这个问题并没有固定答案,完全是因人而异,因地而异,三把火的烧法也是各有不同。
今夜巡抚都察院某处大厅灯火通明,一场宴会在这里举行。本次宴会也是杨巡抚与本城官员的正式见面会,卫所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镇抚、经历,以及营兵方面的副总兵、参将等都参加了。只有总兵官许大人在外巡边,不能与会。
杨巡抚环视厅中宾客,落入眼中的全都是武官,文官一个也没看到。这叫他一时间感慨不已,对边镇状况有了最直观的感受。难怪方应物说,榆林城本质上还是一座大兵营,上任后要务是办学校、兴教化、正风俗。
在杨巡抚左右充当主陪的,则是他的两个幕僚,一个是用惯的老人崔师爷,一个是在本地新用的方应物。
如果说在米脂县初次见到方应物时,杨巡抚很大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