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风流-第4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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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那皇位上,只是因为,他需要那样的位置,需要掌握属于他的力量,完成他最后的夙愿。
……
“天亮了。”纳兰述也在轻轻叹息,此刻他眉宇之间,才隐隐浮现一丝疲倦,“真思,无论沈梦沉是否亲身到来,但毋庸置疑,他大庆最精锐的主力在此。三年来我们在大庆造的势,已经使他不敢轻易使用原冀北之军,如果今日一役,能将这十万军全歼,从此后沈梦沉便无立足之本,毁灭大庆不过朝夕之事。真思,你知道我们之后的布置,尧羽和黄沙,应该已经在回路上拦截,务必将他们拖死在边境之前。如果……”他顿了顿,终究平静地道,“如果这样他还能活着,那么后面的事,便交给你了。”
戚真思眼眸一闪,看定他的眼睛,“陛下是在交待遗言么?”
“我怎么会死?”纳兰述淡淡道,“我还要陪她一辈子的。”
“现在,我们突围。”将手中书卷一掷,纳兰述还是那淡淡的疲倦的笑,当先向外走去。
晨曦削薄黑暗,剪影出他的轮廓,清瘦的肩胛,承载着一地江山,万里血火。
“你真的要亲自去。”
“当然。”
“你真的……”戚真思咬牙,“不让伏兵现在靠近?要知道这样很危险,万一有所闪失,根本来不及援救。”
“靠得太近一旦被发觉,那此行就毫无意义。放心,他们位置不远。”纳兰述披起轻甲,“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三千护卫已经在谷口集结,被困七日,这些皇家精锐依旧意气不堕,铁甲光寒,标枪挺立,明知前路未卜,而神态自如。
他们年轻肃穆的面孔,崇敬地望着他们淡定如初的年轻皇帝,正是因为纳兰述的从容,护卫们才不知畏惧。
纳兰述此行为了彻底麻痹敌人,故意没有带所有的嫡系精锐,一个月前,因为北方大旱流民闹事占山为王,熟悉北路地形的尧羽被派去剿匪;三个月前,黄沙军撤出皇宫,和西路边军换防;而半年前,血烈军成立京畿大营,向来不出京城百里范围;纳兰述不动声色将自己的精锐打发了出去,只带了新进训练的皇家侍卫出行,这让大庆打消了疑虑,放心大胆地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前来偷袭。
纳兰述目光温和地在那些英气勃勃的面孔上扫过,心中涌起微微的歉意,这些蒙在鼓中的士兵,他们将和他一样,成为诱饵,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们将大批死去,热血染红土地,而他,是亲手送他们走上死路的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国之基,更是血流漂杵。
纳兰述默默闭上眼睛。
对不住了,兄弟们。
不过,我会陪你们一起……
他又看看戚真思,女子背影也十分的瘦,浑身肌肉绷紧,一副备战姿态。
看着她,他的眼神微微温软,如果说这件事里他还对一个人有歉意,那就是真思。
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啊……
那些相伴的日夜,那一年重病辗转的陪护,浑浑噩噩里,她坚定而凶气凛然的眸子,并不随他的逃避而逃避,刀一般刺入他的心深处,挖出腐肉,激出新血,逼他痛彻心扉之后,再决然面对。
真思,终将欺骗你……
“我的儿郎们。”纳兰述缓缓抬手,指着对面黑压压的敌军,“敌人已经闯入了国境,将朕逼迫在这尺寸之地,连日来用尽诡计,欲图逼我等,以三千对十万,出战。”
护卫们露出悲愤之色,确实,自从被包围后,大庆那边伎俩重重,一直在试图逼他们惊慌突围。
“援军已经来了,但五丈营不可以进入,出去的路,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杀出去。”纳兰述森然道,“所以,今日,朕要让你们去死!”
护卫们神情似有震动,但仍标枪般挺立。
“不过!”纳兰述提高声音,杀气凛然,“朕也在这里,一国之君不可辱,谁也别想逐朕如丧家犬,今日五丈营谷口,要么,冲出去,要么,朕陪你们一起死!”
“陛下!”
护卫震惊,热泪盈眶。
“士可杀不可辱,不过一死而已,我们拼了!”
“突围!”护卫们举枪高喊,“突围!突围!”
“跟我来!”戚真思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却在驰出时,惊疑不定回头看了纳兰述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纳兰述最后一句话,似乎别有意味。
然而她随即又放了心。外派的尧羽和黄沙军,根本没有去北部,也没有去换防,他们以此为借口,早早绕了个大圈子,埋伏在大庆军必经之路上,很快,援军就要到了。
纳兰述,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喊杀声起,不知真相的士兵,拿出全部的力量来捍卫他们的皇帝,以血肉作盾,肌骨作枪,扑上数十倍于己的敌人。
“尧军反扑,定然后援已到!”大庆旗语频频挥舞,“黄罗伞盖之下就是尧帝,杀之者万户侯!”
纳兰述勒马谷口,任自己坦然人前,鲜明的黄罗伞盖遮挡出一片阴影,看不出他的神色,只唇角微微弯起,冷酷一弯。
“确实是尧帝!杀啊!”认出他来的大庆士兵,蝗虫般铺天盖地而来。
鲜血与肌骨碰撞,刀枪作金铁之鸣,战场上的血肉不叫血肉,战场上的人命不叫人命,钢铁血火交织的腾腾杀戮场里,如潮如浪的喊杀声里,谷口人影攒动一片仓皇,这是一场惨烈至于悲壮的战斗,最先派出的弓骑,杀气腾腾前驰,以一片密集的箭雨,将大庆最前方守阵士兵齐齐射倒,随即纳兰述身先士卒,直奔敌军,如尖刀般毫无顾忌的恶狠狠撞进严阵以待的敌阵,大旗之上飞龙怒舞,旗下纳兰述长剑指向哪里,哪里便激起大片大片的鲜血,护卫们个个悍勇如虎,自己身上每添一道伤痕,必要数十乃至上百敌人头颅换取,在陷入围攻后,这些人还要在积雪和积血的泥泞中滚打砍杀,用自己的胸膛血肉迎上敌人的刀枪,再在那些刀枪被肌骨夹住或者被血肉凝住的那刹间,砍下对方的头颅。
三千人,生生打出了三万人的悲壮气势。
戚真思却已经觉得不对劲了。
他们已经突入敌阵很久,纳兰述都已经被敌人包围,但为什么援军还没到?
“陛下!”她浑身浴血,冲在纳兰述身边,“发信号让援军加快啊!”
“再等等!”
戚真思无奈,拼命砍杀,不久之后一阵手软,眼看一个将领冲过来,一刀刺向她的心口,却已经无力去挡,忽然人影一闪,纳兰述挡在她身前,一剑反拍星华四射,将那刀挡了下去。
“陛下!”戚真思抓着纳兰述衣襟,喘息着大吼,“快发烟花啊,他们已经全部上来了,正是最好时机,为什么不……”
“没有援军。”
纳兰述低沉的声音传入戚真思耳中时,喧嚣的战场在她耳中忽然一阵真空,以至于有阵子她一片空白。
空白了不知多久她霍然回神,喊杀和惨叫重来,她冷汗涔涔地盯着纳兰述,低声道:“什么……”
“没有援军。”纳兰述低沉而肯定地答,一剑穿透了两名大庆士兵。
“尧羽卫呢!你说他们在十里之外的!”戚真思大喊。
“他们以为黄沙军在十里之外。”纳兰述剑交于手,一掌拍飞一个偷袭的士兵,身子一晃。
“黄沙军呢,你说他们在南线布围的!”戚真思眼睛血红,濒临疯狂。
“他们以为尧羽卫在南线布围。”纳兰述还是那淡淡的,决然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语气,一柄长刀割裂他的肩膀,他睫毛眨也不眨,反手一刀将对方手臂斩落。
“你……你……”戚真思摇摇欲坠,眼前发黑。她已经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路援军,被纳兰述互相忽悠。都以为对方被安排援救埋伏,根本就没来五丈营!
为什么?
“沈梦沉不在这前锋军队里,”纳兰述冷冷道,“他太奸诈了,不会冒指头大的风险,除非他看见我的尸体。”
“你……”戚真思觉得自己要疯了,千算万算,她没算到纳兰述心志决绝如此,当真不仅以自己安危做饵,甚至连自己的命,都毫不顾惜,拿来钓沈梦沉!
他当真是再也等不得,也彻底绝望,不惜一死,拖沈梦沉同归于尽,以此作结!
“沈梦沉应该在此处百里之外的火恒原附近,那里有处可以埋伏兵马的地方,而尧羽和黄沙军,已经被我派往卫城,在那里截了沈梦沉后路,一旦他得知我死讯,必然会出洞,到时,前后包抄的尧羽和黄沙军的到来,才真正是他的死期。”他智珠在握地笑了笑,一点没有将死的哀绝,“当然,尧羽和黄沙都以为对方来救我,都不知道对方没来,在我的安排里,他们会一前一后伏击沈梦沉,根本不会碰面,等他们合围,一切便结束了。”
纳兰述冷静的语声,炸雷般地在戚真思耳边响起,她意志昏眩,已经握不紧缰绳。
“冀陵已成,父王母后已经合葬,妹妹早早送往西鄂由柳杏林照顾,我很放心,我如今只差灭了沈氏大仇,便毕生心愿已了。”纳兰述露出微笑,“真思,成全我,我想和小珂在一起。”
“不……不……”戚真思泪流满面,额头靛青狼头都似在扭曲咆哮,“你不能这样孤注一掷……万一沈梦沉不上当……你就白死了……”
“这三年来我明白了一件事。要他上当,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我真的死了。”纳兰述微微一笑,“真思,我刚才将一封信塞进了你的外甲夹层,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沈梦沉必死无疑。”轻轻叹息着,他伸手拍向她的后脑,“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是我唯一不能亲手做的事,我累了,也倦了,有些事就该让它早些结束……真思,拜托你!”
砰一声轻响,戚真思软软倒下,纳兰述在她脸上一抹,已经给她戴上了一层面具,又喂了她一颗药丸,随即将她交给一个护卫,道:“朕有重要信报需要戚统领立即传递出去……等下你们会处于假死状态,你们躺在谷内寒潭之旁,那里朕看过,有一处可以潜伏的地下孔洞,庆军清扫战场时你们躲在那里,事后再逃出去!”
“是。”
护卫匆匆带走戚真思,纳兰述环顾四周,三千护卫已经只剩了十几人,犹自拼命围护在他的周围,一地血肉成泥,残酷而肃杀。
他露出淡淡的笑意,突然觉得透心的松快。
戚真思能逃出去,那里本就有通道。一切周全计划,只待今日。
而他如此疲倦,只想放手,将这世间恩怨抛却,回归云雷高原上那个白色的墓园。
这一路跌宕血雨,倾轧争夺,有她在身侧时,还觉得一切尚可支撑,当她离去,他忽然便觉得一切都无意义,所谓活着,行尸走肉而已。
他已经失去父母亲人,失去冀北土地,失去这人世间曾经最可宝贵的一切,但在那样黑暗的日子里,因为她在,他便觉得老天待他不亏,前路尚有春光。
如今连她也要被命运剥离他身侧,人生永夜,何必漫漫来渡?
纳兰述仰起脸,淡笑着,松开手。
手中长剑呛然落地,清音袅袅,似断弦之声。
几柄毒蛇般的长枪,立即闪电般捅向他的胸前要害!
“陛下!”
护卫们再也没想到他忽然弃战,援救不及,心胆俱裂。
风从脸上吹过……如此清朗……似她清甜的呼吸……好像有羽毛悠悠落在脸上……是她来了么……
小珂……我多么希望,此刻能看见你……
枪尖即将及体,冰冷的锋尖已经入肉!
“快看天上!”忽然一阵惊呼此起彼伏,尧国护卫们忘记生死绝境齐齐抬头,连大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