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风流-第1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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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沉第一次怔了怔,看君珂的眼神更深几分,半晌才一点头,“好,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真是让你费心了。不过,我,君珂,”君珂靠着墙壁,一指鼻子,“从来没有自认为光明正义,没有自以为是救世主,你沈梦沉不认为无耻恶毒是罪,我君珂也一样不认为,自私利我是罪!”
“周将军夫人恩将仇报,我一样送她去死!”
“周桃试图夺我性命,我一样任她步入死境。”
“柳杏林在成王府救我性命,我为了逃生,一样会赖他对我始乱终弃。”
“云雷军……”君珂仰起头,长吁一口气,眼底泛起泪花,“我心里明知十三盟民的死是谁的责任,我一样装不知道,没对云雷说明真相!”
“世间情义有轻重之分。我一直受纳兰述尧羽卫恩德,得他们扶持至今,生死与共,我为了他们安全,连云雷军都可以对不起,放弃陌生人的生命,有什么不对?”君珂冷笑,一指那些傻傻呆在廊下,紧张听着他们对话的下人,“现在我就告诉你,我为我愿意护持的人和事,不惜心肠如铁!这些人,我会尽力去救,救得了,是他们运气,救不了,是你沈梦沉太狠毒,是我君珂太无用,但是,你别想我因此认为,这便是我的罪。”
她仰头一笑,转身进了暖阁,声音冷冷地抛下来,“所以,你如果还要杀,请便!”
她一转身,牙齿便咬住了下唇,逼回了眼眶里即将流出的眼泪。
心肠如铁,当真容易?
看着那样的死亡,因为自己,活生生一次次上演,要怎样强大坚毅的心志,才能无动于衷?
她做不到。
但瞒不过沈梦沉,她便救不了这些人,更救不了自己。
那是个专攻弱点的阴毒男子,她君珂,就算满身弱点,从今天开始,也必须学会武装到牙齿。
君珂决然而去,看也不看那些下人一眼,沈梦沉没有动,默默伫立在长廊上。
四面屏息,凛然等候命运的宣判。
半晌他轻轻挥了挥手,姿态看来有几分疲倦。
侍女们狂喜,赶紧退了下去,连侍卫都退到院外,偌大的院子,空荡荡只留下几具尸首。
沈梦沉一进暖阁,就看见君珂大马金刀地坐在首位上,舒舒服服靠着褥垫,见他进来,主人似地挥挥手,“坐。”
沈梦沉站在门口,一瞬间也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这君珂,是不是刚才被刺激得不正常了?
君珂毫不客气地在桌上翻,找出一个点心盒子,抓起来就吃,沈梦沉默默看着,见她吃得狼吞虎咽,就差没翻白眼,忍不住道:“这点心冷了,我叫厨房送饭过来。”
君珂哪里敢让他叫一个下人过来,三两下将点心塞在嘴里,拍拍手上点心屑,“饱了。”
沈梦沉下颌对桌上笔墨点了点,君珂瞥他一眼,“急什么。”
她靠在榻上,将衣襟拉开了些,衣服早已被雪湿透,贴在身上,她随手撕下一截内衣,将先前因为激愤而微微裂开的伤口捂住。
鲜血染红布条,她咬牙,艰难地试图包扎,但是不解衣服,又是单手,哪里包扎得起来,沈梦沉一直盯着她,先是欲言又止,此刻终于道:“我帮你。”
君珂挑起眉,一双眼睛乌金闪烁地看过去,“行啊,过来。”
她这种眼神和语气,沈梦沉反而犹豫了一下——君珂激愤也好,暴戾也好,决然生死相胁也好,那都是他了解的君珂,但此刻她突然性情大改,一切脱出了掌握,他觉得陌生。
沈梦沉一向没什么冒险精神,对于不熟悉的人和事,他宁可先谨慎地观察。
步子迈出三步,停在君珂身侧三尺,随即他笑道:“男女授受不亲,咱们还没成亲呢不是?”
“沈大人真是正人君子。”君珂淡淡一句,胡乱包扎好,眼神里掠过一丝失望。
这狐狸,还是谨慎得要死。
“可以写了吧?”沈梦沉将笔墨推过来。
“我只写婚书,不写绝笔。”君珂盘膝坐着,漠然道,“没得商量。”
“哦?”
“戚真思应该能猜出我们之间有生死联系。”君珂冷笑看他,“换句话说,你不能杀我。那么这个绝笔,除了告诉尧羽卫他们这是假的之外,还有什么作用?你以为能刺激到谁?”
沈梦沉静静盯着她,半晌也笑了笑。
“我也希望,我们的婚书,和世人一样,不要加上那些血淋淋的字眼。”他柔声道,“写吧,我很期盼看你写下那些。”
君珂撇嘴一笑,拖过纸,抓住笔,沈梦沉看着她抓笔的姿势,倒吸一口气,忍了忍没说话。
“君珂沈梦沉,今予结缡之喜。愿琴瑟合御,百年静好。”
“缡字怎么写?”君珂咬咬笔杆,写了个“离”字。
沈梦沉:“……”
“琴瑟两个字怎么写?”君珂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写了个“情兽”。
沈梦沉:“……”
君珂写完还不罢休,开始在四面画花。
画得像也罢了,关键问题是她画得东西,线条抽象,造型诡异,远看像乱麻,近看像屎坨。
“这是什么?”沈梦沉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
“婚礼请柬都是有花纹的。”君珂淡淡道,“虽然你简慢我,诚意不够,拿这破白纸写婚书,但我对我的第一份婚书还是很重视的,没有红纸,就画点花。”
“我没听说过这规矩。”沈梦沉审视那花纹,想看出什么端倪。
“这是我家乡的风俗,你要娶我,就必须按我的规矩来。”君珂理也不理,对沈梦沉看看,然后下笔,再看看,再下笔。
“你在干什么?”沈梦沉忍了忍,又问。
他已经开始觉得,之前一直玩弄在手掌心的那只小母老虎,似乎现在有点脱出掌心了,她做的事,哪件都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当初,不也正是因为她的出乎意料,他才第一次会认真去注视一个女人?
“要附新郎新娘照片。”君珂叹口气,“没照片,我亲手给你画一个。”
沈梦沉心中一堵——画朵花都惨不忍睹,画他?
那画出来的能是人吗?
然而不知怎的,却没想过阻止,当真就那么静静站着,给她当模特。
他立在室内昏黄的光影里,看对面伏案静静画画的少女,画几笔,抬头看他一眼,眼神平和而认真。
沈梦沉突然有点恍惚。
印象中,自从认识她,似乎从没有这样宁静相对的时候,似乎她也从没有这样平和而专注地,看过自己。
对面的少女沐浴在灯影里,鬓发微微有些蓬松,被灯光勾勒出淡金的轮廓,低垂的脸,可以看见鼻尖小小玉珠一点,抓笔的姿势很可笑,专注的神情,却很动人。
他见过她专注的神情,但从来不是对他。
此刻终于得见,一瞬间四面飞雪都似静了静,洪荒深处,深渊之底,听见心弦微拨的低音。
刹那渡越万里,扩散至一个人的全部天地。
暖阁里很寂静,只听见落笔于纸的沙沙声响,君珂大多时间都垂头,灯光落在她的发上,将缎子般的黑发反射出一片银光,温柔而炫目,沈梦沉心中一片柔软,不自知地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抚她的头发。
君珂没有抬头,身子却微微一僵。
这一僵轻微到连君珂自己都未必察觉,沈梦沉却立即惊醒,脚步一撤,已经又退出三步开外。
君珂低着头,咬着嘴唇,眼神里掠过一丝懊恼。
又失去了一个机会。
已经花了很大力气控制自己的反应,可是终究不行。
实在是内心深处,对沈梦沉到了极度的憎恶,以至于身体会违背意识,自动做出抗拒。
她心底无声叹息,脸上却毫无动静,专心将画画完,将纸一推,笑道:“好了。”
沈梦沉手一招,纸张悬空飞过来。
看见“婚书”的第一眼,沈梦沉的脸色,此生以来从未这般精彩。
纸有尺半见方,地方不小,短短一排字应该空出很大空白,但现在,这些空白的地方,都画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抽象诡异的花纹。
错字连篇的内容。
顶头一个肥胖的猪,抓着条蛇,身上似乎还有翅膀。
底下两个似乎是人的东西,左边一个还不错,大眼睛女娃娃,用笔圆拙而可爱,右边一个就诡异了。
黑漆漆一个玩意,头上长角身后有尾,披了个黑披风,抓了个三叉戟,身后跟两个牛头马面,各自戴着黑白高帽。
这种造型沈梦沉自然不认得,如果君珂那三个死党在,怕就得趴在了地上。
恶魔的造型,带着牛头马面,牛头马面却顶着黑白无常的帽子——形象错位,中西混杂。
还画了很多似乎是心的东西,就是每个心上面都有弯曲的裂痕。
“这些都是什么?”沈梦沉抓着“婚书”的手指捏紧。
“标准婚礼请柬格式。”君珂轻描淡写耸耸肩,“花边,画像,粉红心,丘比特,完美结合。”
“求……比特?”沈梦沉皱眉,他自然知道那只黑漆漆的长角怪物八成画得就是他,不必再找气受了去问君珂了,但这个什么求比特在哪里?
“这只猪叫求比特?”找来找去终于找对了地方。
“那是猪吗?”君珂竖眉,“是爱神!小爱神!你看他拿着弓!”
沈梦沉盯着那条拿蛇的长翅膀的猪,心想君珂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遍地怪物?
“丘比特都认不出,难怪你这辈子没人爱!”君珂犹自愤愤不平。
四面静了静,空气里忽然有点窒息感,君珂心底一惊,抬眼一看,暗影里的沈梦沉,眼神幽暗。
那种凉而冷的眼神,看得君珂心底一颤,然而随即沈梦沉便恢复如常,淡淡一笑,将“婚书”折起,收在怀里。
“好好休息吧,等着我们的成亲之日。”沈梦沉对她一笑,容色光艳。
“沈梦沉,我有一个结婚愿望。”君珂趴在桌上,托腮看着他。
沈梦沉有点诧异地转身——君珂会把这成亲当真?
“请你一定要成全我。”君珂笑眯眯仰望他,双手交握在心口,“我想——新娘变寡妇!”
“……”
一阵静默,随即门重重关上,沈梦沉一挥手,数百名手下围住了暖阁。
他没有点君珂穴道——他的点穴方式比一般高手霸道,君珂已经重伤,时辰久了未必经得起。
不点穴道也不怕她逃出去,君珂没可能那么快恢复功力,何况重伤在身。
回到自己书房,沈梦沉召来高近成。
“找个字迹模仿的高手。”沈梦沉将婚书折起,只留了中间那行字,给高近成看,“把这婚书模仿出来,当然,错字给我改掉。”
“是。”高近成疑惑地看一眼婚书,领命而去,心想直接拿出去就是,何必费事寻模仿高手?
模仿高手很快找来,将婚书内容模仿完毕,沈梦沉重重赏赐,那人欢天喜地离去,刚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哧”的一声。
这倒霉人低头看去,看见胸前一截刀尖。
高近成在他身后拔出刀,无声吹了吹刀尖的血,并不敢多看沈梦沉一眼,赶紧带上门离去。
他并不认为这个不相干的人有必要杀害,但很明显,主子有些心事,不愿意让人知道。
沈梦沉看着他离去,将门关起,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锦囊,打开锦囊,里面当啷一声掉出一串东西。
那是一把做工精良的瑞士军刀。
曾经君珂扑入轿中拿来刺杀他,被他缴获的战利品。
这么久,一直带在身上。
沈梦沉在灯下,认认真真将那婚书看了很久,半晌,手指慢慢在那大眼睛娃娃脸上抚过。
又瞥了一眼黑角恶魔,轻轻一笑。
妖魔鬼怪又如何?只要是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