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人-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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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务中介,房产中介,什么都中介。小白就是通过他去斜眼家打工的。
我来问他小白的去向,小广东说他不知道。我说小白可能失踪了,小广东就对我讲了如上这句话。
我眯起眼睛打量小广东,他的眼镜片子上闪着电脑屏幕的光,微蓝,嘴角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微笑,双手不停地敲击键盘,在最初的寒暄中,他每说一句话都会凝视着电脑,停顿至少一秒钟,随着话语用眼角快速地瞟我一眼,仿佛是用目光的能量将他的声音传递到我耳中。
我很不喜欢这个人。
“D罩杯怎么了?”我假装好奇地问。
“总觉得她有点平庸啊,漂亮归漂亮,漂亮得毫无特色。D罩杯虽然是个比较普遍的特征,总比什么特征都没有的好。”
“照你的说法,最好长个小耳朵什么的,或者脸上有条疤才行。”
“都长疤了肯定也不行,违反逻辑学的原则。”小广东继续打字。
“晤,人应该像猫一样,有品种和毛色之分,这样就好认了。”我说,“你现在还吃猫吗?”
他终于从电脑屏幕上抬起眼睛,看着我说:“谁说我吃猫了?”真奇怪,他的微笑完全消失了,蓝光映着他的左脸。
“每个人都说你吃猫,否则你能有‘小广东’这个绰号吗?”
“谣言。”
“万一哪天你失踪了,寻人启事上很可能会写上‘此人吃猫’哟。这肯定比D罩杯更有代表性。”
小广东指着中介所的门,对我说:“出去!”
我点了根烟,我激怒了他,这显然是我失策了。我说:“出去可以,我要查一下,一月份小白是在哪户人家做家教的。我记得对方是个高中生,我要他的地址电话。”
“上个月电脑中毒了,资料全部格掉了。而且我也没有印象,小白在我这儿有过任何的业务记录。”小广东侧过脸,愤怒已经使他的右脸变得苍白失色,“现在你可以滚出去了吗?”
在他还是摆摊卖CD的时候,他的货都是些很糟糕的刻录碟,用复印纸复上CD封面,放在纸箱里卖,价钱很贵,质量很差,听不了几个月就完蛋了。
别人告诉我,从前小广东有个女朋友,也是工学院的,总是一言不发在他身后打理着纸箱里的货品,但是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维持多久,那女孩出国了,留了一只猫给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在寝室里把猫宰了,用电热炉煮了吃,然后赢得了“小广东”的称号。至于他到底吃过多少只猫。一只,还是十只,恐怕只有上帝知道。
后来他做起了中介生意,家教,职介,房产,把本校的很多学生送到了附近开发区的工厂里,全是做流水线的。锅仔曾经着过道,他为了还债,去小广东那里找工作,被介绍进一家鞋厂。锅仔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是个管理层,结果跑进去一看全是童工,他在一群做鞋的孩子中间感觉自己像个留级生。以锅仔的妄想精神病尚且受不了这种屈辱,第二天就逃了出来。我们嘲笑道,小广东这个奸商,介绍的工作也跟刻录碟差不多。
想起当年钾肥被送到他那里,我和齐娜冲过去找它,钾肥趴在小广东膝盖上,浑然不知自己可能被宰了。想起这个人在摇滚乐的现场,在高分贝的电声中,从半人高的舞台上往下跳,以飞翔的姿态,闭着双眼,落在喧哗的人群之上。这就是我对他全部的印象。
我再次用公用电话打小白的手机,不在服务区。搁下电话,我独自走回寝室,雨仍然下得沉闷,但却是明亮的:温柔的,像一个木讷的姑娘不知道该怎么讨好你。在寝室一隅我看到了数日前被自己踩烂的纸箱,我稍稍起了一点内疚之意,将纸箱捧到书桌上,埋头清理。雨一直在下。
下午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听见有人狂笑。我睁眼抬头,发现老星正站在我面前。
“笑什么?”
老星指着我的后背,“太厉害了,这妞太厉害了。”
我把外套脱下。我以为是寻常的恶作剧,背后被人贴了纸条什么的。一看才发现,竟然是被人用水笔写上了硕大的“SB”,血红血红的,很像街头涂鸦。整件衣服就此成为血衣。我问老星:“我得罪谁了?”老星说别怀疑谁了,刚才他上楼的时候,看到那个长头发的女生一溜烟地逃了下去。老星感叹道:“最近治安太差了。”
我大喊起来:“我就这么一件外套!”
我把衣服扔在凳子上,走到窗口。外面雨停了,正是黄昏时,天还是阴的。这个木讷的姑娘终因失望而离去了。我的心头也是茫然一片。
二〇〇一年这个讨厌的雨季从锅仔上吊开始,雨下了整整一个月,其间度过了三八妇女节,度过了消费者权益日,度过了齐娜的生日以及接踵而来的清明节。雨水绵密,下得人的脸都青了,以至于我们每个人都会背诵那句“四月是残忍的”。每个人都在祈祷雨季结束,冷冰冰潮唧唧的日子快点过去,尽管随之而来的阳光灿烂的五月也不是什么好过的日子,但照老星的说法,至少不用穿着一双沾满泥巴的皮鞋去参加面试了。
你好。五月。
敲头杀手再现!
劳动节那天很多人都回家去了,学校有点冷清,局部地区鬼影子都找不到一个。当天晚上,女生寝室传来一声尖叫。那已经是一点钟,尽管女生寝室经常有类似的尖叫,但发生在寂静的凌晨确实太惊人了,宿舍早已熄灯,大部分人都已睡下,被这声惨叫惊醒,纷纷跑到窗口去看,只听有个女生喊道:“杀人啦!抓强奸犯啊!”我还没来得及找到拖鞋,一楼寝室的男生早已跳窗而出,拿着各式棍棒朝对面跑去。冷清归冷清,抓强奸犯还是能凑到足够乃至过剩的人数,很快把女生宿舍堵了个水泄不通,一伙人往里面猛冲,其间夹杂着女生的连片惨叫。
宿舍来电了,照得透亮。我和老星跟过去看热闹,齐娜一跳一跳地趿着一只拖鞋在宿舍大门口迎接我们,另一只拖鞋早已被人踩得踪影皆无。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说有一个强奸犯躲在女厕所里,半夜有女生上厕所,照着她后脑勺一榔头,把人打昏了要做坏事,恰好另一个女生也去上厕所,看见了就尖叫起来,强奸犯扔了榔头夺路而逃。我们问:“抓住了吗?”齐娜答道:“早就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片刻之后,人们从宿舍里抬出一个满脸是血的女生,人事不省地被急送出去,不久,110和120也都来了。
齐娜说:“我操他母亲的,你知道那把榔头有多大吗?”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完全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尺寸,大号的茶缸的口径。老星想了想说:“噢,木榔头,用来敲白铁皮的。”齐娜忿忿地说:“操他母亲的用这么大号的家伙敲女生脑袋。”
过不多久,里面传出消息,那个率先尖叫的女生醒过神来,在痛哭流涕之余说出了凶手的相貌:穿一身脏了吧唧的衣服,二十来岁,小平头,胡子拉碴。工学院没有这等相貌的人,有人推测是附近的民工。这个说法很快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凌晨两点,都不睡了,宿舍像开庙会一样热闹。忽然听到有人大叫:“嗨!抓住他!”原来是凶手被人从某个树丛里搜了出来,拔腿向操场上跑去。黑黑的夜里,无数人呐喊着追过去,但他们显然遇到了一个头脑冷静的民工杀手(或者压根就是被吓破了胆子),他在第一时间便以最快的速度狂奔过宿舍区,狂奔过教学楼,狂奔过操场,然后翻墙消失在黑夜中。追得最近的一个男生离凶手只有两米之遥,被那个人回身一刀,三国演义之中经典的拖刀计,劈开了眼前的空气,发出呼的一声啸叫。该男生说,要不是自己刹车刹得快,那一家伙足够让他迫尾追到刀尖上去。直到凶手消失,后面的人看着围墙,像一群甲板上的水手凝视着夜幕中的大海,一把两尺长的砍刀遗落在草丛里,警察追过来将其作为证物收缴了去。
这就是发生在五月第一个夜晚的事。被敲了头的女生重伤,送医院急救。保卫科又该加班了。
“敲头党再次出现!”
齐娜说:“老星,老夏,你们怎么也不帮忙去抓坏人呢?”老星说:“我半夜里起来什么吃的都没有,我都快饿死了。”我说我很懒得去跟着别人凑热闹,一群男生拿着木棍铁锹管制刀具,还能搞出什么好事来?齐娜说:“你们这两个软蛋啊。”
天亮之前,校园里稍稍平息下来。宿舍里没有再熄灯,都灯火通明地躺在床上兀自害怕,兀自兴奋。我坐在窗口抽烟,老星要睡觉,让我把灯关了,我便在灯火映照的黑暗中想起了一九九八年的校花。
五月二日还是放假,我哪儿都没去,躺在床上读那本荒疏已久的《亚洲古兵器图说》,亮亮新染了一头金发闯了进来。我忙坐起来看,发现他左耳还打了个耳钉,换上了哈韩牛仔裤,整个人都变了样。这孩子是从乡下来的,长得极瘦,风都能吹走的样子,过去被诟病为搓板,但换了这身装束以后,缺点反而变成优点了。我悠悠地说:“亮亮,你这身打扮就别想找到工作了。是不是开始吃软饭了所以无所谓啊?”亮亮说:“老夏,我们组织了校内联防队,你也来参加吧。”说完这话,外面又拥进来几个,都是亮亮的同乡。这些人都来自T市下面的一个镇,叫做溪口镇,他们被称为溪口人,听上去和元谋人什么的有点像。溪口人都拿着两尺来长的镀锌管,看起来这就是他们联防队的武器了。也没什么出息,镀锌管明显是从附近的工地上捡来的。
“干吗都是你们溪口的啊?”我有点奇怪。
“昨天被敲坏的那个女孩就是我们老乡。”
“懂了。”我说。
有个长满青春痘的说:“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以为大学生好欺负。”
“大学生当然好欺负。”我说,“可是你说的‘他们’究竟是谁呢?”
青春痘说:“当然是敲头的民工。”
我说:“首先你没有证据说凶手是民工;其次,凶手只有一个人,并不存在‘他们’之说,你这种泛指是很不准确的;再次,人家就是刑事犯罪嘛,不存在欺负不欺负的,刑事犯罪由警察负责。”
青春痘根本没有听我在讲什么,振臂高呼道:“保家卫国!保护女生的利益不受侵犯!”
我想和他是没什么可多说的了,转头问亮亮:“你们拉了多少人?”
“不多,八个。”
“管饭吗?”
一群人面面相觑,由青春痘作答:“不管饭,志愿的。”
“如果管饭的话你可以拉到八十个人。”
青春痘忽然生气了,扬着镀锌管走到我床边,说:“你是在嘲笑我吗?”被亮亮他们拦住,倒拖了出去。亮亮解释道,被敲坏了的女生,以及被当场吓傻了的女生,都是青春痘暗恋的对象,现在一个被砸得生死不明,另一个被吓得精神失常,故此青春痘本人也有点不太正常,希望我原谅他。我只能说,让那个白痴离我远点。
亮亮说:“老夏,你现在太冷漠了,连齐娜都比你血性。”
我无精打采地说:“好像是尼采说过,冷漠的人最容易狂热,我也忘记是不是他说的了。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我狂热,而是说我还不够冷漠。好不好?让我睡一觉吧。”我又指指他的镀锌管说,“另外,这种空心管子对付敲头党根本不够使唤的,见过钉头锤吗?要是遇到拿钉头锤的坏人,你就死定了。”
“钉头锤是什么样子的?”
“和改椎差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