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记-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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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园听了也自欣喜,或者他自己也未发觉,这份欣喜不是为了玉京,甚至也不是为了烈枫——他是为了清明。
清明果然就是清明,他心中暗想。
但是第二批、第三批探子归来时,却均未带回甚么消息。只知中军大帐封锁十分严密,具体情形如何,竟是一无所知。
烈枫笑道:“清明又在做甚么,他不会是想把中军大帐也一并拆了吧。”
他比清明年长数岁。记忆中,对八九岁时的清明印象最为深刻:聪明骄傲的小孩子,好穿白衣,争强好胜,学武功很快,杂书看得多,当然,也任性。
再后来,再后来中间似乎跳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烈枫记忆中的清明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总是笑,似乎甚么都不大在意,主动开口的时候不多,开口时总是胡说八道,很少有正经的时候。执行任务的时候虽然认真,却也多有出人意料之举。
虽然,他自己也不大清楚清明究竟都做过些甚么。
第四批人进入厅堂时,面上却大有惊慌之色,来到烈枫身边低声说了几句。烈枫不禁也脸色一变,挥挥手要他退下。
他来回走了几步,面色凝重,终于停下来对南园说:“无非被杀了。”
无非正是那个中军帐的内线兵士。
烈枫和南园自然均不清楚无非叛变一事。他们更不知道,无非凌晨带清明入城后,马上便入帐向众人告密。而潘白华在得知详细情形,安排好一切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杀了无非。
烈枫对杀手生涯不甚了然,他虽然亦是年轻一代中有名将领,定力胸怀非同一般,也不免略有惶急。此时反是南园镇定些,他想到以往清明几次遇险,皆能在最意想不到之处反戈一击,化被动为主动,这次也定然如此。但他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只是默然坐在一旁。
而潘白华与清明知己相交一事,因清明一直隐瞒得十分严密,故而他二人均不知晓。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烈枫中间几次离开,处理几件要紧军务。南园却无事,只得枯坐一旁,面前一杯茶续了多次,已然变得白水也似。
便有军士上前,逐次点燃烛火。到烈枫身边时,他烦躁的挥一挥手,那军士不敢言语,垂首退了下去。
南园想了一想,道:“烈大哥,或者那潘白华已被刺杀,但拥雪城中尚有其他官员,如青梅竹等人,亦是颇有才干之辈。他们刻意隐藏消息,稳定军心,也未可知。”
烈枫颔首,只因他对这场刺杀太过重视,反倒不如全神关注清明一人的南园看的分明。被他一语点醒,于是找来几个得力军士,吩咐他们入城后不必打探其他,只去探听城中其余几个官员情形,若有异常,立即回报。
他这一边尚未交代完毕,忽然一个兵士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双眼发直,面无人色,却是一个寻常的守城士兵。进了门后口唇打战,竟是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烈枫向来治军森严,又最厌憎胆小懦弱之人,便斥责道:“慌慌张张的,成甚么样子!谁准你进来的!”
那军士被烈枫一喝,反倒镇定了些,声音虽仍有些发颤,却已能勉强成句,“烈……烈将军,拥雪城上面挂了一颗人头,他们说……他们说是清明雨……”
他一句话未说完,忽然重重挨了一个耳光,踉踉跄跄连退了好几步,竟是一向稳重守礼的南园出手,他脸上气得变了颜色,伸手指着那兵士:“你胡说八道!”
几乎是与此同时,烈枫也怒道:“你胡说八道!”
便是清明失手,也已是极度不可思议之事。南园固然一直为清明担忧不已。但在他内心深处,所能想到的最坏结果,也不过是清明任务完成晚了一些时日,又或身受重伤一类。
清明会死?
清明怎么会死!!
就在此时,又一个中年军士走了进来。他原是烈军旧部,后来派给烈枫做随身护卫,极是老成干练的一个人,烈枫对他也颇为倚重,正是进入拥雪城的密探之一。他进门后先是一拜,“将军恕罪。”
“敌军主帅潘白华安然无恙,刺杀一事已然失败。”他口气平淡,因这名军士原在烈军手下,故而对杀手一事也颇有些不以为然。又续道:“拥雪城头上挂了一颗首级,下面又贴了告示,经属下验证……验证……”
说到这里,他不禁也犹豫了一下,毕竟他在烈枫身边日久,深知烈枫与南园、清明等人的交情。但很快便接了上去,“正是清明雨。”
话音方落,一阵冷风忽然骤然而起。
他们所在这厅堂颇为空旷寥落,但门窗皆关合得十分严密,竟不知这阵风是从何而来?厅内人不多,虽均是久经沙场之辈。但这阵风平地生出,实在起的奇怪,又兼那中年军士方才一番言语,竟是都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这阵冷风又迅又疾,在厅堂内回旋一周,烛火皆灭,窗外星月无光,黑暗中目不视物,众人只觉周身一阵冰冷,那个最先上来报信的守城兵士更是叫了出来。
南园仍然站在当地,恍惚间,他觉得面前似乎多了一个人,一片漆黑中他甚么也看不见,只觉那人身上似有一阵寒气,更有一阵极清淡的佛手香隐约传来。
他忽然想起少年时,他和清明两个人一起去逛夜市,人群中他和清明被冲散。他急了,四处去找,却怎样也找不到。最后他一个人走了许久,在一户人家的门洞里坐下休息。那一刹那,身边忽然传来一阵淡淡的佛手香。
他一抬头,却见清明左手拿一个猫脸面具,右手拎一盏竹叶灯,笑吟吟的站在他面前。
清明因身份所限,极少使用熏香。但一旦有机会,他用的一定是佛手。
一念至此,南园再不迟疑,叫道:“清明!”
一时间他也忘了晃亮火折,伸手向前,欲留住那道熟悉身影。因动作急了,手臂带翻桌上茶碗,“啪”的一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他也不理,疾走两步又去寻觅。
他的手臂穿过的只是虚空,
那阵佛手香也不见了踪影。
南园大急,又四处向前摸索,终于被他一把抓住一个人。他大喜,方要说些甚么,忽然间,厅堂中一道亮光照过来,正是有人点燃了烛火。
南园手中抓住的,却是方才那个被他打了一掌的兵士。
——南园出身寒江飞刀沈家,只不过他是旁系出身,七岁时被段克阳带至玉京,他离开时虽年幼,却也听过沈家一段传闻佳话。
传说飞刀沈家有一位先辈,与北方冰海处一名剑客交情十分深厚。二人一南一北,相隔既远,相聚亦是不易。于是约定,每年的二月初七,无论身有何事,都要来到北方某地相会。
这样过了十几年,每年一到二月初七,那剑客一定一早便来到约定之处,二人把酒言谈,相聚甚欢。只是有一年,沈家那位先辈自早晨等到傍晚,却一直不见人来。
他心中焦急,却也知那名剑客绝非背信弃义之辈,想是途中有事耽搁,于是耐心相候。直至三更,那名剑客终于现身:一袭白衣,容颜惨淡,素来珍视的佩剑也未带在身边。他连尽了三杯酒,一言不发,转身便走。沈家先辈大惊,诧异好友为何如此。急忙追赶,却见黑夜茫茫,再觅不得那剑客白衣身影。
数日后,沈家那位先辈方才得知,那名剑客原来在二人约定的前一日,便已在一场决斗中被人杀死。那日前来的,竟是那剑客的鬼魂。他感念好友情义,竟也随之自尽殉友。
这段逸闻在沈家流传至今,南园后来到了玉京,也曾把这个故事讲给清明听,清明听后未加议论,反笑道:“世上哪来的鬼?”
南园听这故事,自来不过是感念这二人高义,倒未想过这个问题,反问道:“你又不是鬼,怎么知道这世上没有鬼?”
这句话问出来,清明倒也无言以对,笑道:“好好,将来我死了,一定去看看你,不过你就不用自杀了。”
清明从不讳言生死之事,南园却不同,急忙以其他言语岔开。
当时思及身后事,而今都到眼前来。
南园怔怔站在当地,眼前一片模糊。
同是这一晚,潘白华分兵三万,急攻玉京。烈枫抽调到丹枫城的一万兵马原是城中精锐,大惊之下急忙连夜赶回玉京,南园却留在丹枫城中。
烈枫原也担忧南园,但见他虽有伤心之色,却还镇定。又兼军情紧急,他自己连难过的时间也没有,更无暇顾及其他,简单嘱咐了南园一句,便匆匆离去。
南园在得知清明死讯后一直默然不语,心中却已早定下了主意。
将至三更天,他走出自己房间,身上却是极整齐的一身夜行装束。
与随意不羁,厌穿夜行衣的清明不同,南园自来处事严谨,连这等小事也不例外。何况这一次,他是因了自己的意愿,去做一件极重要的大事。
南园只未曾蒙面,这次不是行刺,他无须隐藏自己形容。
此刻拥雪城中尚有数万大军,一众高手,然而南园要做的,是在这重重防卫之下,夺回清明首级。
清明所做的许多事情,南园其实并不知情。
比如清明在他面前苦苦隐瞒玉京愿降一事,以免他被拖入漩涡;
比如清明只身去闯藏影楼,之后隐藏身中寒毒一事;
比如清明当街刺杀燕然,近乎以命相搏;
再比如清明与潘白华相交五载,清明仍宁可一人入拥雪城行刺,其中固然诸多原因,亦有不愿南园冒险之意。
这些事情,南园一概不知,他倒是有许许多多其他的想法:
比如说,他一直认为是清明负了阿绢;
比如说,他觉得清明这几年四处寻花问柳,轻薄无行;
比如说,他想清明对烈家父子,对宁王、对玉京的态度从来不够认真尊敬;
…………
但是,就是这样的南园,为夺回清明的首级拼上自己性命,甘冒奇险。
只有南园。
他抄小路,很快来到拥雪城下。寻一处极隐蔽的所在立住,见拥雪城城墙极高,乃是青石所筑,修建的十分牢固结实,触手粗糙。若是清明或是青梅竹在此,借着城墙凸凹不平之处与石块间缝隙,便可纵身而上。
南园没有那么好的轻功,他有他的办法,笨一些,但是实用。
他自怀中掏出一对精光闪耀的短刀,刀鞘上分别以青铜雕了一个虎头,饰纹古朴,锋利无匹,乃是他当年艺成时,段克阳所赠。
南园拿起一柄短刀,插入了石块之间的缝隙处,要知即使是缝隙,也用沙浆灌的十分坚固,但短刀入墙,并无阻碍。
他用手试了一下,确是承得住自己体重,于是将另一柄短刀插入稍高处,他身子悬在空中,一手握住上面那柄短刀,一手却拔下下面那柄,又插入了更高一些的地方。
就这样一替一换,不多久,南园已将至城头,他身体紧贴在城墙之上,远远望去,便如城上挂了一只极大的壁虎一般。
然而愈是向上,愈是危险。一来易遭守城兵士注意,二来短刀虽然锋利,却也是薄脆易折之物。它甚么时候会断,谁也说不准。
南园丝毫不敢大意,他心道未将清明首级带走,自己决不可白白送了性命。手下动作更轻更稳,几是毫无声息。
无奈人算毕竟不如天算,他离城头不过数尺之遥,其中一柄短刀终于承受不住,“啪”的一声断成两截,直摔到城墙下面,发出极沉浊的一声响。
这两个声音其实都不算大,但因在更深人静之时,便显得分外清晰,城头军士纷纷叫道:“谁?”“甚么声音?”灯笼火把也一并照了过来。
南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