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逐鹿-第5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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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有房,房内有室,室中有厅,厅里有轩,勾连繁复、曲折幽深。 比迷宫还迷宫。
若不是高福临对西苑丹房并不陌生。 又有内应提示和掩护,想要深入‘丹房’中枢之地。 那是不可想象的。 加上展皇后近期正好微服出城,巡视京营骁勇和边军精锐的营兵,带走了大量亲信心腹,因为这,才给了高福临等人以可乘之机。
‘丹房’中枢腹地,戒备森严一如既往,但因为守卫力量的精锐人手大量离开,外围留守的人手急剧下降,警戒上的漏洞水涨船高,这就给了高福临绝佳地机会,得以草木不惊地潜入中枢,只有紧邻‘丹房’腹地深处的警戒力量,仍然保持着往日的水准,但没有了外围警戒力量的翼护屏蔽,仅凭中枢腹地人手紧张的那点留守人员,已经不足以阻碍高福临的入侵。
子时之后,费了不少时间小心避开巡逻警卫地高福临,如同一只巨型守宫一般,头下足上,小心的从房间顶上被撬开的承尘隔板中滑了出来,手足并用地贴着墙壁,轻盈而灵活地落在了地上,举手之间,暗劲涌发,将一撮迷魂粉末倏仍然无声地卷入帐幔中,一连串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却如鬼魅夜行一般悄无声息。
听着帐幔中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变得更加缓慢绵长,高福临在黑暗中微笑,然后慢慢推开门户紧阖的禅房静室,走了进去。
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见了趺坐有榻上的皇帝,看见了那双熟悉而又觉得陌生的眼睛。
皇爷!
高福临长出了一口气,就在幽暗的灯光下跪拜参见。
“奴婢死罪,皇爷受惊了!”
带着一抹狂喜之色地眸子,两行泪已是扑簌而下,老泪纵横,无声轻弹。
皇帝有点惊愕地看着黑暗中地人影,似有所觉,但转瞬垂下眼睛,脸色有一丝隐约的苍白,眼神幻变之间,迅速变得呆滞无神。
“……”
听着皇帝喉咙里发出毫无意义地嗬嗬声音,却毫无示下。 高福临有点着急,束音成线说道:“皇爷,情势紧急,不容耽搁。 奴婢神官监掌印太监高福临,还请皇爷即刻颁下密诏,俾使奴婢等有所凭依指望!”
皇帝踞坐不语,缓缓地歪倒在床榻之上。 毫不理会。
寂静地夜里,高福临心中格登一跳。 这是怎么了?
若有所疑,若有所觉,高福临心念百转:难道?还真是被人以药迷惑了心智?或是中了什么邪术厌胜?
事急从权!
高福临一咬牙,再不顾什么上下尊卑、纲常礼教,倏然一闪,已到了床榻边上……
时入隆冬,天气愈寒。
端坐在南窗大炕上的展皇后。 身上罩了件石青银鼠褂子,粉光脂艳,雍容华贵。
铺着新猩红毡的炕上,设了大红彩绣靠背引枕,搭着黑狐皮的袱子,晨光从窗棂中照射进来,将坐在大白狐皮坐褥上的展皇后,映出一圈朦胧光晕。 衬得越加的艳若鲜花,曼妙风流。
当地放着鎏金珐琅大火盆,火炭红红,乱散幽香,展皇后的两边又铺了皮褥,坐了皇贵妃顾氏和周氏。
是日军次昌平。 驻跸于当地皇庄。
展皇后这趟离京,说是微服出巡,实际上她并没有真正露面,遥领军事、冷眼查察而已,这就是她身为女人地难处了,即使当政柄权,也很难抛头露面,只能依赖亲信太监和其他心腹在幕后遥控大局,何况展氏一党以诡谲的旁门手段‘窃国’当权,更是不能公诸天下地隐秘。 在京师情势日趋紧张之际。 展氏冒险离京。 微服巡视,目的就是为了确认京师附近驻军的忠诚。 牢牢掌握住军队——展氏一党要想在未来的京师危局中胜券在握,屹立不倒,掌握住刀把子才是最最要紧的事项。
就在上个月,好几个上本参劾的翰林,因为‘出言不逊’被朝廷降旨廷杖,两个翰林各受廷杖六十,削籍为民,永不叙用。 另外两个翰林官员则因‘言辞孟浪’, 廷杖八十,充军边省,终身不赦。 廷杖本是太祖开国时所设,几百年沿袭下来,如今已成祖制,官员受刑不过者往往立毙杖下,幸存者也臀肉无存,留下永久残疾。 然而,那些外朝文官,不管是东林党、复社,还是齐党、楚党的官员,都摆出一付“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地架势,言辞激烈的参劾奏章,依然象雪片一般飞进宫去——在不少外朝文官的心目中,因为上本奏劾而受廷杖是一种士林荣誉,被廷杖而死的人是儒林烈士,被廷杖致残的人则是儒林大贤,殉道赴死、惟恐人后的文官向来就不缺少。
本来文官上本参奏,因言词孟浪,有失体统而遭廷杖责罚的事情,帝国皇朝历代以来都不少见,但是内廷后党的智囊谋士们这一次却觉着事有蹊跷,曾经密令皇室密探们着力打探其中缘由,虽然始终不得要领,后党地智囊谋士还是从种种细微迹象中,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情势有所洞察,知道京师中各方势力长久以来的龙争虎斗,很可能面临彻底摊牌的局面,因而谋士们才有了暂时离京巡视、暗中部署应变的提议,一来展皇后可以借离京巡视的机会观察京师附近驻军地人心向背;二来可以给某些暗中潜藏心怀叵测的人一个搅风搅雨的‘绝好机会’,后党才好‘引蛇出洞’,俾以‘后发制人’、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如果展皇后一直守在京里,那些心怀异志,意欲浑水摸鱼的人,难免有所顾忌,放不开胆子搞阴谋诡计。
透雕漆几上,摆着几个五彩细瓷碟子,盛着些桃花烧卖、果馅顶皮酥、上用果馅椒盐金饼、玫瑰鹅油饼之类的精美点心,但皇贵妃顾氏和周氏显然更中意‘衣梅’的滋味一些——这种用药料和蜂蜜炼制,再用薄荷桔叶包裹,细甜有如饴糖的‘衣梅’, 都是江南杭州府上贡的南货,味道细腻,回味绵长,在北地也是一般人吃不着的稀罕物儿,宫廷里地贵妇人都爱这一口吃着玩儿地零嘴。
正襟危坐的展氏,就没有顾氏、周氏那么轻松了,刚大早起地,京里留守密探们的密报就到了,话说昌平府与京师的距离委实算不得太远,昨晚上发生的事,今儿就保准能在展氏跟前禀报事由始末,如何定夺决断,亦在展氏一念间的抉择。
旱灾、蝗灾、涝灾,粮食歉收,兵连祸接之外,官府考成、京察唯以催科完赋为要,逼勒庶民可谓苛厉,诚所谓‘为渊驱鱼,为丛驱雀’,中原白衣、横天红旗剿而不灭,越剿越多的主要原因之一,就在于吏治苛政,积重难返,再遇水旱天灾,时疫屡起,饥荒日甚一日,人祸天灾两相压榨,穷汉饥民实在难求活路,逼上梁山啸聚掠食也就在所难免。 而这京师里头,乱象纷呈,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内廷后党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吏治整饬机会都不容易。
帝国皇后展氏这几个年头,在深宫大内中当权柄政,在其位而谋其政,幕后虽有不少智囊谋士出谋划策,众多奇人异士从旁襄助,仍要感叹一声:“为政不易,宽猛皆难!”
要维持庞大的军政衙门官署,官员显贵的俸禄廪给、营兵粮饷、战阵军械,诸般种种在在需要开销花费,钱粮最为要紧,徭役也不可或缺,这些不靠催科征派又将如何筹措?但在吏治昏乱的积弊得到有效治理之前,官府的催科征派又很容易成为变相的苛政,往往正赋之外,尚有税捐;税捐之外,尚有征派;私征不已,滥派不止,以致民不聊生,遍野哀鸿。 内廷后党在吏治和催科之间进退两难,展氏虽有奥援强助,亦不过勉强维持朝局而已,国用财赋暂时还只能仰给于江南漕运和京仓储粮,但是江南历年大灾不断,京粮漕运已是输运为难,勉强维持而已,一旦天下有变,京师依赖的江南漕运突然中断,也是大有可能的。 实际上仅控制着山西、北直隶、山东和河南部分府县的内廷后党,如何整顿朝局,如何另辟财源,都是他们为之忧心不已的事情,但迫在眉睫的还是京师畿辅那如同地火岩浆一般的权争情势,不彻底解决这个权力归属问题,其他什么吏治变法政治清明都是无从谈起的。
面对京师错综复杂的权争情势,展氏甚至有点羡慕西北的平虏侯雷瑾了,僻处边陲的平虏侯府,可以翻云覆雨,征讨不臣,我行我素,不用太多顾虑——西北边陲虽然诸族杂居,矛盾重重,但绝对不会象京师这样,有那么多的包袱,有那么多的牵扯,有那么多的权衡,更不会象展氏一党这样,成为帝国各方势力的众矢之的。
“司设监的吴亮一直没有动静?这太可疑了!”
对于密探们的奏报,展氏蹙起妩媚的弯眉默然思忖着,司设监的掌印吴亮等人,一直与后党一派龃龉不断,又与外朝文官遥相呼应,没事都要找点事,如今展皇后微服出京,他那起子人怎会这么老实?
第四章 风雨落幽燕(一)
刀。
杀猪刀在空中一划而过,映着冬日的阳光,闪出一钩弯月也似的青光虚影。
“噗!”
一声轻响过后,被麻绳绑得紧紧的大肥猪,兀自还在案板上尖嚎挣扎!
粗大的猪脖子已经出现了一道白生生的切口,但是——竟然没有喷血!
头一回见到这种情形,高踞坐骑上的雷瑾目睹之下,正自惊愕,这杀猪还有不带冒血的?——话说杀牛宰羊偷鸡摸狗之类的事情,雷瑾当年‘兽域修行’的时候可没少干,至于这些年前前后后杀过的大活人,怕不也有好几千?血腥那是见得多了,乍一见到这屠户佬杀猪,居然不带冒血的,雷瑾忽然间转不过弯来,脑子里尽在琢磨,怎么就不见血呢?不见血呢?
转念之间,猪脖子上的切口,倏然喷血,其势急如暴风疾雨,伴着女人们的低声惊呼,哗哗喷涌的猪血,被案板下方摆放的盛血大木盆接个正着,转瞬已成一汪血红,热气蒸腾,雾气缭绕。
雷瑾这会儿方才醒觉,不由哑然失笑,怎么就钻进牛角尖了呢?庖丁解牛,游刃有余,古已有之,其理并不难解,不过是心到手到,唯手熟尔。 只是——这路边偶见的乡村屠户,使刀的手法也太快、太巧了!
那路边杀猪的屠户,和着几个明显是帮忙打下手的乡党,径自在三岔路口地芦席棚子下忙着他们自己的杀猪事业。 对雷瑾这一干在路口歇脚旁观的‘过路客商’‘富家公子’,视若无睹,手里一边忙活,嘴上一边吼着不着四六的乡野俚曲,一人唱而众人和,煞是热闹:
“顺手拿起拉猪绳,这村买到那一村——”
“那一村——”
“东家要银五十七。 客人还价五十一——”
“哎嘿——五十一——嘿”
“过路君子做中人,成交五十六两银。 哎——”
“哈哈——”
“赶猪回家把火烧,蓝布围巾来缠腰。 烧柴几捆水滚开,圈里拉出肥猪来——”
“柳叶尖刀旁边放,血盆着盐屠凳上——”
“怎样——?”
“白刀进,红刀出,杀了一头大肥猪!”
“白刀进,红刀出。 杀了一头大肥猪——哎嘿嘿!”
“铁棍先捅后吹气,猪肚吹得鼓鼓的。 匠人杀猪有一巧,唯要水温兑得好——”
“兑得好——!”
“两把刨子不沾血,三刨四刨白如雪。 前头砍肉后头拖,好似流水下山坡。 买肉还要备菜酒,丢下铜钱肉提走——”
“丢下铜钱肉提走——哈嘿——”
……
那屠户买猪、议价、烧水、备盆的诸般活计,一旁看热闹的过路客人,虽未目睹那些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