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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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把他的油裙取出来,系在团龙袍子上。他便对厨子道:“小子们,调和次序预备好了,等我自己下手。”此时但听刀勺乱响。这位大贝勒在厨房中,实地试验这代庖的技艺,果然炒的菜另有滋味。等炒过几样来,他的瘾也过足了,便将炒勺向旁边一放,将油裙解下来。侍卫赶忙把帽子替他戴好,马褂替他穿好,他摇摇摆摆地,仍旧走入客厅。此时厅上坐席吃酒的人,见他进来,连忙全离座拱手道:“爷辛苦了,我们不知是哪世修来的口福,今天得尝着贝勒爷亲手调和的滋味。我们在这里谢谢了!”他听了这套奉承,立时欢喜得手舞足蹈。其实大家是拿他开胃,凭一位堂堂的贝勒,光绪皇帝的亲弟弟,宣统皇帝的亲叔叔,偏要去当厨役,这不是自轻自贱吗?然而性之所好,自然是乐此不疲。按说摄政王既知道胞弟是这种材料,最好派他管御缮房,才算是用当其才;哪知这位王爷真是奇想天开,硬派这位乃弟管理海军处。彼时还没有海军部,因为项、庄两军机大臣力倡维新,以为世界交通,非海军不能立国,硬主张着设了一个海军处,总管全国海军事宜。请摄政王简派一位王大臣,管理这个机关。摄政王一想,这是关系全国军权,万不能叫汉人掌管,必须由满人中选一位亲支近派的人,这事才觉着妥当。想来想去,便想到自己兄弟身上,特派载洵为管理海军处大臣。其实海军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他连影儿也不知道。
算从接了这个差事以后,倒是时刻留心,想得一点海军知识,好在这海军处里边充一充行家。倒很调用了几位老手,全是当年李文忠公派赴英美,留学海军毕业回国的学生。这里边很有几个翘楚,回国之后,可怜朝廷不知爱惜人才,一个个不是用非其才,便是闲起来没有事做,也有赏举人的,也有赏进士的,也有派在各部当差的,也有派往各省效力的。内中第一有名的,叫严复。这位严老先生在英国学海军时,他的学业较比英国及各国的留学生,全高出许多,考列第一。哪知回国以后,朝廷糊里糊涂地赏了他一个举人出身、内阁中书的职衔。他连中国字全不认得,如今却派他掌管敕书诰命,这不是活活开玩笑吗?哪知这样难为他,倒是成就了他的学业。他每逢上衙门去,各同僚全拿他当外国人看待,处处同他开胃。有时候拿几本官衔册来,请他撰拟诰封的四六文;有时候拿一道阁令来,请他办公事稿。可怜他不认得字,却从哪里办起?只可作揖请安,说许多好话,请同人代为偏劳。无奈日久天长,总觉着十分可愧。好在这位先生本是福建的世家,家中很有几个钱,他便立志读书,先将差事完全辞掉,特在寓中请了一位学问渊博、精通汉文的大儒,专门教他中国文字。他是昼夜攻苦,寒暑无闲。老天不负苦心人,整整读了十年,居然经史子集融会贯通,下笔为文,沉博绝丽。多少名师宿儒,皆以为望尘莫及。从此严先生便成了一位淹贯中西的大文学家,反把海军学业放在一边儿,无人提及了。
他捐了一个候补道台,到江苏去候差。那一年抚帅派他到上海去,欢迎一位英国的海军少将。这位海军少将,乃是青年新进,论起学业来,还是严复晚生后辈。他名叫白登,同严复并不认识,此次驾着一只三号巡洋舰,游历到上海。省城知道了,因为少将名位已崇,当然派人欢迎招待。抚帅想起严复是海军出身,精通英文英语,这差事派他去,非常合宜。便从藩库中提了五千银子,交给他去到上海,欢迎白登少将。严复得了这意外的优差,便喜孜孜到上海来,打听白登少将的巡洋舰泊在什么地方,自己便坐着轿子,到船上来拜。白登听说是抚帅的代表,也不敢怠慢,忙吩咐升炮欢迎,自己却穿着少将制服迎接出来。此时严复是监司大员了,顶着二品顶戴,穿蓝宁绸开气袍子,青宁绸大马褂,是行装打扮。白登看见这腐败神气,便有些瞧不起,又兼严复的鸦片嗜好甚深,一脸灰气,十分难看。二人见面握手,让至客厅,彼此打着英语谈了几句。严复问他这军舰上的设置何如?白登笑道:“严先生,这军舰上的设置,岂是三言五语能够说清的?你要知道详细,除非自上轮梯,到司机室、罗盘室、炮台种种地方实地调查一番,自然了如指掌。你要叫我告诉你,这未免是难我了。”严复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道:“好极好极,就请少将同下官到各处看一看吧。”白登说这话,本是奚落他,看他是一个烟鬼式的官僚,不要说上绳梯,便平白放在船面上,稍微有一点风浪,料想他也站立不稳。哪知他竟要实地调查,倒将白登吓了一愣,只得立起身来,说了一声请。严复也毫不客气,立刻把靴帽袍褂脱下来,里面却穿的海军制服,只用一块青绉帕子将头包起来,脚下换了一双海军的软皮靴子。扎束停当,便随白登出来。此时白登心中,却有些拿不定了,他既穿海军的制服,当然不是外行,到底他那种孱弱样子,纵然学过海军,也未必有甚出色的艺业。二人出来,白登先将他领至了望台下。这了望台足有五丈多高,是孤孤零零一根绳梯,从船面直通到台上。在不曾学过海军的人,对于这种梯子,不要说盘到顶上是做不到的,便是上三两蹬,也绝对立不住脚。二人来至梯边,彼此逊让。白登却执意请严复先上,他所为是看一看严复的本事。严复也不推辞,说:“这样吧,我在前你在后,咱们一同到台上去,省得耽误工夫。”白登点头赞成。严复拱手说一声请,那身子已经盘到梯上了。白登也随着上去。但见严复身轻如燕,矫捷如猿,好似一般炊烟,随风直上,转眼已到台上,却将白登落后有两丈多远。及至白登上来,人家在台上已经从容眺望,意态安闲。这位白登少将,却有些吁吁作喘。严复笑道:“少将青年,何至如此?”白登此时,却惭愧得无地可容,只得老着脸向严复道:“严先生真是绝技。似你这样身手,在我国海军界中,非前二十年老班毕业的,再也寻不出了。”严复此时绺着小胡子笑道:“岂敢岂敢,在下便是前二十年在贵国毕业的。”当时又将同班的人,说了几位,也有做海军总长的,也有做海军大将的。白登听了,不觉向严复行了极敬的海军礼,笑道:“晚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老前辈降临,多多亵渎,求你海涵吧。”严复见他认错,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彼此又参观了一回,方才告辞回寓。可怜前清有这样人才,偏偏不肯用,屈在末僚,做了一个无声无臭的候补道。直到北京成立海军处,才想起他来,特地调到京城,派在海军处差遣委用。载洵格外提拔他,叫他在土木处作提调,他便终日哄着贝勒爷,在处内玩耍。载洵也不时地问他,海军是一个什么东西?这位老先生,便从外国洋行里,买了几只军舰的模型,赠给载洵,做玩耍品,放在水中。将煤油汽锅点起来,也能呜呜地响,在池中飞行自如。载洵见了,欢喜得手舞足蹈,问严复道:“这就叫海军吗?”严复道:“规模虽有大小,道理却是一般。爷看见这几条军舰,那英美的海军,也不过如此。”载洵信以为实,从此便在海军处掘了一座大方池,从各洋行中搜寻了几十条军舰模型,终日领着本处人员在池子旁大演海军。他还对摄政王说:“海军这一门学问,我可毕业了。”摄政王不问所以然,还以为自己兄弟真能专心考究,学有心得呢。
二人正谈着,四爷载滔从外面进来,贸然对他哥哥道:“我同猴子鳔了三天三夜,可把艳阳楼的几套家伙学会了。敢情好难,一抬腿一动手,全得有锣鼓点儿。就这一样,非有过人聪明,是学不会的。”言下很露着洋洋自得的神气。摄政王听了,却有些不耐烦,拧眉叹气地问道:“老四,我从上月就叫你到通州去一趟,阅一阅毅军的操法。你搁了这许多日子,不去做一点正事,却鳔着杨小楼学艳阳楼,也未免太不长进了。”载滔受了他哥哥的教训,很不自在的,便发话道:“阅操有什么用处?练的是真才实学。就凭我这手底下那些扛洋炮的大兵,有个三十五十的,到不了跟前。我们旗人,要人人学得同杨猴子一样,不要说大清的天下准保得牢,便是那外国的洋鬼子,也得甘拜下风。”摄政王听他的话,越说越不像了,便着实地又申斥了几句。载滔偏不服,弟兄二人不免口角起来。后来载洵将四爷劝开,背地抱怨他,说:“咱二哥现在代理着皇上,乃是一国之主。咱们是他的亲弟弟,怎好倒先拆他的台呢?他叫你到通州去,你乐得逛一趟。阅操不过是个名儿,你想怎样玩,便怎样玩,谁还敢拦你吗?”一句话提醒了载滔,立刻便去见他哥哥辞行。摄政王很是欢喜,以为兄弟肯听话,是真有志气了。立时下一道手谕:“特派载滔为检阅毅军大臣,善辅为副大臣,由军咨处、陆军部各调随员八名,即日驰往通州检阅。由该军统领姜桂题敬谨预备,钦此。”这道旨意下去,陆军部即刻通知邮传部预备专车,又一面打电报给姜桂题,叫他伺候接差。
第二天一早,载滔、善辅全坐着马车,到车站来。北京文武官员到车站送行的,也很不少。一时人声嘈杂,军乐飞鸣。十六名随从,还有三四十荷枪挎刀的护兵待卫,如流星捧月一般,捧着载滔、善辅步上花车。只听汽笛一声,鼓号又狠敲起来,转眼车已开行。好在北京距通州才四十里的路程,又是专车,路上不停,转瞬已到。姜桂题带着军乐队,还有营官统领,全带着大帽子,拿着手本,乌压压地站满了站台。更有本城的州道府各文官,也是靴帽整齐地来接钦差。少时花车到了,军乐大作,这些文武官全抢着递手本。只见一个侍卫带着四品顶儿,先下车来,对大家说:“贝勒爷有谕:着毅军统领姜桂题、通永兵备道衡吉上车接见,其余留下手本,俟到行辕后,再按班次传见。”众人应了一声。姜桂题、衡吉上火车见过载滔、善辅,然后一同下车。行辕预备在东关教场演武厅内。这座演武厅,还是当日马忠武公亲手建筑的,形势非常雄壮,房间又大又多,钦差住在里边,仍然绰有余裕。至于饮食铺垫,全由通州知州备办。早晚两遍燕菜席,贝勒爷吃着,十分可口,很夸奖通州的厨役烹调得法,却忘记这一天的嚼用,便是中人十家之产。姜桂题因为这两位钦差,全是为看操来的,他只得早晚伺候,请示某日大阅。按说阅操的事,善辅本是行家,到底他不敢自主,一者载滔是正钦差,他是副钦差;二者载滔是当今皇叔,他虽然也是宗室,可是较比载滔却晚着两辈呢,他怎敢做主?只得帮着姜桂题催问载滔,到底何日开始阅看?载滔大不耐烦道:“你忙的是什么?咱们来到通州城,闷在行辕里,大门不出,三门不迈,却一个劲地逼着阅操阅操,有什么要紧的!常言一京二卫三通州,我们来到这里,难道也不逛一逛吗?”善辅无法,只得陪着他出去逛。逛了几天,觉得没有什么可开心的,只得定日阅操。阅了两天,姜桂题在旁边陪着,总不见这位钦差说好说坏,心中不免打起鼓来,不知他对于本军的操法,到底是赞成是不赞成,自己却又不敢动问。
到了第三天,钦差传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