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一生(出书版)by云五-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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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苓仰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不好意思丢下你?”裴知味皱着眉,顺手帮她收拾茶几上的杂物,“你很了解我?”
“我,”伏苓被他一句话堵住,良久后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再经历一次——你知不知道那个过程很难受?两年零八个月,他做完手术后延长了两年八个月的生命。有时候他心情不好,发脾气,说宁愿当时没做手术,直接死了倒好。
“他一直都是很乐观的人,可是再乐观的人,都没有办法面对这种痛苦。知道自己活不长,可是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会死,只能一天一天地枯萎。不能再打球,不能剧烈运动,整个人都……不成人形,吃什么吐什么,这种事情——根本劝不来,你怎么劝一个除了等死没有第二条路的人积极面对生活?
“哦,我忘了,你是医生,你比我见过多得多等死的病人,可是你对他们没有感情啊!如果是你最亲近的人……其实我也想过放弃的,他经常找机会跟我吵架,觉得可以把我气走,可是吵完了大家都后悔,我真的想过放弃的。
“有一次我炖汤给他送过去,被他都摔了,泼得我一身油兮兮的,还骂我说明知道他容易吐还给他弄油腻的东西。我从医院往公交车站走,一边走一边哭,心里想我再也不要去看他了。可是我沿着马路走过三站路,都忘了要上车,我一路老想到他原来对我好的时候,于是我又跑回医院,结果看到他蹲在地上,一边擦地板一边哭。
“他跟我说他一点都不想再治疗,反正也没有希望,他爸爸妈妈希望他过得好一点,让他住很贵的病房,打很贵的针,他说再住下去爸爸妈妈连养老钱都没有了。
“我们学校附近有个影楼,拍婚纱照的,还拍很多艺术照,我以前从那里过,总跟他说要拍很多艺术照,要拍民国装、汉服的,后来他气色一天比一天差,脸上都……他想跟我去拍,可是又怕以后他不在了,我看到那些照片会伤心。
“他还让赵启明帮我介绍男朋友呢,真的,我还去见过几次面,他妈妈,就是文阿姨,也给我介绍过好多次。他还没走的时候大家就开始了,他们都怕耽误我。我见过几个,我不想他愧疚,觉得是他耽误了我——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办法接受别人。他也不是什么特别温柔体贴的人,可我就觉得谁也比不上他。
“我不是故意要记住他的,我也想忘记啊,可是忘不掉,那种感觉太难受了,每天看着他离死近一步……他临死前,人已经瘦得变形,我现在要拿着他的照片,才能想起来他没病时是什么样子。可是那种失去的感觉,那种痛苦,我忘不掉,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为什么倒霉的事都让我遇到了呢?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他爸爸这两年身体也不好,很少出门,都是文阿姨照顾他。我爸爸妈妈刚退休,四个老人,只有我一个,我也很怕的。
“我怕我死了没有人照顾他们,可是我又怕我也变成他那样,到时候四个老人还是——”
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落到热可可里,倏地便消失无踪。
裴知味坐在一旁,静静地听她喃喃细语,裴知味忽然站起来走开,回来时拿着块热毛巾,一言不发地帮她擦脸。夏夜的风渗进凉意,一冷一热地交替过来,她微微瑟缩,他只托住她下巴,很耐心地帮她擦干净脸,他又把她双手都掰开,用自己掌心的温度,用杯壁的热度,一点一点将她煨热。许久后她气息终于平静下来,灌下一整杯热可可稍稍补充热量,只是头怎么也不肯抬起来,恨不得要埋进地底下去。
“你把东西都打包,准备上哪儿?”
伏苓呆呆望着地板,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没有晾,厨房里的粥煮好又凉了,裴知味无可奈何叹口气,摸摸她的头问:“你不吃不喝的,这叫好好照顾自己?”
“我不知道,”伏苓不敢看他,“我一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我想回家看我爸妈,可是我又不想告诉他们我这样了……我打电话请过假,不记得请了多久,反正我哪儿也不想去,不想出门,不想看到人,不想——我也不知道到底想怎么样……”
裴知味从她手里接过杯子,轻轻揽过她,把她从沙发里拉出来埋进自己怀里,他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像安慰又像承诺:“没事的,会好的。”
伏苓身子跪在沙发上,头埋在他胸口,老半天后抬起头,像刚刚回过味来,讶异到不敢置信,结巴着问:“你,裴知味,你还肯要我吗?”
“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我,”她忽然紧张起来,连呼吸都急促不匀,“我不知道。”
她狠狠抽了几口气,又重重叹了一声:“我脑子里乱糟糟的。”
过半晌她又补充道:“我怕可能……好像会生不了。检查结果里好像还说什么子宫什么癌变的——是不是要切除啊?我,我会不会跟那太监似的,就不像女人了?”
“瘤变!你文盲不识字吧?”裴知味被她这理解搞得好气又好笑,“还太监呢,你初中生物课都学到驴子身上去了?你别看这名字好像很吓人,但瘤变和癌变的区别很大,不要一看到子宫两个字就吓晕了,你的这种程度,药物治疗就可以了。”
“真的吗?还有心脏,那个是什么?我以前体检也没查出有什么大问题,就一会儿说我心动过缓,一会儿又说我什么静脉什么——每次体检建议结果里都跟别人一样,什么注意营养加强锻炼,我从来没当一回事。怎么这回一查,这么严重?”
“注意营养,加强锻炼,你什么时候锻炼过?”
伏苓心虚地低下头去。
“你注意过营养?”裴知味没好气道,“我原来是怎么被你给骗了,以为你是个特别贤惠会过日子的女人!看看你抽屉里多少外卖单!每次逮到一个好看的电视剧就恨不得熬夜通宵看完!我都——传出去我都不好意思说我认识你!”
其实裴知味现在完全了解伏苓把自己的身体搞得一团糟的原因。努力工作那是为了生存,可是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即便她细心收藏起叶扬所有遗物,努力让自己开心开心更开心,可那种一室空虚满身孤寂的感觉,裴知味想,再坚强的人,大概也没有办法抵御。
“二尖瓣狭窄左心房增大,不算什么不治之症,你还年轻,尽早手术,没什么问题的。”
伏苓抬起头来,如膜拜神祇一般望着他:“真的,你没骗我?”
裴知味轻抚她面颊,他一贯主张对病人病情要如实禀报,并不支持家属对病人做所谓善意的隐瞒,造成病人的大意最后延误治疗。然而这一次,他不知为什么,竟毫不犹豫地隐去连谢主任对此手术也无太大把握的事实,很轻描淡写地说:“看你从什么角度来说了,对任何一个人来说,心脏类的病都不算小事;对我来说,”他耸耸肩,努力表现出一种平淡的态度,“一年几百台手术,大部分都算常规。”
“手术费……会不会很贵?”伏苓仍有些为难,“我怕我一个人生场病,结果让我爸妈都过不下去。”
“嗯,然后你不治疗,拼死拼活地挣钱,等你翘辫子了,你爸妈能高高兴兴地拿着你的血汗钱养老?”
这些道理伏苓不是不懂,只是骤然受到打击,一时就蒙了。现下缓过神来,只觉极对不住裴知味,扭捏良久才鼓起勇气道:“我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你才知道?”
“那你不要管我好了,”伏苓撇嘴道,“反正我现在什么也干不了,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就算有得治,三五年里恐怕也不能生,我听说心脏不好的人最好别生孩子……”
裴知味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老半天才慢吞吞问:“怎么,难道你原来是准备——三五年里,要给我生孩子?”
伏苓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张口结舌道:“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但是,那现在,总是,我——”
“我是想要结婚没错,”裴知味好笑道,“可我没说那么快就要孩子。”
“我现在不行了。”
裴知味一脸古怪:“结个婚而已,我又不是心理变态,需要你为我干什么?哪怕只是你公司随便一个同事,也要讲个互助互爱吧,怎么我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一副好像我要把你卖了的表情?再说了,”他顿顿后眼角往下一撇,“我就算把你哄去卖了,又能卖几个钱?”
伏苓心道你现在对我可不是“稍微好一点”,那简直是太好了,就是嘴巴毒了点。虽然这么想着,还是被裴知味逗笑:“那你为什么要结婚?”
“你拿了份体检报告就失忆了?”裴知味皱眉问,“我挣钱不多但是还够用;孩子你想生我也没时间养;我只需要一个稳固的婚姻——我累了,没心情谈恋爱没精神应付长辈没时间追女孩,你能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咦,就这么简单?”伏苓扒住他肩膀问,“那应该有很多女人想嫁给你才对呀!”
裴知味神神秘秘地道:“你以为我完全不挑吗?”
伏苓拍手喜滋滋道:“你的需求和我很吻合嘛,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她全部担心都被他化解开来,裴知味的确如他自己所说不是擅长安慰的人,他不过陪在她身边,除了一五一十地分析病情,列举几种可行的疗法,再无其他。她像扯线木偶一样任他摆布,最后他商量着问:“我看这样吧,心脏方面迟早都得手术,早治早断根;那个瘤变要吃一段时间的药,关键要心情好,不能老乱想。现在都流行Gap Year,你不如干脆辞职,好好休息一下,健康饮食,加强锻炼。”他有点不耐烦地叹口气,“不是我说你,你的检查结果还真是,平时生活习惯不好,很多指标没大问题,真凑到一起碰上什么事也能要命,具体的我会和其他医生研究,怎么样?”
他口里问着“怎么样”,却全然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伏苓惊道:“怎么能辞职?”他摸摸她脑袋笑道:“一年半载的,你还吃不穷我,每天两棵烫白菜,加一块豆腐。”
“申请再加一块午餐肉好不好?”
裴知味没忍住又笑出声来:“你现在当务之急是配合治疗,到时候真要三天两头跑医院,你那个变态主管脸上恐怕也没好颜色,说不定还要找你茬给你穿小鞋。与其这样还不如先好好治病,等身体养好,你再另外找工作也不迟。”
伏苓张张嘴,老半天才说:“你用不着——”她想说“你用不着对我这样好”,她想他们两个毕竟不是正经谈恋爱有感情基础的情侣,怎么好意思让裴知味为她付出这么多?可话到嘴边她又停住,觉得这时候再说这些话,也太生分了。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让她觉得裴知味心里也有那么一两分真心对她,这一点温暖,总足以支撑她坚持下去。
伏苓一向自认为是很有主见的人,尤其有裘安这样任赵启明捏扁搓圆的包子做对比,她更觉得自己简直称得上独立自强的新女性代言人。现在她突然不敢如此自夸了——拿到检查结果时她整个人都蒙了,跟裴知味说分手,把他的东西打包扔在门口,把他彻底清理出自己的生活……这一切与其说是决断,倒不如说是逃避。她已经失去过一次,所以不想再面对任何可能的打击,索性主动放弃一切,到头来还能自以为骄傲地说一句“是我不要的”。
然而她终究舍不得。
她毫无招架之力地看着裴知味收拾厨房和客厅——不晓得是不是做医生的多多少少都有点洁癖,他到她这里来,总容不得半点糟乱。他帮她重新熬上白粥,把打包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