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四合-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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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设想七爷眼下的境况,缩着脖子嗫嚅:“我这趟偷着跑出来,回去会不会被他撅断腿?七爷早对我恨得牙根儿痒痒了,不收拾我才怪。”
他 没言声,转过去看灯花,灯捻子点的时间长了,顶上凝结起了扁扁的球,一明一灭,形状像缩小的灵芝。火光跳动得厉害,他持了剪子上去铰,孱弱的一簇火苗挑在 刀尖上,渐渐冷下来,变成黑色的尸首。他扬手一掷,把那簇灯花远远抛开,回身把剪子放回原处,轻描淡写道:“真要恨到极处,削了你的籍才好。他羽旗不要, 我商旗求之不得。”
他有他的考虑,定宜觉得自己有时多此一举,既然心里向着十二爷,他能耐大,绝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门外传来跑堂的叫声,说饭菜备好了,问爷们是送到屋里来呢,还是在大堂里随意用。定宜听他的意思,他懒懒道:“厅房里人多,闹哄哄的吃不踏实。让他们送进来吧,打发了一顿早早歇下,我累了。”
他说完飘飘荡荡看她一眼,那眼风百转千回,欲说还休。定宜脸上火辣辣烧起来,忙转过去照他的意思吩咐伙计,递完了话站在门前无所适从,他抿唇一笑,温声问她乏不乏,看她呆滞的样子叹了口气,“你还是怕我,不是真心喜欢我。”
她忙说不是,靦脸笑道:“这话多见外呀,我喜欢谁自己心里还不知道么!”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他凑上来,放大的一张俊美的脸,眼里倒映出案头明亮的烛火。牵起她的手,再三的问她,“你喜欢不喜我?嗯,到底喜不喜欢?”
定宜被他缠得没法儿,捂住脸说:“这个问题不是该我问你么,哪有爷们儿追着问别人喜不喜欢自己的!”
她捂脸捂得好,一双手掌覆盖住整张脸,只剩掌根中间露出红艳艳的唇。他心思一动,凑上去亲了一口,百般纠缠,“那你问我呀,为什么从来不问我?”
“有这份心还要人问?自己不会说么?”她转过身去,心跳得擂鼓一样。这个问题其实困扰了她很久,只不好张嘴。心里搁着一个人,犯不着老在嘴里念叨,念着念着成了习惯,那份感情就淡了。所以宁愿他藏着,藏得越久越珍贵。
他 心下好笑,这些日子来做了那么多幼稚可笑的事,和老七抢啊,背着他偷摸往来,这辈子干的傻事攒起来都不及这段时间多。还要怎么表达呢,只差把心挖出来了。 他算是兄弟中比较内敛的,对一个人好恶的定性不在一朝一夕,盲目说爱不是他的习惯,但是一旦他有行动上的表示,就说明认定了,轻易不会更改。然而她不是 他,认识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她对他还是有担忧的。
他组织一下语言,想告诉她自己有多喜欢她,赶巧了,店里伙计送酒菜进来,三四个人鱼贯而入,送的是清真八大碗。过去瞧,什么清炖羯羊肉、红烧牦牛肉啊,全是这一带回民的菜色。
定宜见一桌子铺排那么丰盛,抚掌道:“这儿人挺会吃,腊月二十九就这么个手笔,年三十晚上吃什么呀?”
才要落座,后面伙计又送酒壶酒杯来,一份一份安放好,三只杯子三双筷。定宜纳闷了,哈刚他们都撒出去了,怎么多一个人的份子呢?刚要问,门外一条大长腿迈进来,乌云豹的大氅,里头四开衩袍角上金银丝绣活儿粲然生彩,抬眼一看是七爷!
两个人都愣了,他怎么来了?十二爷只觉无奈,他从人市摸底开始,忙活了这大半天,到收网的时候了,这顽主来了,说他是有福之人一点不假。
七爷解开嵌宝领搭儿,高高在上扫他们一眼,“好啊,上这儿高乐来了,把我一人单撂在宁古塔挖死人,老十二你算计不赖。”
弘策厌弃他,也不怕做在脸上。本来就瞧不惯他那副轻浮模样,他还凑过来找挤兑,怨得了谁?
他指了指对过座儿,“既然来了,七哥坐吧!说高乐我当不起,我是办案子来了,不是闲着没事干看景儿。”
“那 背着我干什么?”他看一眼沐小树,手指头点了点,“还拐带我的人,天没亮偷偷摸摸跑了,不知道的还当你们私奔了呢!”见她傻站着,气不打一处来,“坐吧白 眼狼,戳脚子干得舒坦?要不是我的人打探到卢渊受命调兵,我还不知道和硕醇亲王跑绥芬河来了……嗳,我问你,你有没有一点儿愧对我呀?枉我对你这么好!”
定宜无话可说,点头如捣蒜,“奴才对不起主子,没脸见您。”
这是什么意思,没半点悔过之心?七爷干瞪眼,也不理会她,转过头问老十二,“怎么样了,案子有眉目?”
弘策暂把私人恩怨放一旁,从头到尾把事情经过交代了一遍,包括哈刚探回来的消息,都和七爷说了,七爷嘬着小酒说:“该查查这人的来历,看样子不像对着干的,没准儿是谁手底下的人,安插进人市混着,好往外通风报信。”
弘策说是,“已经打发人盯着了,要是自己人,绝不冤枉了他。就怕是行家放假招子,做这个买卖的心眼儿多着呢!”
七爷嗯了声,“就跟你似的?看着挺好一个爷们儿,净干着三不着两的事儿?”
这 是说谁呢?弘策被他回个倒噎气,顿时觉得又可气又可笑。论不着调,谁能比得过他?这位爷倒好,上来给人扣大帽子,张嘴就来事儿。他一脸无奈,给他斟了杯 酒,思来想去有些话得再重申一遍,便耐着性子道:“七哥是晓事的人,有时候退一步是君子的雅量。明知不可行还钻牛角尖,岂非愚不可及?”
“你 别和我拽八股文章。”七爷回答得相当豪气,转脸对小树说,“树儿啊,赶紧吃,吃饱饱儿的上你屋里去。那么大个王爷,没空屋不去想法子,说三间就拿三间,糊 弄谁呐?我们树儿没心眼儿,你别欺负她人老实。大老爷们儿和姑娘挤一张炕,你想干什么呀?我今儿要不来,你是不是……啊?”
定宜恨不得挖个洞把脑袋埋起来,本来是挺惹人遐思的事儿,到七爷嘴里就成这样了。
弘策也被他闹得脸红脖子粗,“七哥这话……”
七爷把手一伸,“我说的是人话,料你不会听不懂。说对了你别臊,说错了你也别计较。男女有别,该避嫌的时候就得避嫌,你读了那么些年的孔孟,不知道这个道理?差点儿就成罪人了你,还是我解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别谢我,该当的,谁让咱们是兄弟呢!”
他就是个胡搅蛮缠的主儿,弘策心口郁塞难平,看定宜闷声扒拉饭,也没吃什么菜,两个人都被他闹得左右不是。他想反驳,又怕她更难堪,到底克制住了。
定宜呆不下去,很快打发完了。其实心里也有气,多少回了,她和十二爷谈情说爱七爷就跑来搅局,这哪是喜欢她呀,分明就是和她有仇。她不待见他,抹抹嘴站起来,虎着脸瞪七爷,七爷往后缩了缩,“干什么呀,这是想吃了爷?反大天儿了你!”
她不管那些,就问:“您要了几间屋子?”
他说:“我赶走一个人,就拿了个单间儿。你别担心我,我没事儿,和你换换,今晚上我和老十二睡。”
十二爷嘴角一抽,“炕小。”
“不碍的,我睡相好。”七爷笑眯眯的,说话声气儿很软乎,“树儿啊,起得太早累了吧?要盆热水洗洗,早点儿歇着去吧,听话。”
定宜气涌如山,压着嗓子吼了声,“我爱十二爷!”转身就出门去了。
七 爷怔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等捋明白了,差点没趴下,“这个不害臊的丫头,敢对爷甩脸子?疼着她,把她惯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转过脸来看老十二,那小 子喜形于色,端着酒盏的样子无比招人恨,他更难受了,“都是疯话,她路上受了寒,脑子烧糊涂了,回头叫个大夫开两剂药,喝上两天就好了。爱十二爷、爱十二 爷……这是姑娘该说的话吗?小孩儿家,知道屁个爱!”
定宜其实没走远,不在乎七爷戈什哈们错愕的目光,把耳朵贴在门帘上听壁脚,听见十二爷说:“七哥,咱们打个商量吧!”
七爷很气恼,不过还算给面子,“你说。”
“你府上现有几位福晋?”
“一位侧福晋,三位庶福晋。”七爷说,“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十 二爷换了个比较恳切的语气,“七哥就不能心疼心疼兄弟?兄弟过年二十四了,府里连个内当家都没有,你就眼看着我这么孤苦伶仃过日子?你好歹有四位福晋了,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让让兄弟又怎么样?小树她以前苦,我想对她好,醇亲王府里没有旁的女人,她进了门不受挤兑。你那儿已经有四个了,各自占山为王, 分谁的地头都不好,何必弄得内讧呢!”
七爷大概也认真考虑了,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在外头置宅子安顿她,闹不起来的。”
十二爷磕托一声把酒盏撂下了,“你想法子和我争,就是为了让她做外宅?她比你府上哪个差,非得藏起来不见人?”
七爷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那怎么的呢,她的出身在那儿摆着,要光明正大进府恐怕不容易……”
十 二爷冷笑一声:“真爱她就没那么多忌讳,旁的我也不多说,只有一句话请七哥听明白,我要迎她,必定八抬大轿从正门进府。七哥能许她嫡福晋之位再来和兄弟较 量,到时候咱们各凭本事,即便我输了,也输得心服口服。如果你只是一时兴起,兄弟劝你三思,千方百计抢来的女人随意拿个妾侍的位分打发,我会以为你有意针 对我,届时手足闹生分,伤了兄弟情义就不好了。”
定宜在外面听得鼻子发酸,十二爷这么做有他的用意,只要七爷点头,不论谁胜谁负,她的嫡福晋之位跑不掉。可她是怎么样的处境,强求了不过是作非分之想。她领他这份情,早前也说过,即便没名没分跟着他自己也愿意,就是瞧重他这个人,他是真心待她的。
满以为这回七爷总没话说了,因为出不起底价,知难而退才是明智之举。谁知他不,七爷就是这么特立独行,一拍胸脯说:“你敢出这价码儿,焉知我不能?一言为定,同许她嫡妃的位分,谁临阵反悔,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把定宜惊出一身冷汗,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56章
这一夜倒算太平,七爷果然和十二爷挤一张炕;两个大老爷们儿;虽是亲兄弟;碍于帝王家惯常疏离,难得有机会同床共枕。想来睡得不舒坦;第二天起来眼下都有青影;乌眉灶眼在厅房里坐着;看人眼光都是迟迟的。
定 宜给他们布菜,伺候他们用早饭,两个人都没开口。她撑着下巴看他们;遥想当初,这两位分属于两个王府;她为夏至的事到处求人,人家是王爷,熏灼鼎盛的皇家 气度,瞧人眼神里多少都带着自矜傲慢,她就觉得得仰脖子看人家。现在呢,这两位都带着床气,一个双目失神,一个萎靡不振,不复当初模样了。
男人有时候真像孩子,心情不好就上脸,可都长得好看呐,也不显得多讨厌。伙计来收碗筷,他们还坐着不愿意挪窝,她也没吱声,起身往后面马厩里喂草料去了。
说来也怪,从长白山到宁古塔连路风雪成灾,抵达之后居然响晴了。连着四五天有太阳,虽然阳光照在身上依旧彻骨寒冷,好歹是个安慰,看见太阳就看见希望似的。
一阵西北风卷过去,树枝和屋顶的茅草簌簌颤抖,处处有积雪,白色的天地、白色的太阳。她眯起眼吸口气,冷冽的空气充塞整个胸腔,再缓缓吐出来,在眼前交织出一片迷雾。
客栈不单招待客人,连带牲口也有专门的配给。马老吃草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