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四合-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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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参领老爷没了脾气,他动手是不能够了,不过不要紧,还有太太和家里姑太太们呢。这参领太太是下三旗出身,为人泼辣,上眼药、穿小鞋是娘家带来的陪嫁。平常姑嫂不对付,那是前话,现在出了事儿,至亲无尽的骨肉,不能叫人白白作践死。也不吭声,上手就抓住大姑奶奶顶心②,招呼身边人,“还看着?打呀!”
于是一通拳脚相加,大姑奶奶给打得哭爹喊娘。女人上全武行,扯头发撕衣裳是绝招儿,大姑奶奶对付不了这么多人,很快衣衫褴褛满地打滚,肚子上白花花的肉全露出来了。参领太太一脚踩过去,阴阳怪气哼笑:“看看呐,把我们姑奶奶挤兑得没活路,自己倒养得一身好肉!死了男人,混得糊家雀【qiǎo】儿似的,回娘家当上老佛爷了嘿。来人呐,把尺头给我拿来!姑奶奶没儿没女,我得找人披麻戴孝发送她。”一头说,一头咬着牙把人往棺材底下拖,按在那儿磕头,“给我哭灵,使劲儿的哭!回头还有你举幡摔盆的份儿呢,害死了人打算就这么蒙混过去,当咱们姓丁的好欺负!”
哎哟那份乱哟,大姑奶奶有两个孩子,尖着嗓门儿哭妈。边上人还说呢,“这两个小崽子也不是好货色,耗子生的会打洞,跟他妈一个鼻子眼儿出气。”
其实刚开始心里气愤,觉得大姑奶奶欠收拾,后来看看打成这样,也叫人莫名唏嘘。定宜看不下去了,这么往死了揍,没的真给打死。她瞧了夏至一眼,“这是不打算停手啦?”
夏至剔着牙花儿说,“总得叫人家解气吧,毕竟一条人命呐。吵了不是一回两回,天天横挑鼻子竖挑眼,凭什么呀?又不吃她的饭,换了我我也受不了。”
她搓了搓手,“别给打死了,出了人命,咱们这院儿里可都是顺天府的人。”
夏至摆了摆手,“打不死的,没见血,就撕扯那几下,出不了人命。再说了,死了也不打紧,事主是位參领,天塌了有人家顶着。”
既这么她也不操那份闲心了,往后退了两步,打算悄没声的退出去。刚要出门,迎面遇上了承办丧事的执事,说:“树啊,来活儿啦。参领老爷发话再请一帮吹鼓手,你愿不愿意来?还和平常一样,你只管吹喇叭,吹半天,给你二十四个大子儿。”
定宜以前没差事的时候曾经跟着干过这个,挣俩外快嘛。她喇叭吹得好,特别是办喜事吹的那个“喜冲冲”,声调高节奏快,她憋一口气能吹出花儿来,附近的把式都知道她。
不是什么好名声,怪臊的,可人活着就是为了挣钱。不把自己当女人看,因为还没这资本。现在使劲儿,是为了早一天能穿上裙子盘起头发。她嗳了声,“回头和我师父请个示下,给我留个座儿,我来。”
、第 16 章
学徒嘛,不像正经当值那样需要点卯。她的上司就是师父,师父答应,事儿就好办了。
乌长庚最疼徒弟,知道她要留下吹喇叭,摆手说:“准你一天假,吹吧。”
她眉花眼笑,“我挣了钱给您打酒。”
送走师父和夏至,一帮吹鼓手和打镲的围着八仙桌坐下,前仰后合演奏开了。七月心里搭丧棚,阴凉的地方坐着还是闷热难耐。定宜一边吹一边往灵堂里看,大姑奶奶算是给治住了,真替弟媳妇穿孝。头上戴着白帽子,鞋尖上缝麻布,跪在供桌前,看不清脸,估摸着日子不大好过。
奚大爷如今是光棍汉,本来就不事生产的人,到了花钱的时候难免溜肩。参领老爷没办法,只得自己掏钱给妹子超度,据说怕天热放不住,停上一天就准备下葬。
既是参领老爷承办,那来的人就多了。平素走动的同僚是不露面的,师出无名嘛,打发宅子里的管事随份子送赙仪。定宜看见几张熟脸,来了进灵堂鞠个躬,登上 账目就走。他们这些吹鼓手呢,有人进门一顿热闹,也就忙上两个时辰,后头来客渐渐稀疏,大家喝水歇力,基本就光吃点心不干活了。
热气蓬蓬的拂过来,脖子上全是汗。她和班头说了声,打算回屋洗把脸,刚站起来就看见门上进来个人,是醇亲王府的管事关兆京。她哟了声迎上去,就地打一千儿,“关大总管您来了?”
关兆京一看,熟人呐。瞧他这副打扮就知道了,“哪儿都能遇上你!好嘛,师父管砍头,徒弟管做阴阳生,两头都不落下。”
定宜笑了笑,“这是凑巧,我家就住这儿。也不是干阴阳生,吹两把,街坊帮忙。怎么的,您今儿来是给王爷办差?”
关兆京说不是,“我和这参领有私交,听说了总得来瞧瞧。”
定宜热情引路,趁这当口打探,问王爷今天在不在,“昨儿说好了要过府的,怕爷不在白跑一趟。”
关兆京肃容给亡人上了柱香,出门才道:“找王爷有事儿?别老跑,那是王府,不是你们家炕头。”
定宜暗里嘀咕,要不是想跟着上长白山,她也不愿意热脸贴冷屁股。既然话到了这个份上,便和关太监套近乎,说:“我也不瞒您,其实这么折腾,还不是为了能进王府么。您是王府大总管,要是能替我想个辙,您就是我的恩人。”
关兆京卷着袖子,一副二五八万的拽样儿,“上回不是说了吗,王爷跟前不缺人。你进去,拳脚功夫不济,连抬轿子都嫌你个儿矮。”
定宜听了有点丧气,“那您就说王爷今儿在不在吧,我再求王爷一回,要是还不行,我也死了这条心了。”
“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关太监瞧他执着,叹了口气道,“在呢,这不是下月头上要往宁古塔吗,好些东西得事先筹备。你来了在门上候着,还是那句话,我给你通传,见不见听王爷的意思。”边说边咂嘴,“你小子真够黏糊的,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犟驴。”
定宜赔着笑把他送出去,吹喇叭的事儿也不管了,赶紧回去洗洗换身干净衣裳。那把伞她收起来了,怕伞骨撑开,特地找红绸子系了起来。想着要上醇亲王府去,心里跳得咚咚的,在镜子前面再三的照,抿了抿头发,又吮了吮嘴唇,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傻,咧着嘴自嘲了一番。
顶着大日头走,从灯市口到后海北沿十几里路呢,好在她运道高,出胡同口遇见个相熟的水三儿①,搭他的驴车到广化寺那儿,这就离醇亲王府不远了。太阳照得她眼花,她把伞抱在怀里没舍得撑开,犹豫着这个时辰正是王爷歇午觉的时候吧,现在去不知合不合适。
站在什刹海边上琢磨,去吧,又是空手,怪不好意思的。左顾右盼看了一圈,海子围栏那儿有果子摊儿,这个月令吃的东西不少,像吧嗒杏啊、久保桃儿啊、海棠山里红之类的。她也不知道王爷爱吃什么呀,挑了一袋菱角,又提溜上两只羊角蜜香瓜,这就往王府去啦。
到了门上等通传,门房上回看见王爷和她聊天来着,这次相见态度大不相同,招呼说外面太热了,进来等吧,这就算给脸了。
定宜答应一声,刚进门槛,看见抄手游廊那儿来了一伙人。锦衣玉带,走路生风,细一打量,长眉凤眼那么鲜焕,居然是贤亲王。
她吓了一跳,遇上准没好事,忙缩着脖儿想挨进听差房,没曾想那头高声点了她的名头——
“沐小树!”
她像被雷劈了一样,僵着手脚转过身来,没等她开口,七王爷重重哼了一声,“怎么着,做了亏心事,见着我就躲?”
她忙说不敢,“我这不是……没看见您嘛。”
“是吗?”他冷笑起来,“你眼眶子够大的。”
怎么说呢,确实有点寻衅的意思,弘韬心说这个兔崽子几回犯在他手里,哪回都没能让他撒气,所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折扇在手掌心里一下下敲打,绕着他转了两圈,发觉这小子长得挺有意思。一个小刽子手,唇红齿白简直不像话,震唬得住谁呀?他指了指,“没空手嘛,这是给十二爷送谢礼来了?”
定宜支吾道:“这个不配做谢礼,寻常零嘴罢了。”
七王爷背着两手,视线调到了半空中,“这么懂规矩,怎么没见你上我府里赔不是啊?你师哥祸害的那狗,前儿叫人打死炖了狗肉汤。你看看,本来养得挺好,被你们这么一作弄,小命葬送了。你不该买俩瓜,上我王府来慰问慰问呐?”
定宜一听这太可惜了,“您把它打死了?”
“废话!”七王爷震了震袖,“养着硌应我?”
她垮下了肩头喃喃,“早知道给我们多好呀,也用不着打死了……”
这是个点了还不透的人,七王爷攒了火,冲身边人一笑,嘲讽道:“这东西,想得倒挺美!那是御犬,他当外头土狗,谁都能养的呢!”
同来的几个人附和着笑啊,关兆京就在旁边打圆场:“七爷何必同个混小子一般见识,我今天随丁四同家姑奶奶的份子,正碰上了他给人做吹鼓手。这小子有心, 和我打听,问七王爷喜欢什么,挣了钱要给王爷买礼……”说着使眼色,“小树啊,王爷还不知道你穷吗,你带的这些东西虽不上台面,也别不好意思出手,多少是 个心意嘛。”
定宜这才回过味来,点头哈腰把一袋菱角和两个瓜呈了上去,“还是关大总管知道我,我老想上您府上赔罪,又怕您见了我生气。这不正攒钱吗,还没攒够呢,就在这儿遇上您了。”
谁稀罕这点子不值钱的破玩意儿,弘韬想揪起来狠狠砸在他跟前的,可再一瞧他那双眼,又有点拉不下面子来了。
那金是他身边管事,头子很灵活,主子不发作,就说明赏脸了。他笑着接过来,手指头在瓜上崩了一下,“爷,眼下的瓜和菱角都正当时,瞧着不起眼,吃口上很过得去。”
弘韬嗯了声,一个金山银山里打滚的人看得上几个大子儿买的东西,赏他脸了。他施恩式的乜了沐小树一眼,补充了句,“女里女气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定宜背上冷汗直流,勉强笑道:“王爷不知道,我和我妹妹是双伴儿,长得一样。后来妹妹没留住,就剩我一个,长相也就这样了。”
“可惜你那妹妹了。”弘韬话里有话,活下个妹妹必定是国色,可如今这位是哥哥,就变成缺心眼儿了。转过身问兆京,“他来干什么?是你主子传的他?”
关兆京呵腰说不是,“刽子手吃的是刀口饭,他自觉干不了,想进王府谋份差事。我们府里不缺人,十二爷还没答应……”突然想起来,诶了声道,“七爷那儿不是缺个鱼把式吗,上回那金还说来着。瞧瞧小树成不成,这孩子会抖机灵,进王府有了体统,也是王爷给他赎罪的机会。”
这下子定宜傻眼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呀,她没想进贤王府,虽都是王府,到底有天壤之别,关太监这回是好心办坏事了。不能含糊,一含糊就要出事儿,便矮着身子说:“我没养过鱼,不敢接这个差事。王府里的鱼都名贵,要是有个好歹,我死一百回都不够的。”
弘韬的脾气拧,别人上赶着求他他瞧不上,可如果在他没发话前推辞,那他还非办成了不可。转头吩咐那金,“龙睛鱼不能叫他养,没的给我伺候死了。你算算哪个职上缺人,把他给爷塞进去。”
那金掐指一算,“花园有空缺啊,地窖和温室都缺人。我看地窖好,花草要过冬,白天搬出来,晚上搬进去,事儿多着呢!”
定宜一听差点没趴下,王府花园有多少盆景,这么来回倒,不得要人命吗!再说了她想进王府是冲着随行北上,不光是为换行当。毕竟师父手底下待着安逸,饿不着冻不着,进宅门儿搬花盆,不是她的目的。
“小的志存高远。”她咽了口唾沫,“我进王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