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0号-断阳春-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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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舟心中登时咯噔一下,暗忖:他都知道了。
一念之后又即醒悟:他必是找到了生父,这才同我生分。
想到自己再不是怀风最亲最近之人,不禁眸光一黯,面色白中带青青中透黑。
他喜怒甚少形于颜色,便是以前碰见怀风胡闹太过,也不过沉下脸冷哼一声,似这般惊怒交加气急败坏的样子怀风竟从未见过,此刻受制于人,惧意升到十分,一时血勇过后仍旧在怀舟积威面前败下阵来,身子忍不住一阵轻颤。
两人这般僵持片刻,怀风忽觉肩上一松,忙不迭便向后退,脚步还未迈出,腰间倏地又是一紧,身子已是让怀舟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
此情此景,怀风不由得想起王府中日子,既惊又怕且怒,身子一挨床褥,已然僵直如铁,正要死命挣扎,怀舟却并无不轨之举,转身去向房间一角,取了条巾子过来,捉住他一只脚踝,擦拭脚掌方才踩在地上沾染的灰尘。擦干净右脚,又换过左脚。
怀风忽地就忆起旧日里同定远在府中胡闹,也是被这样捉住了脚,不由一呆,坐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忐忑不安偷眼窥他。
这般小心翼翼的神色怀舟只作不见,待擦完了,从床头一堆衣服上取过双雪白绸袜来与怀风穿上,拾掇完了,指一指床头,「干净衣裳在这儿。」
深深看了怀风一眼,沉着脸去了。
怀风醒来时只着了内衫,因一心急着逃走,竟没留意床上放着一叠齐整衣物,这时拿起来看,见是八成新旧的一套上用宫缎,知道是怀舟的衣服,虽不乐意,也只得穿了。
他身高已与怀舟相仿,身形却细了一圈,这一身袍袖穿在身上虽稍显宽大,因颜色素淡,倒越发显出飘逸之姿。
穿戴完了,又去地上找鞋,果见床底下一双白色软缎官靴,针脚细密,一看便知出自宫中织造司,正是他以往最爱穿的样式,着在脚上是久违的熨帖舒适。
他这几年万事都靠自己打理,为少洗些衣物,多着深色,鞋袜也尽是粗布皂靴,住到厉冤阁后衣食虽精致起来,却也难同王府中供给相比,这一套行头穿在身上,恍惚回到旧日时光,心底一处隐隐生疼。
他这般怔忡也只在须臾,之后便是苦心思索脱离之道,目光一凝,落在外间房门之上,过去打开,果见门口两名侍卫,听见门响转头来看,齐声道:「二爷。」
两人相貌熟识之极,正是当年负责看守怀风的史淳玉与汪元。
怀风沉下脸,也不搭理他们,径直便往外走。史、汪二人一左一右拦在跟前,「王爷有令,请二爷在屋里歇息。」
怀风气急,冷笑道:「我不过一介草民,哪里是你们二爷,二位军爷莫要乱叫。」
史淳玉忙陪笑道:「小的们伺候二爷多年,怎会认错,二爷这是与小的们玩笑呢。」
他两人低头哈腰的赔罪,却是半步也不让开,怀风又空有一身武功使不出来,只得恨恨退回屋里。
他此次夜探灵堂并未知会任何人,眼下困在这里,胡天、霍启、常如海是一个不知,此时不见了主子,不定怎样着急,少不得报与上司知道,不知怎的,怀风生怕叫父亲堂兄知晓了去,愁上加急,坐在床上皱眉苦思,想到方才出门一瞥间见到的院中景致,似是仍在陈殊府上,该当想个办法传出信去,叫常如海等人来劫了自己出去,怎奈翻来覆去思虑半晌也没想出个主意,正着急时,外间门一响,武城托着盘酒菜进来,放到桌上,冲他恭恭敬敬道:「二爷请用膳。」
此际已是正午,怀风早饭也未吃,早该饿了,只他心烦意乱,哪里有甚胃口,看也不看那饭菜一眼。
武城劝了两句,见他一径不理不睬,也就不再浪费唇舌,摆好碗筷自行出去,临走不忘关紧房门。
过了一个时辰,那饭菜早已凉了,武城进来见怀风筷子也未动过,只得将饭菜撤出去,另端了盘点心进来,防他饿着。
怀舟这一日也不知做什么去,到了天黑方才回来,进屋见怀风仍旧坐在床上不曾消失,心中先就松了口气,无端生出些喜悦来。
他一身亲王装束在外与人周旋一日,着实热得难受,进屋后便先去屏风旁卸去外袍金冠,一瞥间见桌上点心一块没动,不由就蹙了眉头,「武城说你午膳便没用过,怎么点心也不吃,饿坏了如何是好,是不喜欢这里厨子手艺吗,我叫人换个厨子做与你吃。」
怀风自他进来便已坐不住站了起来,离他远远的,冷冷道:「不劳王爷费心。」
怀舟方将头上金冠摘下拿在手中,闻言大怒,上午便憋着的火气这时终于忍不住发作出来,将金冠往怀风脚下狠狠一摔,「你再敢叫我一句王爷试试!」
双目喷火,死死盯住怀风,直似要就此吞噬入腹。
怀风一时怕极,情不自禁往后又退两步,落入怀舟眼中,不啻火上浇油,怒极之下反倒笑出声来,「好,好!」
话音未落,已欺到怀风身前,拽住胳膊往床上一掼。
怀风毫无招架之力,被这力道摔得七荤八素倒在床上,没容爬起,又被怀舟摁住,动弹不得。
「你既不肯认我这哥哥,我又何必当你作亲兄弟顾惜。」
一面咬牙冷笑,一面去解怀风衣衫。
怀风让他这半颠半狂之态吓住,呆了一阵才晓得踢腿挣扎,反唇相讥,「你本就不曾拿我当兄弟,不然怎会对我做这种事。」
这一句便如枪尖刀口,直刺怀舟肺腑,想到自己一番深情付诸流水,被人视如弃履,不禁心痛如绞。
他内伤才愈,这一下心神激荡似钱江潮涌,登时牵动内息,丹田处一阵激痛,手上也是一松,怀风立时将身子蜷起,恨不能刺猬似缩成一团。
那疼痛片刻才过,怀舟面如死灰,见怀风又惊又惧望着自己,胸口更是一片悲凉,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好半晌,慢慢伸出手去,轻抚怀风面颊。
他目光痴痴,里面盛满哀凉悲伤,让人看了便觉难过异常,比之方才的愤怒如火更加令怀风害怕,眼见那手伸过来,竟不敢偏头闪躲。
第六十五章 最新更新:20101031 09:41:19
「我待你的心意确然不全是兄弟之情,但爱你护你之心,比起哥哥对弟弟,只多不少,你当它龌龊也罢,恶心也好,却是日月可鉴,真真切切再无半分虚假,我不求你能一样心思待我,只愿有朝一日你能明白,莫再这般恨我怕我。」
这番话一字一句缓缓道来,低徊如泣,是百折不悔的一往情深无怨无尤,纵使惊世骇俗离经叛道,却纯粹执着坚韧缠绵,不容半分轻视鄙夷。
怀风听完,半晌不能言语,与怀舟两两相望,忽地就忆起这人待自己的点点滴滴,那其中任何人也比不上的疼惜宠溺纵容欣赏,有如蜘蛛吐丝,一圈圈结绕成网,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牢牢困在中央,每一挣扎求脱,都是伤筋动骨撕心裂肺的不能不舍。
「咱们只做兄弟不行吗?」
怔怔望着怀舟,两行清泪自怀风颊边滑落,「我一直当你是哥哥。」
怀舟摇头,一抹苦笑浮上唇边,「太晚了,这一步走出去,就再也回不了头。」
将怀风搂进怀中,轻轻亲去眼角泪滴,「你昨晚来灵堂看我,为什么哭得那样厉害,你心里也有我的,是不是?」
语声轻柔,暗含希冀。
可对他到底有无情愫,怀风自己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眼泪淌了半天,终是没有一句回应。
晨曦微露时,花园中鸟雀也叽叽喳喳叫了起来,这位陈殊陈府尹雅嗜花鸟,后花园中养的有百灵、鹩哥、鹦鹉不下十来种,数那百灵叫声清脆婉转,只是叫得多了难免扰人清梦,怀风本就睡得不安稳,硬是让这鸟叫吵醒过来,甫一张眼,映入眼中的便是怀舟那一张如削似刻的英俊面庞,双目紧合,一只手臂环过怀风腰间,紧紧搂住,两人这般胼手砥足,暑夜中热出一身汗,却不见那手臂有半分松动。
怀风只记得昨晚被怀舟抱在怀中哭泣,几时哭累了睡着过去竟没丝毫印象,不禁脸上发烧,又兼他许久不曾与怀舟有肌肤之亲,这时虽隔了衣裳睡在一处,怀舟温热鼻息却在一呼一吸间拂过脸颊,又热又痒,似羽毛轻搔,直痒到心底深处。
见身边人犹自酣眠,怀风不欲惊动,仍旧静静躺着,趁人睡着偷偷打量。
怀舟这时睡得沉稳,头发披散下的五官出奇宁和,少了平时的凌厉之气,本就英俊的面庞此刻更显温柔可亲。
怀风怔怔看了许久,不知不觉间天色大亮,怀舟眼睫一眨睁了开来,怀风正看得入神,想合眼装睡已是不及,便这般愣愣的与怀舟四目相对,直直望进彼此眼中。
怀舟一张眼便见一双黑黝黝清泠泠瞳仁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目光中有迷惘、困惑、孺慕,另杂了些微惊恐不安,并不见一丝憎恨厌恶,心中忽地便觉喜乐宁定。
他是习武之人,律己颇严,素来是睡醒便即起身习练一遍太玄经,这时却一点儿也不愿动弹,只想这般躺在床上与怀风相拥而卧,便是不言不动,亦是千般满意万般知足。
怀舟从未见怀风肯这般乖巧安静偎在他怀中,一时欢喜无限,唯盼时光就此凝住,从此天荒地老便是一生一世。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不过须臾功夫,便听咕噜噜一声响鸣,硬是将难得的静谧温馨破坏殆尽。
怀风昨儿个一日未进饮食,肚中早空空如也,他先前呆看怀舟,还不觉饿,这时腹鸣如雷,方觉出饥火中烧来。
怀舟一愕之后哑然失笑,「饿了吗?」
怀风正觉窘然,见他含笑望着自己,更觉难堪,推开怀舟坐起身,嘴硬道:「不饿。」
怀舟见他垂下目光避开自己,一张脸微带羞恼,别扭中倒显出十二分的可爱,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两人正相对尴尬,咕噜噜又是一声叫,这回却不是怀风,乃是怀舟昨晚未曾吃饭,早起时腹中空空,又叫怀风勾起饥火,也是一阵肚鸣。
这声儿一出,两人均是一愣,怀舟随即大笑,「你不饿,我却饿了,待会儿摆上饭来,陪我吃些可好?」
见怀风一径往床里边蹭,知他仍是怕着自己,心下微微酸疼,却怕惊着了他,并不去拽,只自行起床梳洗。
他两人和衣睡了一宿,衣料已皱的不成样子,怀舟走到门口去开了门吩咐几句,不一时便有两个丫头捧着热水并衣物进来。
她两个是陈殊派来服侍安亲王的,往日里都是伺候了怀舟更衣才去,这时才放下东西便听怀舟道:「不必你们服侍,都下去吧。」
待两个丫头行礼告退,又省起什么,道:「这就摆饭吧,另叫厨房蒸些桂花糕来。」
两个丫头答应着去了。
怀舟径去外室洗漱更衣,待收拾妥当,便将余下的热水并衣物端进内室。
怀风外衣皱了不说,内衫也让汗水浸得微湿,粘腻腻极不舒服,正要更换,但见怀舟立在一旁,便磨磨蹭蹭不肯动作。
怀舟也不恼,放下东西便踱到外间去。
不多时,早膳摆上来,估摸着怀风该当洗漱完了,怀舟方进了内室唤人,目光一转间,便见怀风一身雪青色长衣,颀然玉立,额前一绺头发想是洗脸时掉进水盆里,这时湿漉漉贴在额上,更衬得肌肤莹润如玉。
他两人分别四五年之久,怀风已自少年长成个青年男子,以前稍显圆润的面颊清减些许,轮廓愈发清丽,然五官精致却不见女气,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秀雅英逸,便是那么静静一站,已然叫人目不能移。
怀舟一向知道这弟弟生得好看,却仍是看得呆住,眼睛一瞬不瞬,欣赏赞叹满足得意不一而足,均自目光中流淌而出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