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0号-断阳春-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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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宣年龄虽稚,却已晓得不少事体,回想起昨夜见一众太监闯进辰华宫中,宣过圣旨后一条白绫便系在了母妃脖子上,心中便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但他毕竟从未见过生死,骤然经历这番大变,也只晓得哭着喊着要母妃回来。
他年纪这般小,怀风也不知该如何跟他讲明皇上赐死贤妃一事,除了哄他别哭外,却也想不出别的安慰话来,只得紧紧搂了他,待见他哭叫起来没完没了,到后来竟手脚都抽搐起来,晓得不能再让他哭下去,一指戳上他穴道,令鸿宣昏睡过去。
等到了晚上,鸿宣再次醒来,额头滚烫面颊通红,一张眼仍是哭闹不休。
怀风已不敢再加药量,又见药汤粥饭喂进去后都呛咳了出来,情知这是孩童心智不全,禁不得这般大悲之恸,放任下去便是死路一条,急切间忽地忆起在出岫谷中见过的太师祖手札,里头记载了一例病症,乃是位妇人伤心爱子早逝,悲不可遏下情志癫狂,太师祖以银针封住病者神识,再辅以镇定安神之药,叫病患浑忘从前种种,方得以保全一条性命。
眼下鸿宣虚弱已极,怀风再无他法,心下一横,仿着太师祖当年所用药物开出一道方子,略微添减药量,命人煎了给鸿宣灌下,待昏睡过去,一根根银针朝鸿宣神庭、风府诸穴扎下。
怀风一手银针之术已直追姜独活当年,连针带药连用三天,鸿宣果然不似初时那般惊恐癫狂,睁开眼只迷迷瞪瞪的,喂过了粥饭便又昏睡,到了第四日上,怀风换过了方子,除了镇静安神的朱砂、琥珀之外,又添了几味顺气破淤的药材,将他心脉中滞涩淤积之处一一理顺,如此又调理数日,鸿宣神志渐渐清明,这日早晨张开眼来,盯着怀风半晌,问:「你是谁?这是哪儿?」
怀风还是头次施展这等禁锢神识的医术,眼下到了验证之时,也不免略觉紧张,坐到床边,轻轻道:「你先与我说你是谁,我再来告诉你这是哪儿,我又是谁。」
鸿宣眼睛眨了几眨,目光中先是一片茫然,旋即拧着眉头苦苦思索,然思虑半晌,只觉脑海中尽是混沌,无论如何想不起来自己名字,直急得眼中泛泪,忽地嘴巴一扁,「我……我不记得了。」
委委屈屈地望着怀风,「你晓得我是谁吗?」
怀风一颗心原是提到了嗓子眼儿,突地一下落回肚里,抱着他坐到自己怀中,哄道:「你叫鸿宣,前段时日生了重病,被你爹娘送到我这儿来救治,想是这几日高烧不退烧坏了脑子,这才记不得了,等日后养好了病,说不得就想起来了。」
顿一顿,又道:「我是你爹爹好友,论辈分,你当唤我一声叔父才是。」
一面说,一面给他穿上买来的衣衫。
鸿宣乖乖靠在他怀里,待怀风给他挽起过长的袖子,又问:「我爹娘呢?他们在哪儿?」
怀风一窒,随即笑道:「你爹娘出了远门,需好长时日才能回来,将你托付给了我照料。」
待给鸿宣穿上袜子,又问:「饿了吗?」
鸿宣这几日昏迷中只能灌些稀粥鸡汤进肚,虽是睡梦中不觉饥饿,也不禁瘦了一圈,眼下才醒,已是饿得难受,小脑袋连连点了几点,「嗯。」
他此刻一举一动十分安静乖巧,浑不似前几日那般惊恐万状,衬着一张清秀小脸,说不出的讨人喜爱。
怀风看了直心疼,抱着他坐到桌边,叫仆役端了饭食进来,见鸿宣身子虚软,自己进食十分吃力,便拿过碗勺,一口口喂给他吃。
那早饭虽不精致,却极是可口,鸿宣又饿得狠了,便吃得十分香甜,一小碗三鲜馄饨不多时便都进了肚子。
怀风恐他久饿后一下吃多于脾胃不好,只又喂了个包子,便不敢再让他吃。
鸿宣出身尊贵,自小被贤妃教导养生之道,平日里用膳也从不贪食,这时已不记得以往种种,可那等习惯却已刻在骨子里,眼下虽只得七八分饱,但见怀风放下碗筷不再喂食,却也不会嚷着要吃,只眼巴巴地瞅着桌上那碟鲜肉包子,大眼睛忽闪个不停,只看得怀风心头一阵温软,柔声哄道:「现下吃得太饱,午饭可就吃不下了,我听说厨房里今儿个要做红烧肉,还有鲜蘑烧鸡块,都是这里厨子的拿手菜,咱们留着肚子待中午再吃可好?」
见鸿宣奶声奶气地说一声「好」,极是守礼懂事,浑不见宗室子弟中常见的刁蛮任性,不由愈加喜欢几分。
待吃过了饭,怀风将鸿宣重又抱回床上,又命人去煎了碗药端来,放在桌上晾温了叫鸿宣喝下。
鸿宣这时醒着,见了那黑漆漆的药汁子便不肯喝,端端正正地坐起来,道:「叔父,鸿宣觉着已好多了,这药便不喝了罢。」
他小大人儿似一本正经地同怀风商量,只将怀风逗得直笑,捏了捏他脸颊,道:「那怎么成,你这病可不是一时片刻便能好的,需还得再吃上三五日药才成呢,不然又发起病来,似前几日那般难受可怎么好。」
将鸿宣圈在怀中,端了药碗递到他嘴边,「这药里添了甘草,不那么苦的,鸿宣乖乖喝了,病才好得快不是。」
好说歹说方哄着鸿宣张开了嘴,却是喝下之后又呕了一小半出来,弄得被子上满是药味。
怀风以往也曾为小儿诊治过,晓得孩童服药不易,算了算吃下去的分量,觉着勉强也够了,便也不急,只叫人来换过了被子,将鸿宣搂在怀里安抚,心中暗自盘算,明日起该当将汤剂换成小粒丸药,或还容易咽些,连着吃上个把月,便不用担心他日后再行想起那些伤心之事。
他从未照料过孩童,未必便有这般耐性,却不知怎的,只觉这小侄儿颇投自己缘法,越看越爱,竟拿出十二分温柔细致来哄撮鸿宣,到了晚上一大一小同被而眠,听鸿宣问起父母去了哪里,便胡编乱造搪塞过去。
第一三零章
鸿宣这一浑忘前尘,心绪便平定许多,再加上怀风着意调养,不出三四日,小娃娃又活蹦乱跳起来。
怀风恐鸿宣跑到街上让人撞见,自他能下地起便跟在一旁片刻不离,或陪着在院子里玩耍,或在屋中教他读书识字。
熙朝皇子四岁启蒙,鸿宣已在上书房里由翰林院的老太傅带着读了一年多书,虽不记得身世,却于读书识字无妨,学过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仍背得十分流利,怀风考问几句,见寻常字句难不倒他,又叫他写几个字来看,鸿宣便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了「冯陈楚魏,周吴郑王」八个字,字体稚嫩,但胜在写得用心,颇有几分童趣。
怀风捧着那纸着实夸了几句,直将鸿宣夸得两眼放光,欢欢喜喜偎在这位叔父怀里,见怀风拿出本诗集教他念诗,便乖乖地跟着念,不多时便将一首七绝念得熟了,待掩上书本,也能朗朗诵出,竟是已背了下来。
怀风见他这般聪慧,极是欢喜,欢喜过后,也不免暗忖:生出的儿子这般天资聪颖,怪道贤妃不择手段争那储位,只是运数自有天定,这孩子生来没有帝王之命,再怎样强求亦是枉然,到头来不过白白送了萧氏一族性命。
这般悠闲日子又过了两天,这日晚上怀风哄着鸿宣睡下,心中一算,距进宫那日竟已过去了十日,怀舟那里一直未得自己讯息,还不知该如何着急,便想着过去看看。
此刻鸿宣已睡得沉了,怀风叫了个丫头进来,吩咐她仔细看顾好孩子,自己溜出后门,往安王府里来。
因这些时日忙于料理萧氏抄家灭族一事,怀舟忙得马不停蹄,这日回府时又已过了三更,一进院门,见自己屋中亮着灯火,一怔之后便生出几分欢喜,继而又升起几分忐忑,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进屋里,待见到桌旁那一张笑脸,这才六神归位,问道:「鸿宣病已好了?」
怀风点一点头,「有本神医在此,自是药到病除,不过……」
停下来,脸上现出点为难之色。
怀舟一颗心猛地提起,「怎么,是不是出了甚事?」
怀风便苦笑着将自己如何封住鸿宣神识一事说了一遍,末了道:「非如此不能救这孩子性命,且他已是庶人,若还时时刻刻记得这桩悲事,保不定日后有甚变故,索性便叫他再不记得,日后只当个普通百姓,倒还好些。」
怀舟沉吟片刻,道:「不错,他年纪这般小,忘了这些总比记在心里好得多。」
向怀风微微一笑,「你做得极是妥帖。」
怀风亦回以一笑,道:「这孩子现下已无碍了,你不是要将他送走,可找到可靠人家了?」
怀舟面色凝重起来,半晌,摇了摇头,「这孩子天资聪慧,身骨又好,是天生的习武之才,只可惜皇上心重,怕他日后学成一身绝技反倒为祸,又怕他身世遭人疑忌,便不愿让我送鸿宣去神兵谷,可若是寻个平常人家托付,又着实埋没了这孩子天分,我这几日便一直犹豫不决。眼下鸿宣既已忘却前尘,倒是一桩好事,便是习武也没什么,我识得的武林故旧中也颇有几个忠义之人,足可托付,可这些人家无不重武轻文,鸿宣总归是雍氏后裔,便日后再无出头之日,我亦盼他能文武双全,方才不负这一身血脉。这般想上一想,竟寻不到一户合适的人家。」
来回踱了几步,苦笑,「这几日太子已大好了,皇后甚是欢喜,又见皇上赐死贤妃,诛萧家九族,心下甚是痛快,便没再追究。倒是郭淑妃,那死在东宫中的宫女是在她母子身边服侍过的,我原也没当回事,这几日才知那宫女竟是淑妃之父流落在外的私养女儿,被郭家辗转送进宫里,又被淑妃想法设法安置进了东宫去,此次这宫女死了,她身世亦被牵扯出来,虽说这人安分守己,并未在太子身上动什么手脚,但淑妃背后之意却不能不令人揣测,皇上因此事大发雷霆,已申斥了淑妃一顿。淑妃心胸远不如皇后宽大,此次贤妃借这宫女之死嫁祸于她,又机缘巧合拆穿了她妹子身份,这一下便怀恨在心,虽则贤妃已死,却不能稍解其恨,竟是已命郭家派人四处搜寻下落不明的五皇子,想借鸿宣来牵制逃脱了的萧达。岂不知她一举一动均被皇上掌控的暗卫查知,早已事无巨细禀报了上去。」
怀风一惊,「萧达跑了?」
怀舟点头,「萧家在京经营许久,虽说阖族被灭,终归也有一两个漏网之鱼,赶在皇上密令前通风报信与萧达,待密使到了郴州,萧达已然隐身遁去了。」
叹一口气,又道:「萧达不死,总归令人放心不下,若被他寻到了鸿宣,只怕又是一场风波。皇上今日得知此事,极为不悦,问我是否已将鸿宣安置妥当。我只说已将孩子送走,去处极是严密,再不必担心的,好歹对付了过去。只是当真叫我去寻这样一户可托之人,又谈何容易。」
他这几日忙于应付一应差事,又担心鸿宣,心下不免烦躁,这时好容易见了怀风,不知不觉便发了一通牢骚出来。
怀风听了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忽道:「你若放心得过,将鸿宣交与我养如何?」
怀舟愕然望过来,「你?」
怀风点点头,「你看,我家境殷实,文事武功不说天下第一,却也都说得过去,最难得精通医术,于养育孩子上多有便宜,我又不在京城附近居住,你也不必担心鸿宣哪日被人认了出来,可不正是合适之人。」
怀舟双眸一亮,「不错。」
但瞬即眸光又黯淡下去,摇一摇头,「鸿宣若能留在你身边;我自是省心,只是四师叔见你突地领个娃娃回去,问起来时你又作何解释?」
怀风道,「我便说是京中故旧家中遭难,父母临死前将鸿宣交托与我。」
停一停,轻轻一笑,「不瞒你说,鸿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