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0号-断阳春-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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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寻个信得过的人家,将这孩子认为螟蛉,从此隐于市井,做个平平常常的百姓罢。」
五皇子鸿宣今年才只五岁足龄,怀舟于宫中见过几次,深感此子天资聪颖,根骨又好,当时便起过收徒的心思,但见贤妃于此子极是宠爱,料想舍不得叫儿子去学武吃苦,便也从未提过此事,这时听皇帝之意,忽地便忆起自己年幼时被父亲送走一事,心中登起怜惜,道:「这孩子聪颖早慧,我极是喜欢的,若随便送与个庸碌人家抚养,未免可惜,不如送去神兵谷,我掌门师兄为人诚厚谨慎,当能好生教养于他……」
「不可。」
他话还未说话,便被怀乾打断,起身在殿中疾走两圈,猛地驻足回身,道:「你当年被送入神兵谷,虽则形同流放,却毕竟是世子之身,早晚需得回来承继王爵,鸿宣却是废为庶人,已无出头之日,他秉性聪慧,若学得一身武艺,又伤心母妃之死,心怀不忿,谁知日后还会有何风波。且你出身神兵谷一事人尽皆知,便将他隐姓埋名送了去,也难保不被有心人看出端倪,只怕他逃得过今日之劫,亦躲不过他日一番暗算。」
怀舟倏然警醒,暗道一声:不错。
略一沉吟,道:「皇上所虑甚是,既如此,我便寻个平常人家,定当好生照料于他。」
怀乾这才点了点头,沉声道:「朕已命人带了鸿宣在宫外等候,待会儿你自北门出宫,自有人将他交托于你,你悄悄将他送出城去,从今之后,玉碟上当再无鸿宣二字。」
想到从此再见不到这亲生孩儿,终是禁不住心中一疼,双目中流露出几分沉痛。
这几句已同圣旨无异,怀舟看他一眼,撩袍跪倒,「臣遵旨。」
见怀乾再无吩咐,静静退出殿去。
在殿外等候不多时,怀风也已开完药方出来,怀舟也不多说,携了他手便走。
他二人才出东宫,怀乾便进到寝殿去。
太子吃过粥饭,已半坐了起来,正同皇后小声说话,见他进来,乖巧唤道:「父皇。」
怀乾大是怜爱,抚了抚他头发,「皇儿觉得如何?」
鸿昀便道:「谢父皇关爱,儿臣服了神医所煎药剂,已觉好得多了。」
停一停,又问:「父皇可知那位神医名姓,待儿臣日后再见,定当好生酬谢于他。」
帝后二人方才只顾关心儿子性命,竟是谁也没想起问这人姓氏,一时面面相觑。
怀乾被问得一愣,随后笑道:「这个父皇倒是忘记问了,不过人是你王叔带来的,他自是晓得,改天他进宫时你去问王叔也是一样。」
说罢,忽地忆起那神医嗓音,暗道怎的这般熟悉,但回想方才那张面容,却无论如何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般疑惑稍纵即逝,旋即同皇后一道吩咐下诸般事宜,见太子已然无碍,双双回转寝宫里去。
怀舟面色凝重,出了东宫同怀风一道坐上车驾,吩咐车夫,「自北门出去。」
余下便一言不发。
怀风看出他心中有事,便也不去吵他,一片沉寂中,悄悄出了宫城北门。
两人在宫中耽搁了这许久,此刻便已是子夜时分,若在平日,宫门早就下匙了,眼下看守北门的监门卫得了皇上口谕,宫门便仍开着,待安王车驾驶了出去方缓缓合上。
出了北门没走两步,忽听车夫问道:「什么人?」
车子便停了下来。
怀舟一掀车帘钻了出去,下车前不忘嘱咐,「呆在里头别出去。」
怀风不知他捣得什么鬼,虽觉奇怪,但想到皇家事务诡谲,还是不知的好,便乖乖坐着,等了不大会儿,却见怀舟双手环抱住一团物事上来,待他坐稳了,才看清那怀中竟是一名小小孩童,只得五六岁大,身上仅着了件内衫,却是上好宫绸,脚下一双小小云头履,鞋尖上各缀一颗小指头大的珍珠,端的名贵,孩童五官亦生得极是清秀,苹果般脸蛋上一双弯眉,宽额挺鼻,怎生看都是一副富贵之相,现下却昏迷不醒地蜷在怀舟怀中,小小年纪却眉宇紧锁,眼角处还看得见一片湿润,似是刚刚哭过。
怀风吃了一惊,「这孩子是谁?」
怀舟压低声音,「五皇子鸿宣。」
怀风嘴巴大张,一时闭拢不上。便在这当口,怀舟撂在南门外的一群亲卫得了信儿寻过来,簇拥着车驾回转府中。
车马辚辚声中,怀舟将皇上之命简略说了,只听得怀风暗暗叹息,待听完了,问道:「这孩子天明才得送出城去,眼下却是安置在哪里?」
怀舟皱眉看一眼这小侄儿,「这般晚了,只得先放在我屋里一宿,至于明日送去哪里……」
摇一摇头,「我现下还没想好。」
说话间,忽地孩子发出一声呜咽,小小身子亦绷得死紧,似是做了什么噩梦,急喘了几声才又安静下来,直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怀风心下一动,一把扣住孩子脉门,按了一会儿,沉声道:「这孩子受了惊吓,心脉甚是不稳,这是让人拿药镇住了才睡得这般沉。」
仔细端详鸿宣形容,又道:「定是贤妃被赐死时让他看见了什么,你看他梦里都恁般伤心。」
说着去摸鸿宣额头,一摸之下竟觉热得烫手,立时急起来,「不好,这是惊吓之后又受了风,已然烧起来了,需快些服药,晚了可就落下病根儿了。」
怀舟亦是一惊,低头去看,这才觉出孩子面孔红得太过了些,鼻息急促,赶忙将鸿宣交到怀风手中抱着,掀帘子向外吩咐道:「再快些。」
一路疾驰回府。
待进了府门,怀舟脱下外袍罩在鸿宣身上,将头脸手脚遮得严严实实,这才同怀风抱了下来,二话不说直入内院,安置到自己屋中。
怀风进了屋便寻纸墨,匆匆写就一道琥珀抱龙汤的方子,叫怀舟拿去府中药房配了药,煎好后给鸿宣灌下,又叫取一坛酒来,用酒汁擦拭孩子手脚,直忙到丑时,鸿宣身上热度稍退,两人这才长出一口气。
此际离天亮已不过个把时辰,怀风看了看窗外夜色,皱眉道:「这孩子受惊过度,症候来得凶险,无论如何受不了旅程颠簸,需将养些日子才好送走。」
怀舟一听,顿时颇觉棘手,揉一揉额角,「府中倒有几个能伺候孩童的仆妇,我原想挑个口风严密的过来照料,一早先送去城外别庄,住段时间再寻他处,只是这当口儿,又叫我何处去寻医术高明的大夫,便寻来了,也不免要泄了风声。」
他千军万马中过来的,素来镇定如恒,这时也不免有些着慌,须知皇上将儿子性命交托到自己手上,但凡有个闪失,实难交代,不由紧拧眉头在房中打转。
怀风极少见他这般为难,自是想尽办法为他分忧,思忖一会儿,忽道:「既是没有信得过的大夫,不如我先带了他走。我那住处极是清净,又不打眼,再没人想得到五皇子藏匿何处,待我治好了这孩子的病,你也寻到了收养之所,我再将他送还回来就是。」
怀舟倏地驻足,「你不是同四师叔一道住着,这般抱个孩子回去,可方便吗?」
怀风摇头,「爹爹同大哥已先往扬州去了,叫我随后赶到,眼下我一人住着,倒不怕什么。」
这法子自是再好不过的,怀舟眉头一展,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两人商量毕,眼见时辰不早,怀舟从衣柜中翻出件家常旧衣包裹住鸿宣,待怀风抱了起来往外走,便要陪着一道出去,叫怀风拦住,道:「我抱了他悄悄从后巷跃出去,再没人看见的,这才叫隐秘,莫要叫你车马来送,没的弄得人尽皆知。」
怀舟这才住了脚,「你路上小心。」
眼看怀风走出两步,又忽地拽住了他,从袖袋中把那雪参掏出来塞进他怀里,笑道:「险些忘了这个。」
怀风亦是一笑,「可不是,忙了一晚上竟忙昏了头,若丢了这个去,可不是白费了这一番功夫。」
又道:「这孩子需有人在旁看护,病没好之前我便不来了,有甚变故,我自会找人带信给武城,你记得问他就是。」
说完,抱着鸿宣一闪身上了房顶,越过重重屋脊,消失于夜色之中。
第一二九章
东方将晓之际夜色反倒最为浓重,街上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怀风抱着孩子一路疾奔,待回了茶庄安置到自己屋中,发觉鸿宣身上热度又起,小小孩童想是昏迷中亦觉难受,一阵呜咽,却始终双眼紧闭,贴近了口唇,方能分辨出那呜咽中夹杂着一声声「娘娘,父皇」。
怀风心下一沉,情知这般下去便有惊厥之虞,赶忙找出银针,脱掉鸿宣衣服,一根根扎了下去,直忙到鸡鸣声起,方见鸿宣攥紧的一双拳头松了开来,身子亦不似适才那般僵直。
又过片刻,天边一抹亮色浮现,怀风收了银针,取被子与孩子盖好,将鸿宣穿了出宫的内衫鞋袜扔到铜盆中,点起一把火来烧个精光,这才出门去叫了分堂主程元宗进来,吩咐道:「你去成衣铺里买几件孩童衣衫回来,不可太过粗糙,亦不可过于精致,再寻个手脚麻利会照料孩子的妇人来……」
说到这里,突地省起鸿宣昏睡中那些呓语被人听到了可不得了,立时住嘴,转口道:「罢了,也不必去寻什么妇人,我自己照看倒还放心些。你只叫厨房做些鸡汤,随时温在炉上莫要冷了去,我需用时赶紧端来就是。」
程元宗见这屋中一夜之间便多出个男娃娃,诧异非常,迟疑道:「少主,这孩子……」
怀风道:「这是我故人之子,他家中遭难,长辈不得不将他托付于我。」
话到此处便不再说。
程元宗也不是傻子,晓得其中定有缘故,少主既不便言明,自己做属下的又怎好多问,一叠声答应着去了,不多时买回几件衣衫,又送了一碗鸡汤并粥饭过来。
怀风折腾一宿,浑忘了肚饿,这时才觉出来,匆匆吃了几口饭菜,待那鸡汤不烫了,扶着鸿宣倚在自己怀中,慢慢喂下,待吃完了汤,又开出一道方子,叫人煎好了药端来给孩子灌了下去。
这一剂药比之先前那方子上药量又多出一些,鸿宣服下后果然便睡得安稳了些,待到了中午,慢慢睁开了眼睛。
怀风便守在一旁,见鸿宣醒了,抚着他额头,轻轻问道:「身上可还难受吗?饿不饿,想吃什么?」
他这时已取下面具,眉目间极是清俊和气,言语间又关切温文,鸿宣见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却也没惊慌害怕,只是目光中一片疑惑,眨了眨眼,问:「你是谁?我母妃父皇在何处?」
他还是小小孩童,语声甚是稚嫩,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黑水晶似地直望过来,只看得怀风心下一软,安慰道:「我是你安王叔的朋友,你父皇母妃有要紧事办,将你托给我照料。」
才说完这两句,便见鸿宣眼神突地发直,目光中尽是惊恐之色,尖声哭叫,「你胡说,我母妃让人害死了,我父皇呢?我要见父皇!」
一边叫嚷一边便要掀开被子下地。
他还在病中,浑身上下虚软得很,这时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见怀风上来抱他,便即拳打脚踢尖叫不休。
这股子力道自然不在怀风眼里,但因恐用劲儿大了伤着孩子,却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制住鸿宣,将他四肢收拢了抱在怀中。
他从未哄过孩子,见鸿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便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回忆起当年怀舟抱着自己哄撮的样子,依样画葫芦地抱住了鸿宣,一边轻拍他后背,一边柔声道:「莫哭莫哭。」
鸿宣年龄虽稚,却已晓得不少事体,回想起昨夜见一众太监闯进辰华宫中,宣过圣旨后一条白绫便系在了母妃脖子上,心中便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但他毕竟从未见过生死,骤然经历这番大变,也只晓得哭着喊着要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