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庵-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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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除了些高谈调笑和家长里短,她竟然从没与自家弟弟好好地坐下来,谈一谈心。
现下,待她想起了,人却已经在万里之外了。
窦家上下倒在血泊里的时候,她都只是用力地揉了揉眼眶,虽然鼻子酸得要命,怕得全身都在抖,却是终究一滴泪也没掉,因为要给弟弟一个坚强的榜样。
可现在,弟弟也走了。此去生死难辨,凶大于吉,再次相逢却不知是何日了。
这是她唯一,唯一的亲人了。
窦蓝几乎将整张脸埋在了饭碗里面,不欲让孔雀瞧见。她狼狈地、大口大口地吞着米饭,却因为禁不住的哽咽而狠狠地呛了一把。
她蜷起背,闷闷地咳着,手中的碗在不经意间被夺走了。
她的脸被强硬地抬了起来,入眼的是孔雀微微皱起的眉头。
孔雀打量着窦蓝。黑溜溜的眼睛全被浸湿了,整个眼眶红得可以,泪痕把整张脸弄得脏兮兮的,嘴边还有混着口水的饭粒。
他的小徒儿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孔雀脸色沉了沉,望着窦蓝嘴角的饭粒思索了好一会儿,抬了数次手,才终究牙一咬,将小徒儿整个摁到了肩膀上。
他笨拙地帮人拍了几下背,觉得这个动作真是蠢死了,又三心二意地玩起窦蓝的辫子来。
“带走窦柠的是个妖怪,叫做青耕,算是我的,嗯,发小吧。他睡了一千多年,前些天总算醒了,一醒来便来找我喝茶。你放心,他会照拂着你弟弟的。”孔雀说着,明显感到怀中的小徒儿浑身一僵,接着就是不依不挠的推拒。
他翻了白眼,有些愤愤地将小徒儿又摁得紧了些:“他来找我,最初是想拐了你去,我当然没允。当日晚上我便长了个心眼,将严宁庵的结界加固了一番,谁知还是被那个阴险的家伙钻了空子,竟然引得窦柠主动走了出去。”
怀里的小徒儿还是僵的。
孔雀气得简直想一爪子挠下去,可想着窦蓝方才那张凄凄惨惨的脸,又只好接着咬牙道:“我,我以天劫发誓总行了吧?我虽然,啧,同他意思意思提起了窦柠,可我完全就只是这么一说,一回头就把庵子加固得非请勿进了。窦柠留在庵里,我好歹还有个筹码,要不然你这狼崽子什么时候离家出走了我也没处找去——送走窦柠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耳廓,敏锐地听到小徒儿小声抽嗒了一下,身子总算慢慢松了下来。
孔雀脸色缓和了些,语气却是得寸进尺地严厉起来:“非得逼着为师用天劫发誓你才得意了?方才你僵了吧?你僵了!你僵什么?嗯?你倒是说说看,你这么恩断义绝的一僵,在理么?”
窦蓝被他缠得无法,突然福至心灵,瘪了瘪嘴又开始嘤嘤嘤。
孔雀果然再一次方寸大乱,一边“别哭了别哭了”地叫唤,一边急着把手从她那一头青丝中抽出来想要顺她的背,情急之下还一把扯了人家好几根头发。
窦蓝觉得自己活了十七年,大概从来没有比这更急智的时候了。
趴在妖怪师父的肩头,把脸上的眼泪鼻涕口水和饭粒全数蹭干净了后,她也见好就收地止住了哭。
玉兰花的香气这才飘到她的鼻端,带来一阵欲语还休的静谧。
她就这么静静地呆了好一会儿,孔雀也不曾出声。
“师父,教我修仙吧。”
“……好。”
24【六】九闻之警
【六】
窦蓝在清晨的鸟叫中睁开眼睛,也不急着起身穿衣,而是静静地瞪着头顶的灰布帐子。
昨天还真是,唔,热闹的一天。
继功败垂成的老太妃、小妖怪们,功成名就的大妖怪师父,和井上添花的杨氏母子之后,九闻也鬼鬼祟祟地在夜半时分出现了。
——差点儿被窦蓝当做拐走窦柠的青耕人贩子。
九闻险险一偏头,让过一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的小刀片,在窦蓝准备开始扔毒粉之前出了声。
“我已经没事儿了,现下我也不会擅自跑去找阿柠,我会好好修炼。”窦蓝很自觉。
九闻:“……”
他眼神直直对着窦蓝前方三步远的一片落叶,开口道:“我不是来说这个的。”
窦蓝:“?”
九闻对着那翘着梗的圆叶子道:“那江重戟不是好东西,你……决不能再同他这么玩下去了。”
窦蓝:“诶?”
九闻总算抬眼飞快地瞄了窦蓝一眼,似是想说什么,却又终究什么都没说。
他转身摆摆手:“你,你别难过……待窦柠那混家伙回来,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言罢,九闻的身形就飞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窦蓝:“……”
我知道你大概是想要安慰我什么的但是当着人家姐姐的面说这种话真的很礼貌吗。
还有江小将军的事儿……
窦蓝皱了皱眉,还是忍不住上前几步,开始细细研究九闻离开时的步伐,将这些一时半会儿想不通的问题暂且抛去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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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孔雀再三赌咒发誓,说青耕一定会待窦柠如己出,将他养得肥肥又壮壮后,窦蓝又静坐了一个晚上,决定让自己加倍地忙碌起来。
孔雀开始正经地为她解释他所认知的“道”。窦蓝依稀记得,在她小时,曾经被爹娘带着,旁观过慕容仙师开坛讲法。那具体讲的是些什么,她至今都一点儿不明白,但对慕容仙师用词之繁复,遣句之晦涩却是铭记于心的。孔雀的说道方式倒是与慕容仙师完全不同,通常状况下,师徒俩就是随地一坐,偶尔兴致来了,便一人执一盏一点儿也不仙风道骨的足金象牙杯,一边抿着一边听孔雀胡天海地地乱侃。
从鸿蒙初开,到众灵降生;从女娲捏了第一只歪眼睛塌鼻子的人类,到人类第一次弑神。有些故事是幼龄小童都耳熟能详的,有些故事却是惊世骇俗得很,甚至与人们的交口传诵完全相悖。
然,即便是那些被画本画烂了的故事,从孔雀口中说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能给你讲得极细极生动,就像是……亲眼瞧见过一般。
这些上古的秘辛中,含了诸多的天道机密,以至于窦蓝每每听完故事,在修炼上一往直前不说,睡觉睡得更香了,饭也能多吃一碗。
难得地,苦修门门主窦姑娘并没有趁此大好机会乘胜追击,反而是见好就收,一边花了更多的时间在陪伴亲友上。
老太妃写字她研磨,蘑菇们扫地她擦窗,杨氏浇水她除草,狐姑算账时,她则跑去偷走狐姑的算盘。
至于最难讨好的大妖怪师父——
呵呵。
自从那日她趴在他肩上声情并茂地嘤嘤一番之后,她便觉得,有一种叫做气节的玩意儿正在一日千里地弃她远去。
昨天又对着师父嘤嘤了。
窦蓝愧疚地扶额,颇有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挫败感。
现下,她正站在人来人往的帝都大街上,刚刚给林大掌柜交完了这个月的香货,收了好几张银票和几两碎银,合计起来数字十分喜人。为了欢送自己向着夕阳奔跑的气节,窦蓝决定花掉一些银子来平复内心的悲凉。
今日似乎是小集日。纵横交错的大路小巷被各种摊贩妆点得熙熙攘攘,前来采购的人也比平日要来得多。可惜窦蓝太久没有买过除了草药之外的东西,对逛街这事儿倍感生疏,看着满眼绿油油的蔬菜,咕咕叫的母鸡和亮晶晶的钗环,竟然没萌生出一丁点儿的求购欲。正当她打算就此退缩时,眼角却瞟到了一只白生生的牛头骨。
这个有趣。
走近了才瞧见,这摊主穿的是帝都常见的斜襟粗布短衣,手臂和小腿上却缠了白布条儿,胸前挂着大而古朴的银器,头上也戴着装点了银饰的头带。再观之面部轮廓,窦蓝肯定极了,这摊主同自己的娘亲一样,是个结结实实的南域人。
摊主面相很憨厚,见窦蓝驻足,便有些笨拙地咧开嘴笑,一边操着浓重的南域口音招呼窦蓝。
窦蓝对摊主的好感更甚了。鉴于她现下戴着布巾,无法回之友好如暖阳的一笑,她便只好对摊主点了点头,暗自决定要多挑一点儿东西。
摊主贩卖的东西,除了大件的牛羊头骨外,大多是些吊牌、项圈儿、臂环之类的小饰品。用料以骨料和皮料为多,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但手工都相当可以,将异域风情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摊主的叫价算是十分实在的,因此顾客络绎不绝,这一方小摊之前总是挤挤挨挨的。
窦蓝拾了个嫩黄色的竹筐,将自己看重的小玩意儿一个一个拣进来,一会儿再一道结算。
在她左手边的一位妇人拣起了一顶镶着一对儿羊角的大圆帽,窦蓝不经意瞥了一眼,倒是瞧到了有意思的东西。
一柄带了鞘的小弯刀。
其实仔细看来,这与窦蓝的那一把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花纹、装饰、用料都不一样,这手工也明显粗糙了一个档次。可它们的风格却是有些神似。
那位妇人挑到了满意的帽子,付了银子便离开了。很快,又有新的顾客顶上。
“怎么尽喜欢这种刀啊剑啊的。”
窦蓝微微睁大了眼,瞧着正冲她弯眼睛笑的江小将军。
他一身便服,额际有微微的汗,肩上还有一块没卸下来的铠甲,一副才从训练场上下来的模样。他拿过窦蓝手里的小弯刀,抛了两把:“倒是和你的那把刀有些像?”
“是——”
“这娃,这娃。”
窦蓝与江重戟抬眼一看,那老板正冲他们憨憨笑着:“阿妹可欢喜这个了,你买去哄她开心,算你便宜。”
江重戟也不推诿,长臂一伸将窦蓝挑好的一篮子小玩意儿也拿了过来,爽快地掏了一只银元出来:“老板哪里来?你家的东西倒是有趣儿。”
“我从耶什巴尔来,你们中原人都管那里叫南域喏。”
此时窦蓝已经起身,好容易才挤出了人群,站到了个稍微宽敞些的地方。她一回头,见江小将军的黑脑袋还牢牢地戳在人群之中,根深蒂固的模样,又只好回身把他扯出来。
“怎么了?”
江重戟望了窦蓝一眼,有一瞬间那眉头竟然是皱的,可很快,他又笑得眼睛弯弯:“没什么,觉得那老板有意思,就聊了几句。”
窦蓝只当自己看花了眼,耸耸肩便不再提。
“方才在我们常去的茶楼上见着你,就跟下来了——黑皮还在那儿等着,走,请你吃茶。”
窦蓝看着天色还早,便点点头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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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呵。”
窦蓝才顺着木梯拐上二楼,便有调侃声扑面而来:“成功抱得美人归了?”
皮肤黝黑的青年吊儿郎当地翘着腿,一脚踩着桌角,向后翘起椅子,随手拎了两张椅子来,“坐坐坐。”
这就是黑皮了。也是她头次与狐姑去买妖丹救九闻时,在小酒馆中遇到的黑小子。
黑皮姓赵名玄,也是将门之后,因为天生有一张黑亮黑亮的皮裹身,就得了个黑皮的诨号。他也算是帝都的名公子,红楼佳人的梦中客,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和一向洁身自好的江小将军最是投缘。
窦蓝明面上与他认识,自然是因为江重戟牵了线。但不知为何,窦蓝与赵黑皮两人都没有与对方热络起来的打算,也就是见了面点个头的交情。
“……主要是见着了把小弯刀,与天青原本的那把挺像。”江重戟执茶当酒,与两人分别煞有介事地碰了碰杯,笑道,“说来奇怪,这番我瞧来,却是与你那把小弯刀不太像了。”
窦蓝道:“三分神似罢了。形似是一分都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