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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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三千将士去偷袭孙迈长子的军营，其实是郭子渊设的局，他本来就打算让你们这些人去送死，他好来个调虎离山之计。他后来带人过去，不过是顺手救了你，只能说是他良心发现。”
戚姜话虽这样说，他也知道，一场胜仗，不都是尸体堆出来的吗，谁又能有十二分的把握，就一定能赢。
郭子渊最后带了人来救这些人，也算他是有良心的，不过最想救的也怕就是韩志了。韩志若死了，郭子渊如何向江清酒交代，虽然说也不需要他去交代。
“你替我去谢谢他，然后告诉他，他一定要赢，我也一定不会死！”韩志身上是伤，没办法翻身，只有脖子能动，他歪过脖子，依然睁着一对大眼，他人消瘦了不少，却也稳重了许多。
戚姜应了，出了营帐，他抬头去望天，天色已经黯淡了许多，西南方的太白星已经亮出些许光芒。
他看了许久，才收回眼睛，瞥眼间，见到前方有个身影一闪而过。戚姜先是愣了下，随后就随着那身影追了过去。
“高景杨？”戚姜身体有些颤抖，那身影像极了高景杨的身影。
难不成他没死？他就是没死！戚姜觉得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他当时没有去看高景杨的尸体，他只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这个人死了，他没有亲眼见到过。
这三年多来，他寻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寻到。他只是觉得是高景杨在躲着他，那时高景杨来给他送喜帖，问他，他要是不见了，会不会去寻他。当然会！戚姜浑身都在发抖，他当然会寻！
“高景杨，我见到你了！你出来！”戚姜寻了这人三年，他不信这人死了，即便他去给这人上过坟，烧过钱。


、第二十七章：生命

这偌大的军营，戚姜来来回回的寻找，就是找不见他见到的那个身影。天已经黑透了，他坐在地上，觉得冷彻心骨。
如今的他对于报仇，已疲倦了，他也没办法报仇。杀了郭子渊又怎样？不杀又会怎样？
戚姜也曾反反复复问自己，他给不出自己答案，曾经，仇恨占据着他整个生命，谁都不能再往里面深入一分。
他就这样沉沉睡去，梦里他看到自己站在那里，看着那时自己残留着仇恨的眼眸，那时他认识了高景杨。
那是个富家公子，见了第一眼，就跟在他身边一步不停的缠着，那公子说：“我貌似对你一见钟情了。”
那时他还年少，满眼的狠戾，看谁都是敌人。
许是高景杨有些温糯死心眼的性格，总是对着他死缠烂打，他才逐渐改了脾气，见谁都是露着一张笑脸。
这人容貌并不出色，只能算得上还不错，长的算是清秀。蜜罐子里长大的少爷，受不得一点委屈，脾气也大得很，跟了他以后，竟是收敛了许多，就那样看上去，还以为他是个儒雅的书生。
他也曾想过放弃所有，陪高景杨一起私奔，浪迹天涯。他去做江湖上的一代大侠，这人就留在那里，煮酒沏茶等着他归家。
“戚郎中？”戚姜靠在一个营帐的背面睡了过去，他听到有个声音在叫他，睁开眼就见到韩志瞪着奇怪的眼睛在看自己。韩志的眼中带满了惊异，甚至是不明所以，然后就见到韩志伸出手指着自己的眼睛：“你？你哭了？”
戚姜先是呆了一下，伸手去抹眼睛，脸上竟是满是泪水，待他想到什么，开口喃喃道：“我见到他了，他躲起来不见我。”
“谁？”韩志问他。
“高景杨。”
韩志不说话，他也浑身是伤，伸出不严重的左手去拉戚姜，让他起来。
“我找了他三年，可我怎么都找不到，我找不到。”戚姜开口说话，韩志手停了下来，站在那里去看戚姜。
高景杨已经死了，确确实实的死了，戚姜为何会这样？韩志不明白戚姜是发什么疯，有人说，爱到痴狂时，便会是这个样子。表面上和常人无异，可一个人的时候，跟死了没什么样子。
“他已经死了，三年前就死了。”这是事实，韩志说。
“我挖开了他的坟墓，里面没他的尸骨，他没死。”戚姜垂着头，韩志看着这人，竟第一次觉得这人是个疯子，入土为安的人，他怎么可以去将坟墓刨开。
韩志蹲□，戚姜头垂得很低，韩志看不见他的表情。
“高山说，那个坟墓只是高少爷的衣冠冢。”韩志说得很慢，高山已经死了，但高山给他说过很多高景杨的事情，戚姜算是高山这一生最痛恨的一个人。
“高老爷舍不得长子，把他的尸体封在了冰窖里。”韩志说完，就见到戚姜抬起了头，一双眼睛中带着的神情，韩志看不懂，于是又道：“我没说谎，高少爷死了，你三年前就知道了。”
戚姜不说话，只是站起了身，然后径直往前面走。韩志初始只是看着，眼见戚姜出了营地的范围，也跟了上去。
戚姜走得很慢，几乎是笔直的走，然后走到一片树林，韩志就跟在后面，不远也不近。
戚姜似乎没有目的，他身体有些僵硬，他走到一片空地停了下来。
开始是轻微的哭声，他还是在压抑着声音，尽量不哭出声音，这些年他独自一人承受的让他已承受不起，他的世界已经崩塌。
他哭的溃不成军，手足无措，垂着头，紧紧抿着唇向下弯。他依旧不敢大声哭出来，只是闷在喉管中的哭腔让他喘不过气的时候，张开口发出低吼的哭喊声。
从开始到现在，他没有为那个死去的人流过一滴泪，他也知道那人死了，只是他不相信，他只是因为说和他不再相见，他就跑去自缢，那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高景杨，高景杨不会因为这种事就随随便便死掉。
他去挖高景杨的坟墓，见到的只是衣物陪葬品，他抱着这些衣物发呆，然后就大笑了起来。这人没死，这里没他的尸体。他就这样还给着自己一丝安慰，他塔山踏水，一路寻找，放弃了报仇。
世界似乎就这样一瞬间倾塌，所有的一切压得他没法喘气。这切切实实的知道那人死了，即便他找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这个世界已经没了这人的存在。
所有的过往与记忆，似乎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场梦，让人记不真切。
戚姜双手捂着脸，哭泣声音从指缝传出，只有沉闷。
那一场哭泣，戚姜最后坐在地上，一个人呆呆的，也不说话，一直呆到晚上。
韩志已经早早的回去，他不会去安慰人。安慰也没用，那人死了，他总不能去说，他虽然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以后的路还很长，他说不出口。
韩志因为受了伤，就一直在病号营帐里休养，他打算给高山收拾遗物，才发现，什么都没有。这人死了，什么都没带，也什么都没留下。
韩志觉得自己应该为高山哭一哭，可他哭不出来，他觉得眼睛很干涩，干涩的连闭上都带着锥心的痛。
生命和那蝼蚁一样脆弱，稍不注意就没了，不是被别人碾死，就是被自己弄死。
韩志晚饭的时候，见到戚姜正在给一个伤兵看病，脸上的神情还像往常一样，只是眼睛肿的很厉害。
韩志弄不懂这个人，也不知道他那一场发泄，是否能将心中的郁结解开完全。
三日后，他们驻兵到洛阳城内，郭子渊暂定洛阳城为都城，拟了檄文正式讨伐孙迈与公羊业，要其将少帝放了。
韩志不知道这场战争还需要多久，郭子渊一路收编起义军，但起义军何其多，能力不强，数量却如牛毛。南蛮趁着兵乱侵扰边境已经一年之久，内战不停，哪里来的经历去管蛮人。
不仅仅是南方，连北方匈奴军也张开了爪牙侵袭而来，郭子渊说这一战不能拖，期限是一年，不成功便成仁，余下的时日，要来对付外敌。
韩志没有什么军事头脑，他只知道上级的命令，让他往哪儿打，他就往哪儿打。他需要的只是在冲锋陷阵中，保全自己这条命。


、第二十八章：归

江清酒又一次去了山顶的破庙，庙已经破败不堪，他在庙前站立了许久。他曾经对一个住在这里的和尚说，庙后墓碑上的那个人还没死，那和尚便离开了，一直没有回来过。那和尚离开已经有八年快九年了吧？江清酒想了想，日子就这样过着，本来觉得很长，却又都是眨眼之间消失。
江清酒记得那时只有十岁初入将军府，郭子渊还只是老将军的儿子，在朝中只是一名御林军侍卫。
他有一日在墙角玩泥巴，听到墙外面有沉闷的响声，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只是觉得毛骨悚然。
墙根处有个洞，是个狗洞，孩子们也都喜欢从那里钻来钻去。江清酒就钻了过去，在洞里伸出一个脑袋看着墙外，就看见一个瘦削的男人坐在地上浑身是血，长发散乱摊到了地上，他一手撑着墙，嘴里发出咯咯恐怖的声音，眼睛里几乎也是带了血一样，猛然抬头往江清酒看的时候，眼睛很可怕，却又带着死灰。江清酒呆呆的看他，然后爬了出来。
江清酒一直爬到那个男人身边，昂着脑袋去看那男人，见那男人脸上都是污渍，又被脏乱的头发挡住，就伸出手给他拨开，伸出袖子去给他擦脸。
“你为什么哭？”
江清酒至今还记得当初自己问出这话的时候，那男人脸上震惊的神情，瞪大了眼睛，然后慢慢黯淡下去，伸出颤抖的手来摸他的头，缓缓开口说：“因为我死了，没办法再做一个活人。”
后面的事情他记得有些模糊，关于清晰的那部分是那男人脸上带着的是他那个年龄看不懂的笑，到而今回忆起来，也只剩下模糊不清。
他记得他陪那个男人说了很多话，最后那个男人被一群和尚带走了，和尚们给他上了沉重的枷锁链子。
那男人拖着粗大的铁链，身上的血又滴了下来，垂下的一只手上带着菩提珠，绕了三圈，和破庙里遇到的那个和尚手上戴着的，一模一样。
八年，郭子渊用五年的时间铲除了叛贼，剩下的三年在边疆抗敌，郭子渊重新执掌朝政，少帝还是做着傀儡皇帝。尘世间，所有的都在改变，只有这座庙，亘古不变的立在这里，不言不语。
当初江清酒从王府出来，拖着被郭子渊砍了一刀的右腿，出了城就被黑衣人追杀，那时他就知道这些人是皇帝派来的。
皇帝自幼是在郭子渊身边长大的，他与这皇帝也都是互看不顺眼，而今那个毛都没长齐的皇帝，而今长大了，是否还会心甘情愿做郭子渊的傀儡，那个皇帝的心思可没那么简单。
他在庙前一直站到太阳落山，才往回走。八年了，不曾有过一封书信。他虽然经常会给别人写家书，却从来没有给韩志写过。三年前，叛贼被清除完的时候，城里已经回来了几个当年参军的人，偌大的一个城，去的人何止成千，回来的却只是寥寥无几。
韩志一直没有回来，江清酒告诉自己，那是因为外敌还未除。
他也曾想，是否有一日，他归家了，房子里韩志已经烧好了饭菜，然后告诉他，我回来了。
他每天都会想，而且想的很频繁。
“清酒，我回来了。”
那个人站在山下，成熟了，脸上全是邋遢的胡渣，个子也高了些，瘦了，不过更壮实了。一双大眼，眼窝有些深，还是那样黑，那样亮。
江清酒站在那里，愣了许久，然后他就站着不动，眼泪一直往下流，怎么都止不住。
韩志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拖住江清酒的脸，笑得开心，然后拿脸上的胡渣去蹭江清酒。
“清酒，你胖了，还长胡子了。”
韩志嘟囔着，江清酒却把人抱住，哭着说：“你瘦了。”
韩志伸手去揉江清酒肚子上略微凸起的肥肉，揉着就去掐，然后趴在江清酒的脖子上咬了一口，然后转过身，半蹲□，道：“江胖子，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