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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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阳光不错,耀得人眼睛都发花,郑予北再想回头看的时候,匆忙离去的陆深连个背影都没给他留下,他也只好作罢:“……算了,下回去的时候正经认识一下吧。”
然后他又问起称呼的问题,问林家延为什么对他直呼其名。两个人慢慢谈论着不相干的话题,很快就走到了大厅最深处的电梯前。
医院的电梯一般都格外宽敞,至少能容纳两个担架四辆轮椅。那电梯从地下层上来,郑予北站在最前面,门一开里头就是一个坐轮椅的烧伤病人,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他原来还有人的五官。郑予北脸色巨变,下意识退了半步,亏得林家延撑了他一把,这才镇定下来走了进去。也真是巧得很,他们这一路上去,中途又进了头顶画着放疗区域的小孩子、手脚都骨折的车祸伤员和只能勉强仰卧的垂垂老者。林家延都不敢看郑予北的表情,只能默默站在他身边,希望他别在见到老院长之前自己就先崩溃了。
幸好郑予北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他们一步一步往老院长病房的方向走去,林家延起先还忧虑地时不时扭头去看郑予北,后来就干脆不看了——因为郑予北几乎每走一步都会比之前更镇定一点。就像时光倒流,郑予北踏着那条并不怎么长的走廊,从一个小时前还笑眯眯在男朋友家里过年的那个人,迅速变成了林家延简直不想认的另一副样子:冷淡,阴郁,隐忍。
这是林家延最不想见到的样子,可内心深处却不得不承认:郑予北并非“变成”这个样子,他只是还原。
在没有林家延,没有爱和温暖,更没有关怀与陪伴的漫长岁月里,郑予北被那一路的风霜雪剑苦苦相逼,直至身披重甲,练就一身披荆斩棘的本领。任他林家延再心疼,或者再不想面对,身边的爱人也不能倒回出生的那一刻去重过一遍人生,不能倒回去重投一次胎。
离那病房越来越近,便有人在经过郑予北身边时跟他打招呼,有的叫“予北”,有的叫“予北哥”,看样子都是当年在福利院里长大的人,眼下因为老院长的重症而重聚在这个小小的住院部里。他们中有的提着热水瓶去给老院长打热水,有的拿了新鲜的花束给老院长送到床头,倒是比寻常人家照料临终老人还要热闹得多。这一切林家延都看在眼里,当然郑予北会比他看得更清楚,可那张平日总对着他笑的面孔却冷若冰霜,答应谁都只是略点一点头,实实在在是一丝一毫的笑容都没有。
很多人说过林家延心境平和,他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但他此刻却连“平和”二字怎么写都完全不记得了。一颗心脏像是被冰冷的液体整个浸了起来,疼痛丝丝入扣,蓦然回首才发现那竟是稀硫酸似的东西,一点一点把往昔的宁静全都腐蚀了,留给他铺天盖地的、陌生的难过。
很想把他一把抱进怀里,哪怕全世界都在盯着也无所谓。只要他的神情不要冷下来,笑容不要散去。
可事实上,林家延硬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压抑了。郑予北的现在是他的,未来也可以是听他的,只有这近在眼前的过去,确实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参与的。
人人都可以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比如面对缺憾,比如学会沉默。但当我们咬着牙走过了大半艰险的路程,回过头来才会猛地发现,原来真正的成长永远都是一瞬间的事。
而就在转过头决定不再看郑予北的那个瞬间,林家延第一次读懂了爱情的另一面。
他赠你欢喜,你就必定要为他悲伤。这一切都是注定:你们前世相欠,今世才会相爱,为的是日复一日地彼此偿还。
甜蜜要用痛苦去偿还,思念要用厮守去弥补,爱怨痴缠才是爱情本来的面目。刹那间的沧海桑田过后,林家延伸手扣住了郑予北的臂弯,只轻轻摩挲了一下便放开来,不温不火,恰到好处。
郑予北眼里似有深深歉意,又难以抑制地浮现出少年时特有的那种倔强决绝,乱成一团的念头被林家延的安抚一概打断,继而全都妥当地掩了起来。
就像老电影里惯用的手法一样,病房落了漆的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终于还是缓缓地开了。房间的朝向不好,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床位,大半的空间都笼在深浅不一的阴影里,只一盏床头灯在病人和输液瓶的上方投下了椭圆形的光圈,衬得那位重病的妇人愈发衰弱,面色蜡黄,竟已隐约有了死气。
方才隔了门明明能听到人声,似乎还有说有笑,这会儿却齐刷刷地全静下来了。七八道目光同时向他们投来,惊讶讥讽,好奇欣喜,各种内容一应俱全。
人生如戏,戏却远远不及人生来得精彩。往事展开巨大的灰色翅膀,在这间狭窄的病床前悠悠苏醒,立时连空气密度都大了好几倍,所有人都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包括林家延这个对实情一无所知的外人。
再成功的编剧也决计写不出这样一瞬如一生的经典场景来。待那老妇人艰难地叫了一声“予北”,房里所谓的孝子孝女们也全体起立时,林家延甚至有了一种自己在演话剧的错觉。
郑予北的过去,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向着林家延倾巢而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之五:
万川把上帝之手伸进了江春的空间,本意是想虎摸一下倒霉的北北狗,可转念一想酱油也挺可爱,于是一只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
北北:酱油,你看那是什么?
酱油:好大一只爪子,看上去像泡椒凤爪……
胖头鱼的鱼池子里醋太多了,已经把它转化成了食人鱼。它原本恶狠狠地看着酱油,现在更加恶狠狠地盯着万川的爪子,准备把企图靠近它家北北狗的东西都咬死。
那只手就那么僵着,下头一只呆滞的狗头、一个酱油瓶盖子(权且充当酱油的头)和凶神恶煞的食人鱼脑袋一齐仰着。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忽然万川把头也探进去了,问曰:胖头……额,不,食人鱼,你哥呢?
不远处,追逐着女狒狒的狒狒飘过,一路摧枯拉朽,周边景物全灭。
万川讪讪地走了,表示实在是管教无能,儿子们都太彪悍了。
34
34、5 。。。
所谓“经历”;当事人在经历的时候总觉得惊涛骇浪,事后想想却是三言两语就能概括的。
老院长当年发现江由喜欢郑予北;因为“讨厌恶心的同性恋”而拒绝支付郑予北从高一开始的全部学杂费;狠心绝情让他一个人在外摸爬滚打,只当自己没有抚育过这个孩子。纵使郑予北始终念着正是她把自己抱进了福利院的大门,而且她也确实把大半生的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他们这些孩子,但那毕竟是从考进高中直到大学毕业的漫漫七年……在被迫独立之前;郑予北脸上还是时常会有笑容的。可七年之后,除了白天拿出去奉献给别人的阳光灿烂,他每每站在自己浴室的镜子前,总是连一丝一毫的快乐都挤不出来。
生活把他给废了;在他还来不及懂得什么是生活的时候。
而这个精心照料他长达十余年的女人,眼下虽然虚弱可怜;却毫无疑问是生活的帮凶,当年下手时从未犹豫。
此时此刻,郑予北终于站在了老院长的病床前,就像跋涉过了千山万水一样疲惫不堪。经年累月所积淀的那些情绪居然都沉下去了,他真的连细细打量一下老院长的力气都拿不出来。
屋子里的人大多是认识郑予北的,相互点头示意后谁也没有坐回原位,一个个都神情复杂地望着他,有的感慨有的戒备,大概是防着郑予北要做出什么对老院长不利的事情来。林家延一直生长在对他的取向完全接纳的环境里,猛地遇上这么一大片探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浑身不舒服了,只好随着郑予北一起去看老院长,避开令他浑身不舒服的源泉。
“这是……”老院长缓缓开了口,低气压略微开始缓解:“这是你朋友?”
郑予北目不转睛地看进老妇人眼中,不闪不避:“男朋友。”
对方倒是勉力对他慈和地笑了笑:“那就好,你有伴儿了,我走得也放心一些。”
郑予北深呼吸了几次,实在想不出怎么回答她,不得不选择保持沉默。而林家延集中了全部注意力在郑予北的反应上,担忧几乎要满意出来,却只能把唇线抿得死紧,一言不发。
三个人就这样维持着诡异的沉默,坐在另一侧床沿上的江由便向他们走了过来,接过郑予北手里一束深紫的康乃馨,又拿着花瓶去房间一角的小水池里盛了清水,把花放进去仍旧摆回床头柜上。
这一番动作悄无声息,却给了满屋的人一个喘息的机会。拼命拉满的弓箭又松弛下来,郑予北的呼吸渐趋平和,林家延稍稍放下心来,又等来了老院长的第二次发话。
“最近来看我的孩子们很多,我一个一个地数着,该来的也都来了。”老妇人的眼眸已显浑浊,顾盼间有一种暮气森森的感觉,哪怕素不相识的人看了也会跟着悲伤起来:“只有你来得最晚。予北,你小时候是他们中间心肠最软的一个……”
话并没有说完,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不得不靠着江由的扶持半撑起上身,勉强喝进去半口水。江由已是伺候惯了的样子,一举一动无不精细,郑予北也就站在一边没有插手,只是默默地看着。
“当年我那么对你,确实是过分了。”老院长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又不依不饶地往下说:“我早就应该告诉你的,那件事我有很大的私心。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江由,江由他是我妹妹的孩子,他喊我……应该喊姨妈。”
郑予北默然垂眼:“我早就知道了。”
“他爸妈死得都早,我原来想……”老人再次咳起来,这回简直是撕心裂肺了,引来好几个年轻人争相拍抚着,眼里皆有不忍。
江由的脸色非常难看,用力闭了闭眼,忽然开口:“姨妈,你歇着吧,我来说。”
老妇人慢慢点头应允了,江由就转向了郑予北,一字一句地替她说:“我爸妈死得早,姨妈本来想收养我,姨夫却不愿意养别人家的孩子,最后他们为了这件事闹得离婚了。那个时候政府有规定,凡是单身的都不能□,姨妈也只好把我放在福利院里。后来她就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在工作上,私下给了我不少额外的照顾……再后来的事就不用我说了,她觉得我那是堕落了,是自毁前程,所以迁怒于你,让你那么多年都在外面自己过活。”
话已至此,气氛又彻底地僵住了。林家延无奈之下碰了碰郑予北,郑予北自己也觉得似乎应该表示点什么,结果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是不想说,是真的不能说。
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有时只能控制理智,却掌握不了情感。理智的郑予北知道他应该对陈年旧事豁达一些,可情感的郑予北无法妥协,并且负隅顽抗。
无数个深夜,别人都在愁着做不完的作业,享受着父母送进房间的夜宵,他郑予北却在一遍又一遍地点钱,期盼着忽然多出那么一两张百元大钞来,好让他把下个月的伙食费交给学校食堂;
无数个黎明,别人都在黑甜梦乡里沉沉安眠,梦见的是操场上的绚烂阳光,他郑予北却在废寝忘食地敲击着破旧的键盘,面对着那种最老式的电脑屏幕,用C语言一刻不停的编程,为的不过是多挣几十块钱,买一本传说中老师期末出题会参考的习题集,或者吃一顿不是只有菜包子和白粥的早餐;
……
明明是江由一厢情愿,眼前这个女人却意气用事地归咎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