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 作者:掠水惊鸿-第13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粗沼诒徽獬臼廊坦几骸J┐狙壑泻幔蜕溃骸暗钕卤V亍!崩畛善鞯恍Γ涣礁瞿谑谭鲎诺巧下沓担吡κ康热艘捕忌下恚魃相闭诿妗
马车向西行了不过十余步,李成器忽听得远远似有马蹄声,他撩开帘子,只觉娟娟秋风刚猛如拳,迎面砸得他险些晕过去,薛崇简与武灵兰两人一骑,缓缓行到了家门口。
李成器死死攀着车窗,他看见薛崇简翻身下马,然后将武灵兰从马上抱了下来,武灵兰的身子如兰花般,无限温存地依偎在薛崇简的胸怀上。
他们隔着十几丈的距离,不知是不是幻觉,他还是可以看到三百多个日夜来,萦绕在他梦中的熟悉笑容。可是他的马车在走,他身不由己地离花奴越来越远,那笑容如沉入水中一般,被顽皮的涟漪揉碎成不可捉摸的浮光掠影。他急得只想喊一声,让车停下,让他再将此生的留恋看清楚些。他的心跳声太大,将飒飒风声,嘚嘚马蹄都盖住了,那心跳将一个声音生生顶破了心脏,血淋淋堵在了喉咙口:花奴,花奴。他脑海中不断回响这样的咒语,现在叫一声,还来得及,还能唤得花奴回头一顾。
高力士见李成器攀在窗棂上的手指挣得雪白,面上肤色更是白得几乎透明,生怕这亲王如去年一般,一口血就要喷出来了,低声哂笑道:“人回来了,殿下要去见见么?”
李成器浑身一激灵,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缓缓瘫软回车内,他来见花奴,现在见到了,他告诉自己,花奴夫妻和睦,正是他最期盼看到的,可是为什么他心中还是痛得如此厉害,让他恨不能伸手进胸膛,将那颗跳动不已的心脏捏碎。他颤抖着手从发髻中摸索出那根簪子,狠狠刺向手臂,木簪虽不及金银锋锐,可是经不住他这般用力,仍是深入血肉。臂上的钻心刺痛终于让另一处的痛楚稍稍得到发泄,他也积攒起一点力气,低声道:“继续走,不要停。”他望着车内虚空的黑暗,这才是属于他的世界,一年前他缺席了花奴的离别,今日花奴便缺席了他的重逢,或者这就是参商,是他种下的因,那苦果自然也该由他独自吞咽。
薛崇简抱着武灵兰吩咐施淳:“娘子不大舒服,快请大夫。”他忽然觉得身后似有一道执着的目光追随着自己,一回头间看见巷口的车马,问道:“那是什么人。”施淳闷声道:“不知道,好像是刺史府上的。”此处离刺史官署不远,薛崇简忧心武灵兰,“哦”得一声,便快步进了府门。
作者有话要说:李峤一生唯一一首七言长诗,李三郎在离开长安准备西逃之时,教坊犹奏别离歌,唱得就是这支曲子,当了四十年太平天子的李三郎终于被虐哭了。
95
95、九十四、即今惟见青松在(上) 。。。
高力士念着皇帝心急,先派人快马回去禀报,又嫌马车不及马匹快捷,离了蒲州就让李成器同他们一道骑马,总算在第二日午后过了潼关。原来关中已淅淅沥沥下了几日雨,众人皆未带遮雨之物,虽是秋雨不甚迅疾,这一路跑来也淋得通透。且是潼关内多山路,马蹄艰难在满地泥泞中前行,不时打滑,泥浆溅得众人衣袍污秽不堪。高力士又冷又急,同几个内侍不住埋怨老天。
李成器一路上未曾与众人搭话,对一干内侍的指桑骂槐充耳不闻。他三日来皆在马上度过,精神体力都疲乏到了极处,似乎连抬手擦一把眼中水雾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心无旁骛地用冻僵的双手控着马缰,以防自己在眩晕中摔下马去。除了这专心在泥水中跋涉,他确实不敢再想旁的事,从蒲州的别驾府门前经过,他的魂魄似已从躯壳里抽离,只剩一副行尸走肉,被人摆布着在这泥淖中挣扎。
此时方是仲秋,还未到萧瑟草木摇落之时。冷雨其零,山色被濛濛水雾染得黯淡无光,与春雨里的青润可爱截然不同。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果然秋日最不宜远行,这绵绵细雨侵寒入骨,将从前种种温暖、欢愉、团聚都翻到眼前,面对着一片寒云衰草,更觉无力负担这一路上的孤寂。原来愁字,也不过是离人心中的秋意罢了。
这么一步三滑地挨进关内,进入新丰县'1'内已到了傍晚时分,一个内侍撑着伞在城门处等待,见到高力士忙叩首道:“将军怎么此刻才到,宅家算着时辰,自申时起就在驿馆内等候了。”忙又将自己的伞递上去,高力士骂道:“我都这个模样了,打伞有用么!潼关一下雨就不是人走的道,我们竟是泥里爬出来的。还不快引路!”
那内侍见高力士不要伞,自己也不敢再用,忙翻身上马。总算城内道路修得齐整,众人憋了半日的火气,此时频频挥鞭,马匹撒开四蹄尽力奔驰,不到一刻工夫便来到新丰县驿馆门外。几个内侍将高力士和李成器扶下马,道:“宅家请殿下入觐。”李成器两腿早无知觉,被人扶着进入院中,新丰乃西入长安毕竟经之途,时常迎劳西来东去的官员,驿馆修得高门深院甚是宽敞。他穿过两层外院,见前厅大门敞开,灯火通明中皇帝盘膝坐在榻上看书,果然像是等候多时。
李成器并不知皇帝为何不在骊山上见他,却要亲自赶到此处,他也不愿多想,立在门外稍稍喘息了一阵,抬臂轻轻推开搀扶的内侍,忍着腿上酸痛迈入厅内,跪下道:“罪臣叩见陛下。”
皇帝转过头来,见李成器一身袍子皆湿透,下摆沾满泥污,已将那袍子原本青色全然遮住,乍一看还道是加了一片赭色的遥АK⑽⒁恍Φ溃骸昂跄嘀校俊崩畛善髦ゴ讨猓皇切闹斜灰宦非镉杲降帽渎槟荆傥薇仓校共凰仆绽锬前闳缏谋”阈⌒模婵诖鸬溃骸白锍嘉⒓恚细靡肺餐恐小!被实圩旖俏⑽⒁幻颍溃骸霸创蟾缬写酥鞠颍上砹嗣磐ァ!薄』实勐唤榕紫拢蚋吡κ糠愿赖溃骸澳歉雠愦蟾绯鼍┑娜耍啬谑淌≌缺小!
高力士刚应了一声喏,李成器抬头道:“陛下!此事与他无关!”皇帝见他面上终于有了焦急之色,淡笑道:“那与谁有关,太上皇?”李成器不愿让父亲与弟弟再生龃龉,道:“罪臣私自下山,太上皇不知。所有罪责,在臣一身,唯请陛下从重责罚,勿牵连他人。”皇帝笑道:“朕去年下诏外官不得私谒宗室驸马,朝廷律法,于大哥是身外浮云,了无羁绊,朕便只能发落薛崇简了。”
李成器身子又是一颤,低声道:“他没有见到臣,更不知臣前往蒲州之事,并无过错。”李成器未曾与薛崇简相见,皇帝却未听人禀报,不由诧异道:“那大哥去蒲州作甚?”李成器只觉心中那一处伤口也如臂上一般,在雨中泡得溃烂麻木,被人这样生生撕开伤疤审视其下淋漓血肉,也并未觉得疼痛。他木然道:“他不曾看到臣,臣想见他,只是臣一人之事。”
皇帝想不到自己的兄长山水迢迢奔波四百里,以堂堂亲王之尊逃窜至蒲州,只为了看那人一眼,这样的痴傻,也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恨。他冷笑一声道:“大哥若喜爱美貌少年,尽可对朕说。教坊司新选了一批俊秀孩子,容貌上多有胜过花奴者,朕将他们送于大哥可好?岂不胜过这等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皇帝说得不堪,李成器亦不觉得羞耻,他实在太累,无力再应付这样的冷嘲热讽。或者他亲眼看到花奴与武灵兰的两情眷好,已不需要自己的牵念了。支撑他存活的理由既然失去了意义,他便可以歇一歇,放下那些负担,由着自己的本心说几句话吧?他缓缓抬头与皇帝对视,皇帝自亲政以来,这等和人四目相视的情景再未有过,此刻见他目光幽凉如门外的天色,并无丝毫恭顺敬意,心中一股恼怒便悄然而生。
李成器缓缓道:“陛下弄错了,臣不是喜欢南风,臣喜欢的是花奴,只是花奴。无论妍媸贵贱,无论六合八荒、碧落黄泉,只有一个花奴。”
高力士听他直斥皇帝之非,诧异地抬眼望了李成器一眼,只觉这亲王自离了蒲州就不对劲儿,莫不是失心疯了。
皇帝道:“大哥果真痴情,看来四百里还是太近,朕该将他送到岭南去。”李成器亦不慌张,从容道:“若因臣之罪责连累花奴,臣有死而已。”皇帝气极反笑道:“大哥下车泣罪,动辄要代人受过,倒显得朕暴虐了。”
李成器叩首道:“臣并无胁迫陛下之意。臣数次受姑母花奴救命之恩,此身早非己有,不能报恩,唯有身殉。”皇帝听他提到姑母,面色便是一黑,道:“大哥今日方对朕说了实话,难怪太平要力保你为太子,想必大哥今日十分懊悔了。”李成器心中一痛,目光缓缓放下,低声道:“臣懊悔之事,与陛下所想不同。”
皇帝从未见过兄长如此无礼狂悖,立时大怒,心想:他不过以为朕奈何他不得。他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握拳几次,斜睨着李成器道:“矫诏是何罪?”李成器答道:“死罪。”皇帝冷笑一声道:“朕不敢担杀兄之名,只是此番大哥欺君欺父,朕有心担待,国法家法却担待不得,朕今日就算替太上皇行责吧。诸刺史、县令、折冲、果毅,私自出界者,杖一百,经宿乃坐。大哥将来终归要外任刺史,用这条律法处置,可妥当?”
李成器未料到是这个结果,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有些失望,也不愿细想,叩首道:“听凭陛下裁夺。”
皇帝见李成器依旧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怒火更炽,哼得一声道:“力士,去后堂传杖吧。”高力士微微一愣,暗想这般山脚下哪里来的刑杖,寻思着要不要派人去新丰县衙借几根板子来,见皇帝一脸冷色,也不敢多嘴,只得答应着转入内堂。
皇帝与李成器一坐一跪,都再无言语,只听见门外细雨打在门窗上的簌簌轻响,秋风摇曳檐下铁马叮叮轻响,这般掩门听来,竟十分缠绵蕴藉。李成器忽然想起,那年他们宿在芙蓉园中照料牡丹,春雨之夜园中也是这样的声音,让他们悬心每一声金铃响动,是否都伴着一片花瓣落地。到如今花事已了,风流散尽,连可悬心之事都不再有了,只剩下风雨凄凄,他见到了诗中所说的君子,却并不欢喜。
在他这一念之间,高力士竟已转了出来,身后带着数名内侍,手中执着上红下黑的刑杖,走在最后的两名内侍还抬着一张黑色刑床。待那刑床放置在他身旁,他望了一眼不由大感惊奇,分明与他从前在宫中受杖所伏的并无二致,万料不到竟会在此地重逢故物。他再想不出这荒山野岭中,他们从何处凑齐了这一套家伙,一时只觉得甚是好笑,嘴角不由微微一动。
这丝笑意落在皇帝眼中,目光又是一寒,道:“伺候大哥宽衣吧。”当即有两个内侍上前,掖着李成器站起,解了他蹀躞带,将他身上袍子除下。李成器心中感觉有些奇特,他由着这些低贱内侍们摆布,眼前是即将上身的刑杖,他却并未觉得丝毫羞耻恐惧。仿佛只是一个冷眼旁观之人,站在一旁看着别人的事情。待那身衣冠被剥下,除去了几日来的肮脏桎梏,他反倒稍有轻松之感。
痛楚折辱,富贵荣华,这些常人不能忍受之苦难,常人不能企盼之侥幸,便是他自幼以来每日相伴的功课。他经历的苦痛与欢愉都太极致,到了今日,这亲王之尊,笞杖之苦,已被消磨成了陌上微尘,花上清露,可以随手拂拭,平静相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