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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

冷香(三部) 卫风(水遥、卫风无月)-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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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云收雨歇时,外头淅淅沥沥,雨下得不紧不慢,雨滴打在树叶上,沙沙的响。
「倒也想出去走走。」我把头发拨到一边,枕在光裸的臂弯,「这几年一步也没出过宫墙,时间过得好快。」
他心情大好,慷慨许诺:「行,这一个月你想去哪里都行。」
我有些无聊的打个呵欠,看着雨水似条条白线般从檐角扯落。
想去哪里呢?完全没有目标。我想了想:「去江南吧,好久没回去了,倒真想念红玉菱角和油炸羊尾鱼的味道。」
博闻广记的皇帝大人头上开始冒问号:「什么东西?好吃么?」
我耐心解释:「是江南特产,而且这两样东西都很不好养,前一个好生黑斑病,后一个离了湖水就死,所以别处没得吃。」
他做个向往的表情,我受不了,捶他一拳,「你好歹也是皇帝,顾点面子行不?」
他笑:「你口味这么挑剔,尚且念念不忘,想必是无上美味了。」
我愣了下,笑笑扭开头,把已经褪到腰间的袍子向上拉拉,聊胜于无的遮住肩膀。
味道当然是极鲜美,但记得最清楚的,却是那个拈了一尾炸小鱼送到嘴边来的人,当时唇边那个淡雅笑容。
龙成天在身后躺下。以前我在现代的时候看辫子戏清宫片,觉得挺奇怪,皇帝干嘛爱坐炕上批折子,冬天还好说,冷嘛,取暖需要。夏天呢?干嘛也老待榻上?现在觉得皇帝毕竟是英明,要是我们刚才没一起在暖榻上坐着干活,那我的腰肯定不止这么酸。
「下月走?」
「嗯……」
他拉过薄毯盖住我,轻轻在唇角吻一下,起身继续去干活。
江南的云和水,细雨与杨柳,乌岛上微潮的空气,带点点青涩湖水腥味的风。
我有点怅然,一切已经事过境迁,面目全非。
第四章
旅程比想象中舒服,也比想象中无聊。原来想过微服,不过龙成天想也没想,就给打了X号发回票,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前呼后拥浩浩荡荡,沿途三呼万岁扰民乱阵。
真是没品!
我撩开车帘子,冲外头骑马的杨简喊:「回来到什么地方?」
「回千岁,差不多中午便到琅州。」
没印象。
「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杨简不慌不乱:「卑职先去前头问问。」呼哨着打马走了。
龙成天用唾弃的眼神看我。看什么看,我一点也不怵,瞪了回去。你自己活多的干不完,就来嫉妒我无事一身轻么?
过不多会儿杨简回来了,报说今天还是琅州这里的桃花节,远近乡里城镇的人都赶了来看桃花汛,热闹非凡,「听是很是有趣的,还有些一年只做一次的应节吃食,桃花鱼、桃花饭什么的,乡人说只在桃花汛这天才有得买。」
我一高兴,回头说:「看来今天我们走桃花运嘛。」
龙成天看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他脸上怎么像卡通人物似的,彷佛挂了三条黑线。
「回来我们微服一下……」我凑过去半讨好的口气问某人:「凑凑民间的热闹,你一定没体验过吧……」
他从鼻子里哼一声,意义不明。基于「不摇头就是点头」的判断准则,他肯定是同意了。
驿馆里早已预备好接驾的套数,香汤,盛宴,无声而殷勤的张罗开来。在衣箱里翻找出一宝蓝长褂,一月白长褂,一人一件的套上,微服去也;从驿馆侧门溜出来,杨简他们也穿着便服,蹑在身后几步远处,一个两个警觉得像狼一样,但又不着痕迹。
天色还亮着,街上人挤人、人挨人,接踵摩肩,堪称人山人海。虽然在人口密集的现代都市,这种情形实在是天天见,但在古代,这个人口密度不算大,又不算发达的中小城镇,还是很让人惊喜的。
吃到嘴里才知道,无论是桃花饼也好、桃花鱼也好,和桃花都沾不上什么干系。
桃花饼便是热呼呼的面汤饼,汤里洒了盐,葱花,胡椒,辣椒,姜末,还有黄豆和肉末儿。饼皮筋道可口,其实是普通的吃食。
桃花鱼是两三寸长的小鱼,从热锅里捞出来沥一沥油,抹上酱料,捏着炸焦的鱼尾从头开始咬着吃,皮脆肉嫩骨酥,香气扑鼻。买了数条,拿大青叶子包着,一人捏着一条喀喀的咬食。
天色渐晚,而街上的人却越来越多了,顺着人潮向江边去;身周是杨简和侍卫,不着痕迹将我们两人簇拥在内,与其它人隔离开来。江边沿岸住着许多柳树,树上挂着红布、彩灯、吉祥符等物,远远看去杂杂落落,五彩辉煌。
我扯一扯他的衣襟,「嗳,天子也来与民同乐吧。」
他把一条鱼尾塞进我嘴里,我唔唔失语,顺手拉他一起坐在堤坝的石梁上,杨简一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龙成天和我一起坐下,江水从脚下轰轰响着流过。
「水位好像比白天高了。」
「是这样。小人听当地人说,桃花汛的第一波潮水,都是历年这天的夜里到,从未错过。」
我舔着手上的酱汁,堤上已经站满了人,得亏我们来得早。
夜幕低垂,人越来越多,坐着站着攀着树骑着短墙,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耸动。
「冷么?」
「怎么会冷啊,这么多人。」我把靴子脱下放在一边,焐了一天的脚在水面上晃啊晃,清凉的水气掠过脚底,舒服之极。
忽然远远有人惊喊,声音混成一片像是波浪般起伏:「来啦来啦!头汛来啦!」
江面上横着拉过一条绳子,上面挂着红油纸扎的密灯,还有剪碎的布条等物。远远随着那叫喊,看到一条白浪翻腾跳跃,由远而近的推了过来。
那条横过江的长绳一抖,绳上串的物品纷纷坠落,那闪光的银鱼肯定是擦了磷粉银漆的,在黑夜中冉冉而落,被潮水一卷,忽隐忽现,竟如真鱼一般。
岸上的人大声喊:「年年潮来又潮往,丰足富裕留人间」
「年年有余呀」
「岁岁太平」
「赶汛啊」
「一年风调雨又顺桃花汛潮满琅州」
那些人似是不同乡里村里来的,往年肯定也是这么喊过,大家喊什么也都有了一定俗话,此起彼落,热烈非凡。我们也被这高涨的热情感染,站了起来探头看。
大浪翻着白花从脚下涌过,轰轰作响,声势惊人。
「真没白来。」声音在人声水声里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他扯着嗓子喊。
「我说真没有……」
忽然身前有人惊呼:「我的孩子啊快来人啊,救命啊,我孩子掉进江里了!」
急浪已至,那落水的孩子一身红袄,在水上一翻,便被吞没。
这等狂涛,如何下得水?救得人?
我急急的回头,龙成天面有戚色,却还是慢慢摇了摇头;我们随行来的好手本不少,却都留在驿中,杨简他们几个生在北方长于旱地,不谙水性。我一撩袍子便要下水,龙成天一手紧紧拉住了我,我顿时觉得臂上像套了一个钢箍,身形挣动不脱。
怒目而视,他不闪不避,满面歉色,手却是不松的。
这人身体功力原来、原来早已经恢复了!从他手劲身形便看出来了!原来一直瞒我!现在图穷匕乃现,再藏不得了!我不及再瞪他,注目看江面。
人群惊慌呼叫,风急浪涌,妇人哭号仍然凄厉刺耳:「大宝啊……我的孩儿……救人哪」
忽然暗沉沉的下游却有帆影一闪,我大吃一惊。
我的天,这样的风浪,正当汛头,什么人如此强不畏死,竟然还在江上弄舟?白浪奔涌着,眼看要将那叶舟给打翻裹卷而去!
虽然夜沉浪腾,所幸眼力还好,看到那小舟上一点白影腾身而起,轻飘飘如御风而行般,轻功之佳,竟是不逊于当年初见之时的苏远生。
那人在浪尖略一停留,俯身下扑,疾若鹞子,态拟如鹰,只见白衣一角在浪中一翻,竟然再辨不出哪是水哪是人。
我怔了一下,脱口低喃:「苏教主?」
一片急涛白浪的江上,那白衣人腾空而起,几个闪身便近了岸,手里拎着个小小身形,我只觉得眼前一些晕眩,闭了下眼,再睁开时,那人已经上了堤岸。
岸上一阵骚动,人流自动的分开,让给那人周围一圈的空地出来。孩子的母亲挤了进去,我看不到那里情形,却听得妇人惊呼:「大宝!大宝!你快醒来,莫吓娘啊!」
我再向外挣的时候,龙成天倒松了手。
我一边挤,一边在臂上暗运内劲,「让让,让我过去。」
十几步远,却挤得一身是汗。前头猛一空,没人了,我一个没站稳,差点闪着腰。
本来是想来给那孩子做个急救的,却见妇人怀抱孩子,那白衣人背向着这边,一手贴在孩子背上,姿态手法我一看便知。
那人内力修为如何我虽然不知道,但看他刚才的轻功身法,真气必是精纯之极,果然片刻工夫,那孩子咳嗽一声,哇哇哭了起来。
我心头一松。
那白衣人撤了手,站起身来。他回过头,我正注目过去,目光在空中触上。
暗夜里满是人声,却忽然间觉得一切声音都静止了。
风声,人声,水声……
耳边空寂,似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心跳和脉动。
那人微微一笑,如月华初显,融融浸浸。
「小竟。」
那一声听得真真切切,他口唇微启,喊出我的名字。
我呆呆的看着他,木然的回应:「明……宇。」这两个字从舌尖上滚过,像是两枚带毒针的蒺藜,刺得原来已经麻木的身体,因为这激痛而惊醒过来。
肩上一沉,有人将手重重按了上来,包含满满的占有意味。我不用回头,已经听到龙成天的声音:「明宇,久违了。」
一瞬间所有的知觉都回来了。两腿像灌足了铅,眼睛发涩,耳朵里喧喧嚷嚷的全是声响,都分不出是什么样的声音。
忽然肩膀微微一紧,我回过头来,龙成天含着笑说:「头汛过了,回去吧。」
我转头看着明宇。他一身白衣在夜色中像单薄的蝶翼,面容清瘦俊逸,正如那年雪地分别之时。
龙成天朗朗笑道:「也有三年没见面了,明宇也来,咱们把酒叙话,不醉无归。」
明宇一笑,柔声说:「那就叨扰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驿馆的,身体神魂好像都暂时的休眠了,明明看见了前头有个凹坑,却还是一脚踩了进去,身形一斜,龙成天手在我腰间一带,便托了起来,没有跌倒。我有些茫然,转头时却看到两双眼睛,视线都胶着在我身上。
这是哪里?他们又是谁呵?
三个人,一壶酒。我垂着眼帘,看着冰青色的酒杯,一旁侍酒的给我满满斟上。
想起刚才某个说什么?把酒言欢,尽叙别情?
言什么,又要叙什么?屋里静得很,倒酒的潺潺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龙成天端起杯来,「明宇,我们有许久,没坐下来喝酒了吧?」
明宇一笑,说道:「最后一次……也有些年头了。小竟,你不陪一杯么?」
我端起杯来,小小一杯酒,也不重,还是晃出几滴来,溅在虎口上,还有两滴溅上了桌面。
三个人一仰而尽,杯子放回桌上,马上又被注满。
一杯酒,清浅无色,喝下去也辨不出味道。
喉咙有些热热的,我举袖挡住眼睛,轻轻眨去水雾。
放下手来,才看到烛光下面,两双黑漆漆的眼睛都在注视着我,却都没有说话。
「看……什么呢?」我有些不自在,手拢在桌巾下,紧紧平贴在腿上,「眼光这么奇怪。」
明宇轻声说:「三年不见,你形容大改了。」
「哦……」我伸手摸摸脸颊,「啊,是变了些。」
他伸手过来,很自然替我捋顺鬓边的头发,「不是一些,是大变了,原来是菱形脸儿,现在变成瘦长脸儿了。」
他的口气亲昵熟悉,我怔忡的看着他。
一瞬间时光与过去交错起来,那些温馨相依的灯下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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