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依旧-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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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春不久后有一天早晨,一辆摩托车下屯子绕圈跑,车上挂了个大喇叭,不断广播:“收菜收菜!一年到头收各类蔬菜!大棚菜应季菜!”
人们都听着稀奇,有收家禽收菜籽收鸡蛋的,头一回听说有收菜的。这时候有一家把那人叫住了,于是左邻右舍都侧着耳朵听热闹,看看到底咋么回事儿。那家人因为菜园子里豆角长老了,快成饭豆子了,实在吃不完,问摩托车收不收,能换多少钱?
那摩托车却让他们逗笑了,道:“这么少咋收,我收大批菜,往市里菜贩子那儿开出去,啊,懂吧?意思不是收一回我就走了,咱这屯子谁家专门种菜的,咱们商量好了,我成年的来他家收菜。”
相亲邻居的这一下全炸锅了,七嘴八舌朝他喊:“那谁家种菜!去问问老张家啊,他家干儿子不扣大棚了么!”
于是到老张家电话商量一通,妥了,从第二天开始收菜。
次日早上的情景令人瞠目结舌——
两辆蓝色大卡车——还是那种好几个轱辘,车屁股拖出老长的卡车——轰隆隆停在农田边,大棚里摘出来的水黄瓜,西红柿,角瓜南瓜成筐成箱,上千斤的往上运,而草筐,塑料箱和绳子一水儿都由收菜贩子提供,张杨大舅他们的唯一任务就是,摘!
大舅是实诚人,有些长老了或七扭八拐卖相不好的菜都挑出来不让他们开走。
冷大兴瞧见了小声说:“大舅,没事儿,夹在中间谁也不知道,一起开了得了,不然这也是不少钱啊。”
大舅犹豫:“别介了,不是啥好事……”
菜贩子先生突地从两人背后冒出头:“没事儿没事儿~夹吧夹吧~一起开了得了,小伙子说得对,不少钱呢这是。”
大舅和冷兴吓得浑身一激灵,往两个不同方向跳开,“妈啊——!!”
之后菜贩子先生多次表示他是说认真的,“咱们从你这儿运走了也是往外开,走新鲜货,谁还有工夫开箱检查,装进去正好凑数压秤。”
冷兴听了这话,嘴角抽搐的看光大膀子的壮士们“嘿呼!嘿呼!”往车上搬运,忍不住问:“大哥,你这又是车又是工具的,还雇人搬菜,你还能挣着钱?”
菜贩子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当然能啊!就这豆角,我开你的是八分钱一斤,到城里可就不是这个价钱了,最少五毛,转手到市场卖一块二,里外里我不少挣。现在稍大的城市菜价都贵啊,周边基本没有菜农了,你想想,我们从今往后只能下大屯子收菜了。”
冷兴恍然大悟,心说可也对啊!
如此一来,无需再支出车队、人工费等等,蔬菜成本大幅度下降,并且在以后有望获利更大,这算是一笔意料之中也情理之外的收入,每年最基本也能开出六万到十万元纯利,非常可观。
不过家大业大的韩老板对这“小钱儿”淡定得很,可以说人根本就不在乎,没当回事。当初搞这一门儿就不是指着养活家用,单纯只想吃点儿放心蔬菜,连同扶持张杨的亲人,让大家伙儿都能把日子过好一些。在韩耀眼里,那些算副业而已,能正经出钱的重点营生是金冠建材。
金冠企业蒸蒸日上,非常值得一提的,顾青当初举荐的材料专业学生,没想到真忒么有用处,在家具建材改良优化研制上起了重要作用,他们弄出来的地板瓷砖等东西,原理韩耀不懂,名词也听不明白,他只管出钱,没想到卖的是真火!优质性能,结实牢靠美观,材料人才俨然为韩耀带来了巨大利润。
最近两年他们改良的自流平地坪漆销量也非常好,“自流平”顾名思义——往地上一倒,自己流着流着就平了,贼方便。研发部在原本的自流平基础上改进了一下,乍一看没啥不同,开始韩耀觉得得不偿失,还不太愿意拨钱给他们搞研究,没料到,后来这新玩意儿一出场,拿出来跟普通地坪漆现场做实验对比,效果明显。
用张杨的话讲:“连韩耀这傻帽都看出来了。”
韩耀也确实看出来了,当场就感慨:“流的确实平。”
很多学校研究所,无菌实验室,医院,制药企业甚至办公室都愿意买金冠建材的地坪漆,夸赞这款漆性价比高,粒子更致密,更平滑耐磨,自动填补坑洼处的效果好。这个时候,韩耀终于有点儿认可读书人和“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说法,因为科学技术给他圈进了好多好多钱(李嫣语)。
所以可见,光是这些方面的盈利随随便便拿出一项,暖棚种菜的那点儿小利润都无法和其相比。
不过韩耀不在乎,张杨在乎,成本降低把他高兴坏了,自从大棚扣起来就成为他心头一个重要事业,隔三差五打电话询问情况,晚上趴在被窝里拿着计算器哔哔哔的按个没完没了,翻来覆去算计这几万块钱。
韩耀这他鼓动的动静都觉得脑瓜垠子直跳,但是每天睡前,看着张杨蒙着被子只露出侧脸和下巴颏尖儿,算的不亦乐乎的模样,令韩耀也渐渐感到整个心都舒坦下来。
他时不时的还会笑着问:“赚多少了?”
张杨志得意满的回答从一万三万,到八万。
当他说十三万的时候,韩耀说:“以后都给你了,慢慢攒着吧。”
“不攒。”张杨出乎意料道:“我要买车。”
韩耀没听清楚般,小拇指掏耳朵:“……你说什么?”
张杨:“买,车。”
张杨解释:“我知道咱家有车,但是我想买台车自己开,以后你开你的,我开我的,省得你来来回回接完儿子又接我,麻烦。”
韩耀一语不发的看着他。
张杨眼睛转向别处。
三分钟后,被看得彻底发憷,张杨炸毛道:“好吧我今儿就告诉你老子必须买车怎么地吧!我单位同事都有车了连女同志都有车了凭什么就我没有车!凭什么!”
“……”韩耀默默地用被蒙住头,在里头一顿乱颤,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诶呦我说亲爱的你忒有意思了。”笑够了之后韩耀凑到他身旁,含笑挪揄:“赤裸裸的攀比行为,你提溜着耳朵教儿子不准攀比,你自己还这样。我算看明白了,从打寻呼机开始就没给你开好头,你说你,从BP机到手机,后来比职称,现在比车……”
张杨硬邦邦板起脸,背对韩耀躺倒,冷声道:“我只是通知你一声,不管你说啥车我买定了,快闭嘴关灯吧。”
韩耀关了灯躺下,又笑了一阵子,之后渐渐听不见动静了,只有匀长的呼吸声。
窗帘隐约透进对面人家窗内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张杨感觉背后的床铺微微塌陷,韩耀翻身靠近,手臂在棉被里搭在他腰上。
“想买个什么样的车,钱不够我给你贴补。”
张杨用后脑勺面对他,动也不动,显然在置气,韩耀搂着他,好半天才听他哼了声:“……明天咱俩去看看价钱……”
五天后,一辆银灰色帕萨特B5停进车库。
三个月后,张杨驾驶他的私家车雄赳赳气昂昂上路了。
当天晚上,韩耀在办公室门口正穿外套,秘书敲门进来:“老板,您儿子说他有事找你,你关机了打不通,所以打到我这里来了。”
“嗯。”韩耀今儿心情不错,接过手机语气轻快:“儿子,到家了么?想吃什么爸爸给你买。”
“吃什么吃,出事了。”电话里,张容以一种“简直受不了你们这些大人真是让我操心”的,极其不屑又隐约带着担忧的口吻说:“立刻来剧院,从后门进,我爸的车正泡在人工湖里,我们两个推不出来。”
81第八十一章
韩耀开着车急匆匆赶到省剧院后院大门,看到的是面前绿草灌木半环绕的人工湖前一段石板宽路上;早晨还崭新的帕萨特变得脏兮兮;挂着泥浆和水植叶子,栽歪着停在那里。
张杨和张容父子两人都光着脚丫子;此时有气无力的坐在石砌的矮堤坝上,张容的裤腿挽起到膝盖上方,这么短还一直湿到了腰部,此时正忿忿的斜眼看向别处;旁边蹲着已经不能再沮丧的张杨;打赤膊冷得哆嗦,上身的衣服尽数搭在树杈子上,原本白皙的皮肤黏满了淤泥;令人不禁在脑海中产生一种不翔的遐想。
韩耀甩上车门;看着两人良久无语;深深无力,问:“唉……车怎么还能弄进湖里呢?”
张杨沉着脸不说话,张容哼了声,“谁知道他得罪什么人了。”
“诶我的个娘亲啊……”韩耀哀声叹气,走上前,将一只正在尽力让自己贴住车镜的小田螺摘掉,随手丢回湖水中,前后检查车子情况。
“泡了多长时间了?得,里外洗个澡,肯定是打不着火了,我看看车内渗进去水没……我操,车灯咋还干碎一个,进湖里磕的?”
提到这事张杨不高兴了:“这他妈怨不着我!早上路过天津路修路的地段,妈蛋的钢架子瞎摆放,我这是小车拐弯的时候都杵上了!就是没找到人算账,要不今天班我都豁出去不上了。”
韩耀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天津路车来车往的,怎么人都杵不上,就你遭殃了。
呼气抹了把脸,心说小孩儿心情也造够呛,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韩耀走到车后,看到没了“裤衩”的车屁股,又是一记巨大惊吓:“你你你牌照哪去了?!”
张容不明所以,起身过去一看,也愣了:“爸,你不是吧,牌照也让人偷了?人缘忒差了您!”
“张容你的说什么话!注意点儿你!”张杨瞪了儿子一眼,支吾了两句,道:“牌照,咳,可能是撞碎车灯之后我调头倒车,又碓到墙根上一次,给震掉了。”
三人彼此相望:“……”
韩耀简直想仰天长啸,扯开车门看看车内渗水没有,低头往里一看,终于彻底疯了。
“张杨……你他妈的……你停车是不是没拉手刹!”
张杨懵了,茫然的看向韩耀:“手刹?”然后猛地一下子想起来,悲摧大叫:“我忘了!!!”
轿车停在湖边石板地,这么大的斜坡还不拉手刹,不溜进去才是怪事儿的!这不擎等着的么!这叫什么事儿啊!
张容彻底不能忍受了,坐进韩耀车里咣当摔门,脱下浸湿的短裤,摇下玻璃顺窗户甩到车顶,吧嗒一声。
韩耀特别后悔当初去驾校之前没亲自给张杨上个预科班。
——这话要是让知道当年不堪往事的听见当时就得叫唤,他自个儿学车那时候也不是让人省心的好货。后来洪辰他们听说了张杨原来也是个臭手,总结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口子都是马路杀手——韩耀杀人,张杨自杀。
韩耀打电话找人来把车拖走想法子处理了,张杨领着张容打车回家洗澡换衣服。这下子可好,回到家收拾利索再一看表已经九、十点钟了,家里成堆的事情摆着等着,结果啥都没干成,就摊上这么个倒霉潮子催的,等韩耀也回来换好衣服,仨人身心疲惫,哪有心思下厨房,到小区对面临街的铺子吃晚饭,对付一口得了。
一大瓷碗骨汤馄饨,一笼发面肉包子,瓦罐浓汤米饭套餐,热乎乎的在夜风中飘溢温暖的水雾气。张容还气得拉长个脸,一口饭没吃,趴在油腻的饭桌边写作业,埋怨张杨:“简直烦透,就因为你弄的破事,我还得熬夜写作业。”
张杨萎靡的叼着烟,崭新的车头一天上路给糟践成这德性,心疼坏了,又惹得举家出动折腾出老些麻烦,儿子抱怨他也没话说,当下亦是觉得十分对不起孩子——天寒水冷,眼看着要入冬的时节。跟他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推车卖力连口饭都没吃。他轻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