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依旧-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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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门锁和铺子里一切妥当,韩耀重新锁上门预备回家。他站在六马路街角,狮子般打哈欠,使劲抻懒腰,疲惫的筋骨嘎嘣响,晃神间这才发现,满街的老柳树都发嫩叶了,风一吹,门帘似的翠绿的摇曳。还怪好看的。
老楼齿轮大钟响,天色昏黄,估摸着快是张杨放课的时候了,韩耀紧忙呼哧呼哧追上电车往家蹽。
张杨出门回家第一件事是查钱。
韩耀回家的第一件事儿是先检查东屋炕洞是否安然无恙。
跟南郊那时候一样又不一样,韩耀出差在外啥都不担心,花花草草钱财安全都不惦记,唯独担心一点:烧炕。
张杨这人,别看啥事儿都做得好,烧炕就是不行,说啥都学不会。柴火永远碓不对地方,炉钩子瞎往里捅,烟道估计也让他捅塌了一些。韩耀统共就让他烧三次炕,两次能烧得憋住烟把炕烧炸了,轰轰烈烈的天女散花状,碎砖头和炉灰崩一屋子。
第一回,邻居街坊听见动静以为谁家放礼炮还出来看热闹听响。结果老少爷们儿伸头一望,就见韩家砖房七窍冒烟,以为跑烟失火了,皆大惊,赶紧跑过去帮忙。
第二回,邻居们再听见“咣!”的巨响立即手搭凉棚眺望,见还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味道,纷纷淡定的感叹——
诶呦我去,这次也非常壮观啊。
看到家里的土炕仍然坚|挺,韩耀欣慰了半分钟,孰不知张杨就怕炸了,这些天压根就没烧炕,出屋就着院里的冲凉棚子洗澡。
狗熊身体倍儿棒,管子水哇哇凉也禁得住,洗到后来棚子里愣是直冒热乎气儿,完后把衬衣在腰上一系,趿拉鞋进屋换衣服,从头到脚拾掇利索,三分钟齐活儿。一头湿漉的毛也不顾,骑摩托飙出门,熟门熟路的溜达到省剧院门前,蹲点儿接小孩下学。
结果在剧院台阶下蹲到五点,韩耀头发冻硬了也没见张杨出来。倒是遇见买茶叶蛋刚回来,在等演出开场的张杨的师姐。
张杨师姐看着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梳马尾辫子,绑天蓝色的丝巾,道:“小张早去图书馆了。”
韩耀:“图书馆?”
“嗯呐。这些天放课早了他就去,解放路的市图书馆大院儿,知道不?”小师姐笑道,嘴边洼下个小酒坑。
韩耀挑眉,乐了。这小孩儿怎么冷不丁的还看上书了……
他点点头,道:“知道。谢谢。”说着跨上摩托车,轰开油门,朝那小师姐笑了笑:“回见啊,妹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让门口的穿堂风吹久了,小师姐的脸蛋儿有些红,傻愣愣的抿嘴看韩耀朝她笑,韩耀马上要蹬脚走人时,她忽然叫住:“诶。”
“嗯?”韩耀抬眼。
小师姐显得有点儿局促,嘴角扬起来又抿下去,来来回回,像是努力让表情自然些,飞快指了下韩耀的头发,小声道:“你头发没干,多冷啊。”
韩耀想说没事儿,那小师姐却已经快速解下马尾上的丝巾,团成团丢过去,轻飘飘的落进韩耀臂弯。
小师姐说:“你……你擦擦头发。”
韩耀拿起丝巾,小师姐赶紧埋头往台阶上跑,头也不回的进了剧院大门。
韩耀一怔,继而淡淡的笑了声,随手将丝巾抖开挂在树杈上,轰油门直奔解放路。
解放路上的市图书馆大院儿是世界红十字会满洲总会的旧址,清代样式的建筑,琉璃瓦飞檐,直往下淌冰水,门前上台阶就两根柱子,红漆门。
韩耀拾级走进,入眼便是回廊,青砖,枯枝,高耸或盘亘的松柏。图书馆门窗关着,挂了厚门帘,仅有的鸟雀叫声也传不进屋内了。
四方大院在喧闹的街道上,独自拥有一片宁静的天。
回廊外站着一名青年,端着书借最后一缕昏黄阳光阅读,韩耀从他身边经过时,他刚好翻过一页,沙一声轻响,书页小心翼翼卷过去。
韩耀本来想问问这人,院里几间房都是不是阅览室,他头一回来这地方。然而现在,韩耀又不想跟这个青年说话。他忽然觉得,打扰这人看书是罪过。于是默默站在边上,撩开厚帘往屋里望了一眼,想找找有没有他家小孩儿。
青年却看不下去了,回头看韩耀,把手里的书拢上,低声问:“请问,你也想看这本书么?”
韩耀一愣,忙道:“没,我就找个人。”
青年点点头,仿佛安心了,翻开书,找到刚才读的那行字接着看,看完这页后太阳也彻底没了,青年阖上书从窗户递给管理员,沿回廊走出大院。
韩耀转过回廊往对面走。路过一扇门刚好有人出来,撩开门帘的瞬间正能瞥见,张杨敞着外套前襟,坐在书架下认真读一本书。
狗熊连忙架过帘子,与此同时,张杨也抬起头,目光扫过门边,笑了,跟管理员打了收拾,连忙拎着书跑出来,用口型喊:哥!
张杨跑出来,先被夺了手里的书,韩耀倚在柱子边笑着说:“来图书馆干嘛?”
“借书呗。”张杨道l:“云姐开始显怀了,在家休息说没意思,我帮她借几本书回去看,顺便找找家具图纸,不过图书馆没啥时新的样式。”
他从韩耀手里把书接回来,道:“出差咋样?都联系好了?木匠也找好了?啥时候下的火车?”
“挺好,都齐活儿了,明天领你去铺子看看。”韩耀用手捋了把头发,刚才让屋里热乎气儿一烘,现在头发软了,湿乎乎。
张杨皱眉,摸摸韩耀的额发,撩起毛衣下摆,韩耀会意的弯腰低下头,张杨用衣摆给他转着圈使劲儿擦干,把狗熊一头毛乎撸成鸟巢,再用手指给他梳顺。
俩人坐在回廊栏杆上,韩耀看张杨手里的书,“看得什么?”
“那啥。”张杨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含糊了一句。
韩耀再次夺过来,封面上写《会唱歌的鸢尾花》,翻开,煞有其事的默读了几行。
张杨见韩耀没笑他,才道:“是舒婷的朦胧诗,现在很多人看,我也看看。”
“嗯。”韩耀指着一个竖杠,问:“这是啥?”
“英语吧,这不是写了么,‘我的英语练习’。”张杨道。
韩耀:“这玩意儿咋念的?”
“……”张杨憋了半晌,咳了声道:“我原来学俄语的,不会念。”
韩耀寻思着拼音试着瞎念:“一,楼,油……”
张杨面无表情:“虽然我学的俄语,但是这个竖杠念‘哎’我还是知道的。”
韩耀:“——哎,楼,油。——楼,油。”
韩耀:“确实挺朦胧。”
张杨:“……”
韩耀:“这玩意儿没啥意思。回家炒两个肉菜吧,多放点儿油。”
张杨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杨把书从韩耀手里抽出来,想了想,转移话题:“家具店什么时候开业,四月份?”
韩耀掏出根烟,拢火点上,道:“不一定,明天开始先打一批家具出来,货到全了就开业,估计三月末也有可能。”
这些都齐全之后,营业许可啥的这证那证,对韩耀来说是小事儿,托朋友走关系弄很快就能下来。张杨合计,该有的都有了,办许可的话得有……
“诶!店名!”张杨道:“得有店名才能上许可证,哥,你想好了么?”
韩耀挑眉,弹烟灰,道:“到时候随便说一个就行,无所谓的事儿。”
张杨瞪眼:“不行。店名咋能随便想一个,那得挂在门脸上给人看的啊!”
韩耀无奈,笑道:“你给哥想一个吧,我省事儿了。”
“啊?”张杨噎声。
张杨是想,这个店名必须得大气磅礴,气势恢宏,高档醒目,让人一看就忘不了,还得通俗易懂,但是现在突然让他想,他还真想不出。
韩耀道:“瞎说一个呗,反正就是个店名。走啊回家做饭去,炒菜多放点儿油。”
于是从图书馆走回四条街,从炒菜吃饭到上炕睡觉,张杨陷在店名里爬不出来,再次魔障了。张杨念书时候也学过不少好词儿,现在却一个都想不出来,跟让狗熊吃了似的。
小孩儿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好几个小时,坐起来直勾勾盯着窗外的大月亮,叹气。
狗熊没寻思这小孩儿连个店名也这么上心,早睡得呼噜呼噜,睡前还迷瞪着想,看了这些天朦胧诗,估计店名也是朦胧型……
结果第二天早上,张杨对吃馒头喝粥的韩耀郑重道:“哥,店名我想好了。”
韩耀唔了声,点头示意你说。
张杨说:“这个店名得大气,高档,好记,易懂,我觉得就叫——”
韩耀心说:嗯,“鸢尾”其实挺好,也挺高档,就是不咋好记。
张杨拍桌:“就叫——金不换家具!”
馒头啪唧掉粥碗里,韩耀:“……”
由于“金不换”这个店名韩狗熊“不是很喜欢”,所以被委婉的驳回。经过双方协商后,家具店正式命名为“皇冠家具”。
当天韩耀去办营业许可,他那些哥们儿看过这名字立刻竖起大拇指:“好名儿!大气!”
1986年3月28日,“皇冠家具”作为省城第一家家具店,在二商店的国营家具店斜对面正式开业。
各式经过改良设计的新式家具在门前摆了一排,打出“装修队随叫随到,让您家越装越好”的标语,开业头十天地板革和油毡纸价钱优惠一半,装修队价钱优惠一半,瞬间吸引了省城买家具的百姓蜂拥而至。欧式组合柜和淡黄色床头柜尤其受欢迎,订做单子排出几十号。
对过国营家具店门可罗雀,店员捧着小说坐在门口冷眼看着,恶狠狠哼道:
“呸,臭不要脸。”
43定格时光
“你们也忒臭不要脸了。”1986年六月;秦韶站在骄阳炙烤的石砖路上;瞅了眼身后惨淡的国营家具店,再仰望面前生意红火的大门市;对张杨啧啧感叹道。
皇冠家具三月末开业,韩耀认识的那些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们纷纷前来捧场。应酬完了这帮犊子,苏城又来送礼,陈晓云挺着肚子道贺。
搬到四条街那时,张杨和陈晓云就提及过做个副业,这一次韩耀开店,张杨想让苏城他们家入一股,就当投资了;多多少少月底年底能收入一点儿。
韩耀不是吝啬的人,他也明白张杨心里想什么,不等张杨琢磨咋开口,他就先提出来了。
跟张杨不说见外话,韩耀说,开店做生意虽然没有只赚不赔的道理,但韩耀也合计了,赚钱照规矩给分红,多了没有;如果赔钱了,那也无需苏城家担待风险,他们啥时候说一声,原始本金照退给他们。这就等于只赚不赔,这也算是照顾朋友了。
于是趁着他们这趟来店里看过,觉得生意正经红火,韩耀便说了入股提成的意思,说是张杨提出来他觉得可行,所以大家伙儿商量商量。
苏城一家自然是非常乐意的,也感谢韩耀和张杨惦记着这事儿。
最后洪辰也从烟台过来道贺,只是那时秦韶没能同来。洪辰的一些生意唯独信得过小韶,他就得在南北各处忙忙叨叨的来回跑货。一个月来两回省城给韩耀送烟草,都是半夜在仓库卸完货,紧接着就脚不点地就又路去别处了。
到底等到了六月份,秦韶带一队空车从内蒙回来,故意途经省城,按照事先预谋的把司机都遣回烟台,给洪辰打电话赖叽叽的请假。洪辰那头其实事情不少,可也没法儿把他从省城强弄回去干活,只得一遍遍嘱咐赶紧着,别耽误工,这边儿一堆事情等着跑,听对方哼唧着答应了才撂电话。于是秦韶同志终于逮着机会,偷闲来家具店参观。
结果进门第一句话就是给国营家具抱屈,真是非常厚道又不厚道。
门市内,雇来的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