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依旧-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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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啊……”张杨讪讪的,不说话了。
他原本听邻居家的说,城里人都眼珠子恨不得长到脑瓜旋上,要是让人碰了踩了,那就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可如今自己真摊上这事儿,人家也没有计较的意思啊,张杨就觉得自己像老疯子似的一惊一乍,怪丢人的,他肯定是在心里笑话自己呢,脸颊就不自觉红了起来。
他在心里骂,邻居家二赖子那张大嘴真他妈秃噜,真的假的都敢说,上辈子猪舌头吃多了吧他……
张杨骂完随口胡诌让他丢人的二赖子,还是感觉浑身不得劲,心里不自觉的想把刚才那傻样掩饰过去。于是他把行李袋垫在腿弯下边,佯作不经意的跟那人搭讪道:“这电影看着挺没意思的,唱的啥玩意儿听不懂。”
“越剧,浙江那边的戏曲。”年轻人眼睛盯着银幕看,随口回答张杨。
人家连眼神都没偏,是不是不太愿意跟我说话啊……张杨心下想,便有些尴尬。
然而,没过一会儿那人却又主动跟张杨说起话来。
“其实越剧正经挺好听,我觉l得比京剧都好,当年周总理说要‘南花北移’,这边儿才有越剧团,但是可惜了,咱们东北人实在听不懂,所以喜欢的人少。”
张杨从来没听说过越剧是啥,浙江在哪倒是大概知道,其余的南北花啊草的,他听不懂。不过听不懂张杨都不在意,主要是那人跟他唠嗑,这让他心里舒坦了点儿。他道:“调儿是挺好听的,就是听不清唱的啥。还是我家那边生产队找人在乡里唱的内二人转听着得劲,听得清楚又逗乐。”
而且还不花钱,不像城里头,看电影还得交一毛钱。他在心里补充道。
“我也愿意听二人转,尤其是拉场戏,有意思。”那小伙子笑眯眯的回答,又瞄了眼他的行李袋和铺盖卷,问:“你是外地来的吧?”
张杨点点头,说了家附近的县城名,没说自己是哪个屯子的。一是怕让城里人笑话自己是农村的,说县城的好歹能有点儿脸面;再就是张母嘱咐他,财不外露,话不瞎说,不是坐地就认识的熟人,不能啥都告诉人家。
小伙子道:“我听你口音也是,你来走亲戚还是怎么的,咋大晚上还带着铺盖卷呢?”
让他这么一说,张杨又想起来找工作挣钱的事,愁得立刻跨肩叹气,“刚来这边儿,想赶紧找地方做工挣钱,不然在省城咋活都不知道了。”
“旁边工地招工,但是吧,不是我说话那啥啊兄弟,那活儿你干不了,苦得很,撑不住。”小伙子上下打量张杨,用非常肯定又抱歉的语气道,“让你干重活儿太勉强了。”
张杨听见这话,又想起白天火车站那大哥也用看小鸡崽儿的目光瞅他,心里就气闷的不行。
农村穷吃的不好,所以他长得不壮实,可身板小不代表没力气啊!
他撸起蓝布衫的袖口,露出手臂递过去,“我有劲儿,咋都看不上我呢,你捏捏,都是硬的肉,我搁家年年都秋收,夯泥砖,啥我都能干!”
小伙子没真的伸手去捏,不置可否道:“嗯嗯,其实也挺壮实,真挺壮的。”
张杨:“……”
张杨把脑袋搁在铺盖上,眯起眼睛看抖动的大幕布,懒得跟他计较。
力气到底大不大,明天进工地自然就见分晓。
那人见张杨不说话了,以为他还在犯愁招工的事儿,他犹豫半晌,低声道:“其实,我可能能给你找个轻松点儿的工。”
张杨立刻坐直看他,“!”
他被张杨急切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道:“你你……别抱太大希望啊,因为这事儿我说了也不算,我只能帮你问问。这么地吧,要不你明天耽误半天时间,我领你去,兴许真能行呢。”
那小伙子长得浓眉大眼的,看着也不像坏人,而且如果真能不用干苦力就能挣钱,那就是顶大的好事了。
这么一想,张杨整个人都雀跃起来,不过他还是很谨慎的询问:“你要给我介绍什么工作?不用出苦力就能挣钱么?”
那人有些无奈,道:“你想的真美,要有那样的工作我早就顶上去了。”
张杨疑惑的看他,那人道:“就是比工地轻松些。其实我是在剧团唱京剧的,剧团知道么,到处演出。”
张杨点头。
“我们剧团有个干杂活的前几天不干了,说要当个体户,咱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本钱……哎,不是说这些,反正老板说缺人,你去了就是帮着剧团搭台子和背景,等唱完戏了在拆下来收拾好。要是老板真愿意用你,干一场就有五块钱,咋样?”
张杨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五块钱!
五块钱啊!
张杨心里飞快换算,那是多少个面果子?个十百……一百个啊!
那人问:“咋样?”
张杨:“我干。”
直到电影散场,张杨都沉浸在五块钱的喜悦里无法自拔,直到那小伙儿在他耳朵边上哎了声,张杨才回过神。
那人说:“你真想试试去么,我不保证能成啊,到时候要是老板不要你,你可别埋怨我。”
张杨连忙摇头。
人家跟自己非亲非故的,就是看电影的时候说几句话就肯帮他一把,自己咋还能埋怨他。要是成了必须好好感谢他,不成也无所谓,再回来到工地找活儿干呗。
那人笑了笑,指着空地旁边孤零零的一根破电线杆子,道:“明天正好有一场演出,在城东小剧院,早上咱们就在这儿碰面吧。”
“谢谢了。”张杨打心眼里感谢这人,同时再次暗骂二赖子,谁说城里人都矫情。
那人随意摆手,“没事儿,要不你这么耗着也不是事儿,工地是肯定不带要你的。”
张杨:“……”
那人转身离开,“我回家了,你也好好休息,明天穿厚点儿的衣服,能显得壮实些。”
张杨:“……”
昏暗的电线杆子下边儿,电车轨道蜿蜒交错,张杨呆呆的望着那人的背影,忽然想起来,忙喊道:“诶等等!明天早上几点呐?”
那人也忽然想起来什么,几乎同时回头问道:“对了,我叫苏城,你叫啥?”
张杨一愣,没听清对方说什么,那人喊道:“我叫苏城,你叫啥名字?”
“张杨,杨树的杨。明天啥时候在这儿碰头啊?”
苏城伸手一指红砖围墙下边儿,“明天早上这边儿早点摊收了咱就走,成不?”
“哎!好!”张杨高兴应道。
苏城朝他挥手,身影消失在阴暗的胡同里。
遇见了好人,找工作挣钱的事情也有着落了,张杨一颗心终于落了底。
“苏成?苏诚?”他喃喃的自言自语,拎着大包沿着车轨慢慢晃悠。
一阵冷风吹翻地上的纸壳箱,径直钻进张杨的衣领和骨头缝里,这他才想起来,啥有找落了啊,住处还没着落啊!前半夜还没混过去,今晚上咋过啊!
张杨用铺盖挡住夜风,四处寻地方,想着要是能就近窝一宿,等到明天早上就好办了。
咋整?咋整啊?
纸壳子不行,太小了……报纸好像也不行……来块布给铺地放褥子也行啊……
诶,这玩意儿好像行,我就借来用一晚上,明天早上再铺回去。
就在张杨撅着屁股偷摸去掀倒骑驴上的厚塑料时,一只大手重重拍在他后背上。
低沉的声音带着怒意,“干啥呢你!”
3不算熟人的熟人
背后这一下子来的突然,下手又重,差点儿把张杨拍得趴伏在倒骑驴上。他吓得“啊”一声连忙转过身,连行李和铺盖卷都掉在土道上都顾不得捡。
身后拍他那人背对路灯站在阴影里,大手还揪着张杨后衣领,厉声呵斥:“王八羔子你敢偷车!”边说着就抬起拳头作势要揍。
虽说张杨从小面皮不薄,但刚才不打招呼就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就算不是偷吧,让人逮住了也是又害怕又臊得慌,他急切的连嘴角都跟着直颤,仰头对那人喊道:“我没偷!我只是想借上边儿的塑料布好垫着地,明天早上就还你了,真的!我真没要偷车!”
“你他妈放……”墙根底下,昏黄路灯的光亮照清了张杨的模样,男人阴沉的表情忽然微微一怔,想起来什么,继而道:“嘶,你不是白天在火车站问招工那小子么。”
张杨呆愣着没反应过来,“啥啊?”
男人松开他,侧身往旁边挪了两步到灯光下,张杨这才也看清楚对方。紧蹙的浓眉毛,沾了煤灰的高鼻梁和衣襟,看小鸡崽儿般的目光……
这不就是火车站给他往城南工地指路的那人么!
真知不道这算遇见熟人还是怎么着。
男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浑身脏兮兮的全是尘土,好像比白天更脏乱了,他视线扫过张杨脚边的行李包和铺盖卷,道:“要塑料布铺地?还没找着地方住?”
说到这,张杨心里忽然间就涌上来一股气,说不上是啥滋味。
白天经这人引荐他才费劲八力的走到工地,结果别说找工活儿了,黑灯瞎火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要不是因为他,自己兴许能在火车站大厅里睡一宿,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冷风呼呼吹,连个能窝脚的地方都没有。
于是张杨也没给那男人啥好脸色,用手背蹭了把鼻涕,瓮声瓮气道:“走到工地没找见人,也没找见住的地方,不搁道边将就一宿你说咋整。”
那男人忽然惊讶道:“你搁脚走到城南的?”
张杨吓得一哆嗦,点头。不走难不成他还飞着来么。
男人扑哧一声笑了,使劲拍着他肩膀道:“你可真行,城南离火车站多远你知道不,诶不是、谁让你走着来了,道边那么多拉脚的三轮,你咋不坐车来呢?”l
张杨一愣,心说咋坐三轮来啊,拉脚的人都说到城西还是铁北,也没人说到城南的啊!人家不往这边来,他也没法硬让人家把他捎过来吧。
他不知道,这拉脚三轮可不是屯子里初一十五上集市的马拉板车,只能顺道捎带人,而是只要花足钱,想上哪都行的。
“是不是钱花没了?”男人问他,张杨这才回过神,不自觉的就伸手捂了下衣服的里怀兜,那里边是用布缝死的五十块钱。他眼珠往一边看,支吾半天,垂眼道:“嗯……嗯呐,没有钱了,我急着找工,不然没饭吃,也没住的地方。”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半分钱都没有了。”
男人余光看见他捂口袋的小动作,心说这小孩儿出门在外还挺有心眼的,就是不咋会装相。
他道:“城南工地七点之前肯定放工了,你坐三轮来也就将吧着能赶上,谁知道你还走着来了,可真够有能耐的你。”
张杨在心里撇嘴,捡起地上的行李和被褥,仔细拍掉灰尘背好,想走又不知道上哪呆着去,最后在原地转了个圈,没得办法,只得跟男人道:“大哥,你能把塑料布借我么,我明天肯定给重新铺好,保证不拿走也不弄出窟窿眼儿。我妈新给我缝的褥子和被,直接往地上铺就整埋汰了。”
路灯照得少年的眼睛亮晶晶,可能是因为吹多了夜风有些受凉,脸颊微红,鼻尖上还粘着点儿鼻涕。
昏暗里,张杨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觉得他好像在盯着自己,半晌后道:“借什么塑料布,先上我家住一宿吧。小孩子家家的,这边儿离南荒草甸子近,说不定啥时候出来只张三就把你叼走了。”
张杨让男人唬的一愣一愣,他瞅瞅四下无人的土道,阴暗的胡同口和岔道,矮墙另一侧冒出头的苞米地,再看看男人,不知道咋想的就点了头。他在冷风里呆得骨头都麻了,要睡在道边是不得已,如今真有人能给他空出一块地方,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