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次故事 王跃文-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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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同意。你的心意我领了,钱是万万不能收的。退一步讲,如果你提着两条烟,两瓶酒,我收了也是人之常情。‘话说得入情入理,刘浩也不难堪,却仍想说服朱怀镜,’ 我也是看出你朱书记是位爽快的好领导,有心高攀,才冒着被你批评的风险来的。你看……‘ 朱怀镜笑道:’ 你说我爽快,我就爽快地把心里话说了。你先告诉我,里面是多少?‘ 刘浩红了脸,说:’ 不好意思,不多,就这个数。‘ 他说着便伸出两个指头。
朱怀镜点了点头,说:’ 两万,的确不多。可我的工资一年也就三万多。能不能这样?我也发现你这年轻人不错,直爽、厚道,也是个干事业的料子。你送我两万块钱,倒不如我俩做朋友。两万块钱,可抵不过一个朋友啊。‘ 刘浩受宠若惊,忙收起信封,说:’ 小刘我本来也是一番真心,没想到差点辱没了朱书记的清白。做朋友,我真的不敢高攀。今后朱书记有用得着我小刘的地方,尽管发话。‘ 朱怀镜朗声大笑,说:’ 没那么严重嘛!我也是凡人。当官一张纸,做人一辈子。再说了,领导干部同群众交朋友,错不到哪里去啊。我有心把你当朋友看,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诚心了。‘ 刘浩感激万分,说:’ 朱书记这么看重我小刘,我就像古书里常说的,愿为你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朱怀镜正经说:’ 不客气不客气。既然是朋友,我就没什么弯子绕,你也别说我打官腔。你今后只要一心一意把酒店经营好,为梅次树立一块宾馆行业的样板,也让外商感觉到我们地区投资环境不错,就是在我面前尽了朋友的本分。我这个朋友可是地委副书记,要让群众拥护才能把饭碗端稳啊。‘ 刘浩连连点头,’ 一定一定。‘ 朱怀镜接着说:’ 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找我。你随时随地都可以找我,除非我陪着上级领导视察工作。只要能把生意做好,经营搞活一点,没关系的。你也知道,吸毒贩毒在梅次也已露头,宾馆容易成为藏污纳垢的场所,所以你要千万警惕。只要不同毒品有任何瓜葛,别的什么事都好说。要紧的是要管好下面的人,别出乱子。一条原则,你们自己惹的麻烦,我能帮就帮,不能帮的你不要怪我;要是别人找你们麻烦,我二话没说,负责到底。‘ 刘浩不停地点头,’ 小刘明白。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规矩的生意人,本分持家,和气生财。我爷爷每年都会回大陆一次,就是不放心我,怕我在这边不正经做生意。我这边的生意基本上也是按爷爷在台湾的模式管理的,还算可以。‘ 朱怀镜赞赏道:’ 这就好。大陆有大陆的特点,包括有时需要打点,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保证一条,只要我在梅次任职一天,你就不要向任何人打点。办不通的事,你找我。我不相信这股歪风就真的刹不了!
有人说,花钱才能办事,都成国风了,这还了得?‘ 电话响了,是香妹。朱怀镜说:’ 等会儿我打给你好吗?有人在这里谈工作。‘ 刘浩见状,起身告辞,’ 朱书记,那我就不多打搅了。我一定按你的指示办。‘ 朱怀镜站起来同他握手,说:’ 别左一个指示,右一个指示。不是才说了做朋友吗?‘ 刘浩走了,朱怀镜犹豫半天,不敢挂家里电话。正迟疑着,电话响了,果然是香妹,’ 你很忙嘛!
‘ 朱怀镜胸口一下就被堵住了,说不出一句话。香妹说:’ 我们的事,你要早点想好,总这么拖着,对谁都不好。‘ 朱怀镜说:’ 香妹,我俩能不能先冷静一下?
每天都得过一次堂,真受不了。‘ 香妹说:’ 长痛不如短痛。‘ 朱怀镜说:’ 你为什么这么犟呢?为了孩子,我们也应和解啊!‘ 香妹说:’ 儿女自有儿女福,我操什么瞎心?也是你没有替孩子着想啊!‘ 说了几句,朱怀镜就不想多说了。
反正说来说去就是这些话,无非是互相折磨。直到香妹疲了下来,她才挂了电话。
听着嘟嘟的电话声,朱怀镜胸口突突地跳。脑子茫茫然,好一会儿才清醒,就像水罐里装了半罐沙子,晃荡了一下,一片浑浊,沙子半天才慢慢沉淀下来。
刘芸又进来了,收拾茶杯。朱怀镜马上换作一副笑脸,说:’ 小刘,你休息吧,这些明天收拾也不迟。真是太麻烦你了。‘ 刘芸望着他笑笑,说:’ 应该的,没关系。‘ 刘芸收拾完了就要走,朱怀镜让她坐坐。她便坐下了,憨憨地笑。真让她坐下来了,朱怀镜也没什么话说了。他问刘芸家里有些什么人,哪里上的学,喜欢看什么书,平日玩些什么。刘芸一一答了,话也不多。朱怀镜说话时,她会歪了头望着他,眼睛眨都不眨。朱怀镜都不好意思了,他却只是莞尔一笑。
王跃文《梅次故事》
第七章
韩永杰的奥迪轿车开路,范东阳的奔驰轿车居中,朱怀镜的皇冠轿车殿后。
紧跟后面的还有梅次电视台的新闻采访车。不到二十分钟,就逼近马山县境了。
朱怀镜打了余明吾手机,‘ 明吾你到了吗?我们就不下车了。见了我们的车,你就在前面走吧。’ 余明吾说:‘ 都准备了。我深更半夜叫县委办买的,送到村里去了。’ ‘好吧好吧。怎么还有辆警车?’ 朱怀镜问。
余明吾说:‘ 我想路上方便些,怕堵车。’ 朱怀镜说:‘ 明吾同志,这些细节问题,其实是大事,你得同我们说说。’ 余明吾有些为难了,说:‘ 对不起,朱书记,我事先没多想。那就让警车别走了?’ 朱怀镜说:‘ 别越弄越复杂了,就这样吧。’ 朱怀镜刚打完电话,手机又响了。
‘ 怀镜同志吗?’ 没想到是范东阳打来的,‘ 我们是去调查研究,怎么搞成鬼子进村的驾式?’ 朱怀镜忙说:‘ 我刚才已经批评过余明吾同志了。他说明了情况,最近这边好几处修路,很多车辆分流到这边来了,老是堵车,所以才安排警车开路的。下面同志都知道您范部长一贯主张轻车简从,今天情况特殊,请您原谅。’ 范东阳语气不温不火,份量却也不轻,说:‘ 怀镜同志,我们要时刻注意自己在群众心目中的形象啊。’ ‘ 是是。今天就请范部长原谅,情况特殊。
’ 朱怀镜说。
行车约一小时,到了一个叫杏林村的地方。地名并不符实,不见杏林,却是漫山漫野的枣树。村干部早迎候在村口了。范东阳下了车,先同村干部握手,再同余明吾和县长握手。县长姓尹,叫尹正东。朱怀镜同尹正东握手时,眼睛不由得一亮。说来奇怪,他同尹正东是初次见面,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是枣花季节,凉风吹过,清香扑鼻。枣林深处,农舍隐现,鸡鸣狗吠,声声入耳。范东阳兴致勃勃,双手叉腰,环顾四野,说:‘ 多好的田园风光啊!这让我想起了两句古诗: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怀镜,这是王维的诗吧,是不是?’ ‘ 范部长真是诗书满腹啊!’ 朱怀镜隐约记得这好像是孟浩然的诗,只好如此含糊了。
村干部带着领导同志走了一圈,然后到村委办公室坐下来。村支书是位精干的年轻人,汇报情况条理分明。范东阳听着很是满意,说:‘ 好啊,俗话说得好,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村支书、村干部,代表党和政府形象啊。实践证明,你们加强基层组织建设,经验可行,效果很好。看着你们这成片成片的枣林,我对农村工作充满信心。这是一片希望的田野啊!我建议,梅次地委和马山县委要进一步总结这里的经验,一定要突出组织建设促进经济建设这个主题。’ 朱怀镜马上表态,说:‘ 我们一定组织专门班子,做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把经验总结好。像杏林村这样的典型,马山县还有很多,这个村是比较突出的代表。’范东阳问:‘ 明吾同志,像杏林村这样的枣子村还有多少?’ 余明吾说:‘ 马山县总共三十五个乡,东边这九个乡,户户栽枣树,村村是枣林。’ ‘ 这九个乡,枣子已成了重要经济支柱。’ 尹正东补充道。
范东阳听罢,眼睛放光,抚掌道:‘ 好啊,好啊!我说呀,怀镜看你们同不同意我的观点,这个我说呀,马山经验,要突出枣子开发,这应该说是加强基层组织建设的成果嘛。我看思路越来越明朗了。怀镜同志,永杰同志,明吾同志,正东同志,你们要好好总结啊!’ 一行人走起来看似阵容随意,其实自有规矩。
范东阳的右手是朱怀镜,左手是韩永杰。余明吾和尹正东随后,也是一左一右。
尹正东也许性子太急,走着走着,就会走到前面去,凑在范东阳面前说几句。
他马上又会发现自己不对劲了,忙退了回来。可过不了多久,他忍不住又走到前面去了。
望着尹正东串前串后,朱怀镜总在回忆,不知在哪里见过他,或是他像某位熟人。范东阳突然萌发了新灵感,‘ 对了,我有个想法。典型越具体越好。我建议你们就抓住这个村,把它的经验总结透。这个这个叫杏林村吧?我看改个村名吧,就叫枣林村。’ 树先进典型似乎有个规矩,就是总树基层的好人好事。下级同上级的关系,近乎于橡皮泥同手的关系。橡皮泥你想捏什么就是什么,越是基层,越是好捏。
改村名可是个大事啊!朱怀镜带头鼓掌,说:‘ 范部长,我用老百姓的话说,全村人托你洪福啊!你能不能为这个新生的枣林村题个词?
’ 范东阳欣然答应了。村支书便拿出宣纸,往桌上一铺,请范东阳题词。
村支书三十多岁,刚下车时,余明吾介绍过他,大家听得不太清楚,不知他姓甚名谁了。毛笔是新的,半天润不开。朱怀镜急出了汗,就望望余明吾,怪他工作做得不细致。余明吾便望望随来的县委办主任。县委办主任没谁可望了,就红着脸,手不停地抓着头发。范东阳却是不急不慌,将笔浸在墨水里,轻轻地晃着。
他的脸相总是微笑着的,村干部们看着很亲切。毛笔终于化开了,范东阳先在旁边报纸上试试笔,再挥毫题道:学习枣林经验,加强组织建设。范东阳题。
某年某月某日。
大家齐声鼓掌。朱怀镜说:‘ 好书法。范部长,我不懂书法,看还能看个大概。你的字师法瘦金体,却又稍略丰润些。我们不懂书法的人,只知道字好不好看。范部长的字就是漂亮。’ 范东阳接过毛巾,揩着手,摇摇头,笑着。他摇头是谦虚,笑是高兴。看来朱怀镜说中了。临上车,范东阳突然回头说:‘ 怀镜,你坐我车吧。’ 朱怀镜便上了范东阳的车。
一时找不着话,朱怀镜只好说:‘ 范部长书法真好。别说,这也是领导形象哩。毛泽东同志,大家就不得不佩服,文韬武略,盖世无双。
’ 范东阳笑道:‘ 怀镜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敢同他老人家相提并论?
他老人家啊,你有时候还不得不相信他是神哩!’ ‘ 是啊。’ 朱怀镜说。
望着车窗外茂密的枣林,范东阳忍不住啧啧感叹,‘ 王维那首诗,用在这里真是太贴切了。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诗人描写的,就是一幅画啊。’ ‘是啊,王维本来就是个画家,他的诗就真的是诗情画意了。’ 朱怀镜说得像个行家,心里却很虚,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