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妮·葛朗台小姐-第5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菲利普脸上的笑容消失,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娜农小姐,请您慢慢说,仔细告诉我情况。”
————
当最后一个管事报告完草场第一批草料收割的情况,离开葛朗台公馆的时候,精神了一天的葛朗台仿佛被彻底抽光了精气神儿,变得更加萎靡不振。到了晚上,他一夜都没怎么睡,一直在床上叽叽咕咕,唉声叹气,就连欧也妮试着把金币搬到他枕头边儿哄他也没用。第二天,贝日兰大夫过来,替老葛朗台仔细检查过一番后,对着欧也妮摇了摇头。
“恐怕没多久了……但是葛朗台小姐,请您不要难过,老爹已经八十多了……”
贝日兰大夫离开后,整个白天,老葛朗台一直躺着,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欧也妮一直在旁服侍。
到了傍晚,又一个夜幕即将降临。夕阳的惨淡余晖从窗户里照进来,照在老父亲那张虚弱得仿佛能看到生命气息一寸寸流逝而去的脸孔上。
“欧也妮——”
他忽然动了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
“父亲,我在这里。”
欧也妮握住他干柴一般的手。
老葛朗台的眼皮动了动,眼睛没有睁开,但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
他叹了口气,“我梦到了你小时候——多可爱啊——”他嘴里嘟囔着。
一滴眼泪从欧也妮的眼眶坠落了下来,落到她膝上的绉绸裙面上,泪痕立刻顺着经纬弥漫开来,仿佛一朵深色的雪花。
“父亲——”
“啊——啊——”
他的语调忽然变得急促,用力抓住女儿的手,力气大得异常,跟着,声音也变得充满了气恼。
“二十五个弗洛瓦丰!二十五个!”
“父亲——”
欧也妮想要唤醒他,但却徒劳无功。他的表情更加痛苦,那是一种极度渴望却又无法得到的痛苦。他挣扎得也更厉害,到了最后,两只手在空中使劲挥舞,做出仿佛要把什么东西搂到自己怀里的样子。
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是靴子踏在经年楼板上发出的沉重脚步声,与这座老房子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但欧也妮并没留意,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父亲的狂躁不安给吸引住了。她焦急地唤着老父亲,拍着他的胸口,试图让他清醒过来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葛朗台老爹,二十五个弗洛瓦丰来了!都是您的!”
欧也妮猛地回头,看到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没有任何停留,那个人已经来到她父亲的床前,坐了下去,握住那双还在空中乱抓的手,跟着,他把一卷文书塞到了那只手里。
“二十五个弗洛瓦丰。老爹,您看一下,看看我有没有骗您。”
他俯□,凑到老葛朗台的耳边,仿佛哄孩子般地低声说道。
第54章
老葛朗台那双原本不停抓舞的手停在了半空。紧紧抓住手心里突然多出来的那样东西;他慢慢睁开眼睛,原本仿佛蒙了层灰翳的黯淡眼珠子定定地与菲利普对视片刻后;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鼻子上的肉瘤动了动。
叫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片刻之前,老葛朗台还糊里糊涂地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现在他竟仿佛突然苏醒了过来。不止这样;精神也再次以某一种人类所无法想象的方式被注入了他的身体。根本不用人扶,他自己竟就颤巍巍地支起了头颈和上半身;眼看就要坐起来了。
“父亲,您躺下吧——”
从惊呆中回过神的欧也妮飞快擦了擦脸颊后;急忙上前阻拦,伸出去的手却被葛朗台给挡开,跟着,他就自己坐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抖开手里的那卷文书,摊在被子上。
他的手指头反复摩挲着略微粗糙的纸面,眼睛死死盯着。
“是我的?都是我的了?”
终于抬起头,他看向带来了这份文书的人,不停求证。
“是的,”对方用一种肯定的语气答复,“全是您的,葛朗台老爹。这就是关于芒泰贝洛地产无偿转让的公证文件,您看,您的名字被填在了所有人的一栏上。”
“唉,唉,是我的了……真的是我的了……”
老爹的眼睛放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在嘴里喃喃地念叨了几遍之后,红光满面地抬起头,对着欧也妮说道:“小心肝,快过来看看,这都是我的呀!我的呀!老爹早就算过了,这样一块大的地产,我们种上葡萄,种上草场,种上甜菜,种上燕麦,自己好好地看着,一年至少有五百万法郎的进账呀!”
欧也妮坐到了老父亲的身旁,顺着他的话,勉强笑道:“是的,是的。我听您的,种上这些。”
老葛朗台一把掀开被子,抖抖索索地要下去,“我要亲自过去看看,丈量一下地界。女儿,赶紧给我准备马车,”他的嘴里嘟囔着,“路挺远的吧,至少要好几天才能到,不过我知道怎么走,我早就心里有数……”
欧也妮抓住了他的手。
“父亲,等您身体好了,我再送您过去。”
老葛朗台甩开女儿试图阻拦自己的手,表情显得有点生气。
“现在就要去!我要自己去看看,看了才好放心……”
这时候,菲利普走了上来,他扶住老葛朗台,柔声说道:“老爹,您看看外面,天都要黑了。明天,等明天,我就亲自送您过去,您看可以吗?地产已经属于您的了,它没有脚,自己不会跑掉的。”
从他进来后,直到这一刻,老头子仿佛才注意到了这个人,他抬头,看了菲利普片刻,这才颤巍巍地问道:“你是谁啊?”
菲利普一顿,还没开口呢,老葛朗台的神色已经变成了戒备,把手上的那份文书死死抱在怀里,回头对着欧也妮嚷道:“女儿!快把这个人赶走!他是想来和我抢那二十五个弗洛瓦丰的!”
欧也妮忍住就要再次夺眶而出的泪,正想再把老父亲劝回床上,菲利普已经说道:“老爹,我就是被派来给您送所有权文书的那个人!我的主人说了,我一定要听从您的吩咐。他还命令我把这块产业的所有情况都详细报告给您这个新主人。您现在想不想听?”
“好咧!”
老葛朗台可算露出放心的表情,被菲利普扶着,顺从地躺了回去。
菲利普跟着坐到了他的身边。
“那么,您先听我向报告这块产业里的田地和佃户数目吧……”
暮色四合,窗户里透进来的最后一丝亮光也消失了,房间里的一切都只剩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欧也妮站在门外,默默倾听房间里传出的声音。她的老父亲躺在床上,仔仔细细地听着坐在边上的那个人耐心地讲述关于那块地产的一切,不时打断他的讲述,发问几声。
听得出来,对方其实对这块产业的情况应该也不是很熟悉。所以每当被老葛朗台问及具体的数字之时,他就显得有点犹豫,谈话也会中止,但很快,他总是能给出一个让老葛朗台满意的答案。
这场谈话断断续续地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的清早。每当欧也妮以为父亲终于心满意足地睡去之后,没多久,他必定又会醒来,好确定那份文书此刻确实就在自己的手上,没有被别人给偷走。
巴黎来的那个男人,表现出了他空前的耐心和温柔。整整一夜,他就一直陪在老葛朗台的床前,恭候他时不时的盘问。直到天快亮了,老葛朗台才终于从亢奋中解脱出来——真正的疲惫朝他袭了过来。
他问完最后一个关于湖泊出产的问题后,用不满的目光盯着边上这个陪着自己说了一夜的话,结果却被他抓出不少前后矛盾和常识性错误的人,嘀咕着埋怨道:“您太不称职了,居然连湖泊里出产几种鱼类都不清楚。等我去了那里,我将不得不考虑更换管事……”
“是,是我的失职——我接受您的安排……”
菲利普顺从地说道,扶他躺了下去。
“睡觉了,这下可以舒舒心心地睡一觉了……”
枕头下牢牢压着文书,老葛朗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桌上烛台插着的蜡烛终于燃尽,火光最后跳了一跳,熄灭了。
借着窗口透进的黯淡晨曦,菲利普在床边站了许久,终于要离开时,原本仿佛入睡的老葛朗台似乎被他的脚步声惊动,打了个哆嗦,再次睁开了眼睛。
一阵茫然后,他的视线仿佛终于清明了过来,最后定在菲利普的脸上。
“唉,唉,是你啊……巴黎来的小白脸啊……”
他终于认出了菲利普。
“是的,是我,老爹。”
菲利普说道,声音略微沙哑。
老葛朗台定定地盯着他,瞧了片刻后,仿佛想起什么,急忙伸手再去摸枕头下,摸到自己藏起来的东西,他再次露出满足的笑容,长长吁了口气。
“要是你还想要我的欧也妮,那就给你吧——”
他含含糊糊地说出了他这一辈子的最后一句话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
菲利普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看到欧也妮手执烛台,站在走廊的尽头处,仿佛已经等待了很久。
她的整个人被手中烛台发出的一团昏黄灯火包围着。
外面虽已微露晨曦,房子里却依旧昏暗无比。除了她手中的那一团灯火之外,就是沉沉的黑暗。
五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变,一切仿佛都还和从前一样。但是她对于他,却仿佛比从前更加遥远了。
就像现在,边上没了任何旁的什么人,当她这样再一次真正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不是他凭了不时传来的关于她的各种消息而拼凑出的那个想象中的影像时,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和她靠近了。
他一夜没睡,现在已经十分疲惫。但是在看到她的这一刻,心底却仿佛萌生出了一种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感觉。这让他的所有疲劳都不翼而飞。他犹豫了下,朝着那团光影走了过去,步伐迈得很大,看起来十分坚定。
当他走到一半距离的时候,他看到包围着她的那团火光动了动。
她也朝他走了过来。
他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脚步开始迟缓,终于,停了下来。看着她继续走来,最后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过去的五年里,哪怕她的名字时常与财富一道,被巴黎社交圈的男人或者女人们频频提及,她也几乎没再踏足巴黎。
他曾经想象过很多次,到底是要怎样的情况之下,他才可能会有机会再次见到她的面。
没有想到,现在真的再次见到她了,竟然是用这种他之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方式。
他泛着血丝的一双眼睛凝视着面前的这个女人,用一种带了深深压抑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漂亮的不止是内心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猪笑天扔了一个地雷
谢谢滿嘴爛牙扔了一个地雷
么么哒~~
第55章
欧也妮看着对面的男人。
他和从前她印象中的那个人仿佛不一样了。此刻他眼眶略深;额前短发略微凌乱地散了下来;遮挡住他一半的眉;他的眼睛布了层血丝,身上军装领口处的第一个扣子解开,露出了里层的白色衬衣。
毫无疑问,疲惫显在了他的脸上。但他看起来沉默而自持;和先前整夜面对自己老父亲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温柔和耐心截然不同;仿佛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垂下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他的那只手。
左手的小指上,现在多出一截泛着乌沉沉铁色的指套。
她重新抬起目光,对上了他的。
“拉纳先生,非常感谢您。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辞来感谢您;谢谢您为我父亲做的一切。”她清晰地说道。
“这没什么;”他回答,声音低沉,“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我都有责任来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