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要出嫁-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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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暗,夏府庭院深深,那边笑语盈耳,这边暗自饮泣,彼此不相干,月儿探出脸来,又快快躲进云层里去了。
啪!啪!啪!日上三竿,重重的敲门声震天价响。
大街上人车络绎不绝,一经过七姑娘小铺门前,便停下脚步不走了,一个个睁大眼睛准备看好戏。
“这门好象从里头拴着?”夏家的戴管家拍了拍门,又推了推,干脆转头吩咐道:“撞开吧。”
“请问戴管家为何撞我的门?”
“啊?牛老板早啊!”戴管家堆起笑脸,迎向快步过来的牛青石。“我哪敢撞您的门。我家老爷命我过来接收这丬店面,我老打不开,只好要他们直接撞开。”
门上并没有挂上锁头,牛青石看了一眼紧掩的门板,语气平静地问道:“请问戴管家凭什么接收这丬店面?”
“这是我家小姐的店,也就是我们夏家的店。”道理很简单啊。
“这间铺子是我的,怎会变成夏家的?请问戴管家要看房契吗?”
“这是牛老板的屋子?”戴管家慌得抓耳挠腮。“我说错了,应该是里头的买卖事物是我们夏家的。”
“是吗?”牛青石不疾不徐地道:“打这铺子开张以来,里头的陈设和进货全由我牛某人打点,如此一来,你是要拿走我牛家的东西吗?”
“不敢……”戴管家语气谦卑极了。
“如果戴管家不信,我有进货单子,我陪你进去查点。”
“呜,牛老板,您别让我不好做人。”戴管家无计可施,只得哀号道:“小的也是吃夏老爷的饭,听夏老爷的命令啊。”
“我知道你的难处,可今天你不能撞这扇门,更不能接收这间铺子,如果有需要的话,牛某会亲自前往夏府,跟夏老爷解释清楚。”
“呜……”也只好两手空空回去复命了。
戴管家垂头丧气地带人离去,牛青石待围观的人群走得差不多之后,轻轻敲了门,问道:“七姑娘,妳在里面吗?”
“呀”地一声,门板打开,七巧站在那儿,鬓发微乱,脸色苍白,双眼红肿,眼下晕黑,那憔悴模样简直像是生病了。
牛青石忧心地注视她。“妳什么时候来的?”
“我半夜就来了。爹要拿走这铺子,我当然不让他拿,这是我的店……”七巧说着便滴下大颗泪珠。“我除了关紧门,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我一直在等你来……”
牛青石心头一紧,什么时候他已经深深为她所信赖了?
“妳先坐下来休息。”他大着胆,轻扶她的手臂。
七巧任他扶着走了几步路,一坐到椅凳上,她突然抬起头,神色坚定地道:“牛老板,我欠你的,一定会还你。”
“现在别说这个,妳看起来很累,今天还要开店吗?”
“只要我夏七巧在,这铺子一定会开下去!”
唉!她今天哪有心情开店。
才过中午,七巧便将钥匙交给采苹,说是要回家补眠,可走着走着,却是离家越来越远,此刻也不知道走到苏州的哪一条河边了。
明明是炎热夏日,她怎么觉得好冷、好累?但若不回家,她又要去哪儿为自己找个歇处呢?
前头有座小庙,传来杂乱无章的撞钟声音,她听了更加头痛。
“女施主,一文钱撞一回钟,保证妳不枉来一趟寒山寺。”一个胖和尚站在庙门外,双手合十向她招呼。
啥?她脚力这么好,竟然走到姑苏城外寒山寺了?!此时又是一阵当当乱响,好象不敲破那口钟就不罢休,七巧拿手掌掩起耳朵,皱眉道:
“我没钱。”
“这不是钱吗?”胖和尚指了七巧左手腕的铜钱手炼。“要不女施主舍了这链子,妳想敲几回钟,都随妳。”
“我不舍。”七巧赶忙掩起袖子。为什么人人都想拿她的东西?
“我给你两文钱。”身后突然传来她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谢谢施主了,请和这位小姐上钟楼。”胖和尚喜孜孜地道。
“牛老板?!”七巧惊讶地回头。“你怎么在这里?”
“夏小姐,我终于找到妳了。”
牛青石胸前衣襟汗湿了一片,还在大口喘息,看来是跑上好一段路了,七巧略感不安,他找她找得很急?
“你不是有北京来的客人吗?”
“谈好事情了,我叫汤元带他去逛盘门三景。”
“这……不好吧?”他果然是特地来找她的,七巧低垂着头道:“牛老板你不用理我……”
“采苹说妳要回家,可妳家的家仆却跑来铺子找妳。”牛青石掩不住担心的神色,带着责备的语气道:“妳不见了,大家都很担心。”
这个“大家”,是哪个“大家”?七巧欲言又止,一瞧见牛青石站在大太阳底下,头皮晒得亮闪闪的,原来他的头脸也被汗水浸湿了。
她低下了头,掏出帕子,伸直了手臂就递出去。
忽然一条手臂直挺挺地伸到眼下,牛青石十分诧异,正待问明原委,再定睛一看,见到那条捏在她掌心里的绣花帕子,他就明白了。
“多谢夏小姐。”他小心地拿起帕子,闻到了上头淡淡的香味。
七巧仍是低头说话。“嗯,本来我是想回家,可我怕爹生气了,将我关在房里,那就再也无法出门了。”
“妳总不能不回去吧?”
七巧望向遥远的天边,绞着手指头,抿唇无语。
“进去敲个钟,舒散一下。”牛青石也瞧见了她彷徨的神情。
“不了,怪吵人的。”七巧摇摇头,往水岸边走去,只见两旁光秃秃的黄泥滩,一条黑油油的小河,泊着两只破旧的乌蓬船,她失望至极,趁机将满腔郁闷发泄了出来。“江边怎么没有枫树?这也不是渔船,那又要如何江枫渔火对愁眠?”
“即使有枫树,也是唐代的枫树。”牛青石站到她身边,陪她一起看周遭平凡无奇的风景。“历经一千多年的岁月,妳瞧的这座枫桥也不是张继夜泊的枫桥。”
“好有禅意!”七巧茅塞顿开,绽开了笑脸道:“当然更不可能有唐代的渔舟了,一切只存在诗文里,我还找什么呀!”
“待会儿上枫桥大街,我给妳买幅枫桥夜泊的图画?”
“别费那个钱了。”七巧更惊喜地道:“牛老板,你也懂诗?”
“很意外?”牛青石微笑道:“身为苏州人,不免要了解苏州掌故,有人来了,还可以唬弄一番,不过我懂得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你一定还懂更多……”望见那张俊朗得出奇的黝黑脸孔,七巧不觉多看了一眼,蓦地脸蛋一热,又低下头道:“你怎么不擦汗?”
“喔,我擦。”牛青石不知所措地拿帕子轻拭额头汗水。
原先轻松愉快的气氛又变得僵硬,七巧低头往前走着,轻轻拿脚尖将地上的小石子踢开。
“牛老板,我想问你,牛老爷子是秀才,他怎没教你读书?”
牛青石跟着她的脚步,如实道来:“我爹很用功,一有空就念书,倒也教了我几个字;可我瞧他念书辛苦,又是小孩儿贪玩,就打定主意不念书,只跟在娘身边帮忙缫丝织布,有时熬个糖葫芦出去叫卖。”
“老爷子整天在家念书?”
“不,他本来兼了几处教席,教了几年,教的学生都考上举人了,他还只是秀才,因此他将教席辞了,专心在家念书。”
“就是你十岁那年?”七巧小声地问道。
“是的。采苹刚出生没多久,娘生了病,家里存的钱都用完了,又到了爹应试的时候,爹本来不愿去,是娘催着爹进去考,才考出来,娘就走了,那年也因为爹担心娘的病情,卷子写得不好,所以没考上。”
接下来的七巧都知道了。老爷子伤心欲绝,日日上坟哭泣,绝口不再提科考之事。为了养活三个孩子,他到街上摆摊卖字画,一天收摊晚了,仍摸黑上坟看亡妻,一不留神跌入新挖的坟坑,半夜才被人救了上来,虽然没有受伤,醒来却是吵着要去贡院考试,还急急地找出论语捧读起来。
从此就这么痴痴癫癫读了十七年。
牛老爷子的一生也是够坎坷了,七巧光是想着,心就酸了。
“牛老板,你怨你爹吗?”
“不怨。”牛青石笑了,俊颜朗朗,双眸炯炯。“很多事情,爹一定也不想的,谁愿意跌出失心疯,连自己都顾不了?”
那格外开朗的神情令七巧备感好奇。“可是从此你挑起重担……”
“夏小姐,妳瞧。”牛青石弯下身,捡起一块石头,拿双掌叠住,只露出一半。“妳说这石头是圆的还是方的?”
“圆的。”七巧很肯定地盯住那月饼似的半颗石头。
“我却说它是方的。”牛青石打开手掌,将石头转了个方向,果然现出略有棱角的方形石头,他又微笑道:“一件事物,妳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就有不同的看法,没有好坏,没有对错,命运如此,造就了今天的牛记粮行,一切就谢谢老天爷吧。”
“喔……”七巧若有所悟,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又锲而不舍地问道:“那么,我该不该听我爹的话,关掉铺子,回家当个乖女儿?”
“妳自己觉得呢?心里想一想,这样做会如何,那样做又会如何。”牛青石不给她答案,而是指了岸边一棵低矮的小树。“妳看它现在一树的绿叶,到了秋天,叶子变黄,冬天就全掉光了。过两年妳再来看,它一定会长高些,也说不定被雷打到,反而矮了一截。但无论如何,只要它还活着,它就会一直长大下去。”
万物按四时生长,季节递嬗,各自呈现不同的样貌,中间或许风调雨顺,也或许风吹雨打,但继续成长的心愿是不会改变的。
七巧懂了。
走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当初单纯只为还债的初衷,她在七姑娘小铺找到不一样的人生,也寻回本性,明白自己再也不会回去当那种只会遵守“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温顺大小姐了。
“牛老板,原来你不是只会板起脸孔说教,老要赶我回家。”她兴奋地道:“你好聪明,懂好多道理喔!”
牛青石避开那双清亮灵动的黑瞳,将手中的石头往河里丢了出去,石头在水面弹跳了三下水漂儿,便咚地沉入河底,溅出一圈水花。
“都是伯伯教我的。虽然我常常要妳回家当大小姐,但那是我以为妳一时兴起无法持久,也怕妳辛苦做不来;后来见妳做出兴趣,我也希望妳能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
彷佛寻觅到了知音,七巧心头一阵火热,忘神地看着牛青石微笑的脸孔。谁说一定要懂得谈诗论文才能跟她心意契合?
相识以来,由原本的未婚夫婿尴尬身分,变成如今的亦师亦友亦兄长,世间哪有一个债主会对欠债的那么好?
报恩──这个念头一浮现脑海,她的心情又像石头一样沉入水底。
牛青石见她不说话,猜想她心情仍然低落,便赶忙告知消息。
“对了,秋葵跟她娘回乡下外婆家了。”
“要是她爹追过去怎么办?”七巧担心地问道。
“她爹不敢的。秋葵她外公很讨厌赵老爹,早就撂下狠话,要是姓赵的敢踏进他们村子,立刻叫人乱棒打了出去。”
“这就好。”七巧呼了一口气。
“秋葵回去急了,她托人过来铺子说,给妳添了很多麻烦,她很过意不去。”
“这没什么,我再写一封信给她吧。”七巧终于露出微笑,她并不后悔惹出这一连串的风波,这只是她该做的。
“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妳的一百八十两拿回来了。”
“周三公子肯拿出来?”七巧不敢置信地道。
“我找妳大哥问清楚了,昨晚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