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朦胧鸟朦胧-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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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你女儿那么蛮横无理,原来是遗传!”她从沙发里站了起来,眼光依旧停在他的脸上。“不要以为我高兴管闲事,假若我早知道她有你这样一个父亲,我决不会管她!让她去欺侮佣人,让她去满口粗话,让她像个野兽般对人又抓又咬又踢又踹……反正有你给她撑腰!我和你打赌,不出十年,你要到感化院去找她!”说完,她车转身子,大踏步就往门外走。
“站住!”在她身后,韦鹏飞的声音低沉的响著。她停了停,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站住!”他以为他是什么?可以命令她?支配她?想必,他用惯了命令语气,当惯了暴君?她一摔头,就继续往门外走。“我说站住!”他再低吼了一句。
她依然走她的。于是,忽然间,他直窜了过来,伸手支在墙上,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的眼睛垂了下来,凝视著她,眼里的倨傲和冷涩竟变成了一种难言的苦恼。他低声的,祈求似的说:“别走!”“为什么?”她挑高了眉毛。“我下午在这儿被你的女儿又抓又咬,现在,还该来挨你的骂吗?我告诉你,你可能是个达官显要,但是,我并不是你的部下!即使我是你的部下,我也不会忍受你的傲慢和粗鲁!让开!”
他继续拦在那儿,眼里的神情又古怪又愁苦。
“我傲慢而粗鲁吗?”他喃喃的问。
“和你的女儿一模一样!”
“她——有多坏?”他微蹙著眉峰,迟疑的问。
“你会不知道吗?”她拉开衣领,给他看脖子上的伤痕:“这是她抓的!”她再扯掉手臂上的橡皮膏:“这是她掐的!她是个小魔鬼,小妖怪!她仗势欺人,无法无天!”她喘了口气,顿了顿,看著韦鹏飞。“韦先生,我知道你很有钱,但是,阿香并不是雇来受气的,她也是人,是不是?她和我们一样平等,是不是?我家也有佣人,翠莲和我之间像姐妹一样。我父母待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韦鹏飞凝视著她。“你在教训我吗?”他低哼著问。
“我不教训任何人,我走了!”她从他身边绕开,往门口走去。“如果我把楚楚送到‘爱儿幼稚园’去,你收她吗?”他靠在墙上,闷声问。“我又不是校长!你送去总有人会收的!”
“我是问——你,肯教她吗?”
“如果分在我班上,我当然要教!”
“假若——”他碍口的,困难的说:“我请你当家庭教师呢?”她停在房门口,慢慢的回过头来。
“你不是说,要我不要管你的女儿吗?”她冷冰冰的问。
“我改变了主意。”他说。
她沉思片刻,静静的开了口:
“你家有阿香一个出气筒已经够了,我不缺钱用,也不侍候阔小姐!”他的眼睛开始冒著阴郁的火焰,愤怒扭曲了他的脸,他哑声的、恼怒的说:“天下并不止你一个女教师!我不过是贪图你家住得近而已!”“多出一点车马费,自然有住得远的女教师会来!”她说,扭开了大门,径自走出了房间。
“砰”然一声,她听到那房门在她身后重重的阖拢,那沉重的碰撞之声,几乎震动了墙壁。她回头望望那扇雕花的大门,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了一句:
“今天是倒霉的一天!”
回到自己家门口,她伸手按铃,听著门内的笑语喧哗,她安慰的轻叹一声,彷佛从寒冷的北极地带逃出来,她迫不及待的想回到属于自己的春天里去。月朦胧鸟朦胧4/40
3
一连好几天,她没有四A的消息。虽然同住在一层楼上,韦家却安静得出奇。她甚至没有见到韦楚楚和阿香,也没再听到那孩子撒泼撒赖的叫声。在幼稚园里上课的时候,有好几天,她都觉得自己若有所待,她以为,那父亲一定会把楚楚送来,因为爱儿幼稚园是安居大厦附近最大的幼稚园,可是,韦楚楚并没有来。然后,在她那忙碌的、年轻的、充满青春梦想的生涯里,她几乎忘记了蛮横的韦楚楚,和她那蛮横的父亲。有好几个黄昏和晚上,她都和邵卓生在一起。邵卓生和她的认识毫无神秘可言,邵卓生是她同学的哥哥,在她念师专时,就已对她倾慕不已。她和一般少女一样,对爱情有过高的憧憬,幻想中的爱人像水雾里的影子,是超现实的,是朦胧的,是空中楼阁式的。邵卓生没有丝毫地方符合她的幻想,他学的是政治,却既无辩才,又无大略,只得在一家公司当人事室的职员。灵珊常常怀疑他这人事室的工作是怎么做的,她不觉得他能处理好人事,最起码,他就处理不好他和灵珊间的关系。他总使她烦腻,使她昏昏欲睡。私下里,灵珍她们叫他“扫帚星”,她却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少根筋”,她始终感到,他就是少了一根筋,虽然,他也漂亮,他也有耐性,好脾气,灵珊怎么拒绝他,他都不生气,不气馁。可是,就少了那么一根筋,那属于罗曼蒂克的,风趣的,幽默的,热情的,吸引女孩子的一根筋。虽然,这邵卓生是“少根筋”,灵珊在没有其他男友的情况下,也和他若即若离的交往了两三年了。灵珊并不欺骗邵卓生,她从不给他希望。奇怪的是,邵卓生也从不在乎有没有希望,他们就在胶著状态中,偶尔看一场电影,吃一顿晚饭,如此而已。这天晚上,她和邵卓生看了一场晚场电影,回到安居大厦,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钟了。邵卓生和往常一般,送她到大厦门口就走了,他一向都很怕面对灵珊的家人,尤其是那口齿伶俐的灵珍,和那很会敲诈的灵武。
灵珊一个人走进大厦,习惯性的,她不坐电梯而走楼梯。这已是秋天了,白天下过一阵雨,晚上的气温就降低了好多。她穿了件短外套,仍然颇有凉意。拾级而上,她心里无忧无虑无烦恼,却也无欢无喜无兴奋。生活是太单调了,她模糊的想著,单调得像一池死水,连一点波浪都没有。她跨了一级,再跨一级……忽然间,她站住了。
在楼梯的一角,有个小小的人影,正蜷缩在台阶上,双手抱著扶手下的铁栏杆。她一怔,仔细看去,才发现那竟然是多日无消息的的韦楚楚!那孩子孤独的,瑟缩的,瘦小的坐在那儿,弓著小小的膝头,下巴放在膝上,一对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睁着,头发依然零乱的披散在脸上,面颊上有著纵横的泪痕和污渍,这孩子哭过了。有什么事会让这小野蛮人流泪呢?更有什么事会让她深宵不归,坐在这楼梯上呢?灵珊不由自主的蹲下了身子。
“喂!楚楚!”她叫了一声,伸手去抚摩她的肩膀,一抚摩之下,才发现这孩子只穿著一件单薄的、白色尼龙纱的小睡袍。“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楚楚抬起头来看著她,嘴唇瘪了瘪,想哭
“我在等我爸爸!”她细声细气的说,往日那种蛮横粗野完全没有了,现在的她,只是个孤独无助的小女孩,毕竟,她只是个小小的孩子!“你爸爸?”灵珊愣了愣。“你爸爸到哪里去了?”
“去上班。”“上班。”她看看表,将近十一点半了。“你的意思是,爸爸早上去上班,到现在还没回来?”
“嗯。”“为什么跑到楼梯上来?为什么不在家里等?”她不解的问。“家里没有人,我怕。”她的嘴角向下垮,眼中有泪光,睫毛闪了闪,她又倔强的把眼泪忍住了。
“家里没有人?阿香呢?”
“走啦!”“走了?”她更困惑了。“她走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楚楚撇了撇嘴。
“为什么会走?”她斜睨著楚楚,心里有些明白。
“不知道。她说不干了,就走啦!她把东西都拿走了!她骂我,她是坏人!”
灵珊更加明白了。点点头,她凝视著楚楚。
“你对她做了些什么?”
“没有。”“不可能没有!”灵珊严厉的说:“你又踢她了,是不是?”
她猛烈的摇头。“抓她了?咬她了?打她了?掐她了?”
她拚命摇头,把头发摇得满脸都是。
“好,你不说,我也不管你!你就坐在这楼梯上等吧!”灵珊站起身来,往楼上走去。“当心老鼠来咬你!老鼠专咬撒谎的坏孩子!”楚楚从楼梯上直跳了起来,倔强从她的脸上隐去,恐惧和求助明显的写在她的脸上。
“我……”她嗫嗫嚅嚅的说:“我用打火机烧了她的衣服,她就走啦!”“什么?”灵珊吓了一跳。“你烧了阿香的衣服?”
“我不知道会烧痛她。”
“什么?”她越听越惊奇。“你烧她身上的衣服吗?”
“我烧她的长裤,把她屁股上烧了一个洞。她哭哩,哭完了就骂,骂完了就走哩!”
灵珊定定的望著韦楚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楚楚小小的身子,怯怯的倚著楼梯站著。她凝视著这个小女孩,谁说儿童都是天使?谁说孩子都天真无瑕?谁说人之初,性本善?她真想一摔头,置之不顾,这样顽劣的孩子,管她做什么?可是,楚楚忽然连打了两个喷嚏,接著,她就用小手悄悄的抓住了灵珊的衣摆,轻轻的拉了拉,低低的,柔声的叫了一句:“阿姨!”灵珊的心脏怦然一跳,这声“阿姨”那么甜蜜,那么温柔,像一根细线从她心上抽过去,唤醒了她所有女性温柔的本能。她长叹一声,弯下腰,她抱起那孩子,叹息的说:
“你应该上床睡觉去!”
她抱著楚楚,走到四A门口,大门虚掩著,如果有小偷,把这家搬空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推门进去,那一屋子冷寂的空气又对她包围了过来,她不自觉的就打了个寒噤。把楚楚放在沙发上,她望著那阒无一人的房间,心里竟有些发毛。真的,这空空落落的房子,确实令人有恐惧感。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而楚楚却怯怯的说了一句:
“阿姨,你不要走,你陪我!”
“你爸爸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他常常不回来睡觉。”
这不行!她皱了皱眉,忽然决定了,从皮包里取出了原子笔,她在茶几上找到一本书,撕下书上的空白扉页,她匆匆的写了几行字:“韦先生:你的女儿在我家,阿香大概不堪‘虐待’,已不告而别。请来我家接楚楚。
灵珊”
她把纸条放在茶几上,用烟灰缸压著。就返身握住楚楚的手,说:“走!先到我家去!”楚楚顺从的站了起来,显然,她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对于留在空屋子里更是心寒,她不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撒野撒赖,反而乖巧而听话。跟著灵珊,她们走出了大门,灵珊把房门关好,才牵著楚楚回到自己家里。
用钥匙开了门,客厅里空空的,似乎全家都睡了。灵珊不敢吵醒父母,刘思谦每天早上六点钟就起身,八点要上班,刘太太也跟著要起床。她用手指压在嘴唇上,对楚楚低声警告:“嘘!不要出声音!”楚楚懂事的望著她,点了点头,她牵著楚楚,一直走到自己和灵珍合住的房间里。
灵珍还没睡,躺在床上,她正捧著一本“安娜·卡列尼娜”看得津津有味。一眼看到灵珊牵著个小女孩进来,她诧异得书本都掉到地上去了。
“这是干嘛?”灵珍问。
“我在楼梯上‘捡’到了她。”灵珊说:“没法子,我们得收留她一夜!”“你从小就喜欢收留无家可归的小动物,猫哩,狗哩,小鸟哩……都往家里抱,可是,这次,你收留的东西实在奇怪。”灵珍说。一面笑嘻嘻的伸手去摸楚楚的头发,楚楚立即一副备战态度,脖子一硬,就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