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春-第2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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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麻烦你,还叫你跑这一趟……”
傅春儿正要客气,却听李掌柜跟着道:“周大夫还有些事情寻你,想请你过去。”
她心里免不了起疑——怎么这周大夫又……
正想着,周大夫已经进来,对傅春儿说:“真是对不住啊,姑娘,昨日大德生堂后面的院子里,是出了点事儿,本来该带您去看看的,可是……总没准备好……”周大夫似乎有备而来,但是说着说着,又有些心虚起来。他见到傅春儿面色平和,总算鼓足了勇气说下去,“所以今天想再请您过去看看。”
“好的,”傅春儿点点头,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件事情,便道:“周大夫请——”
周大夫一时望望傅春儿身后的李掌柜,见他在傅春儿背后点了点头,似乎这才鼓起了勇气,对傅春儿说:“傅姑娘这边请。”
傅春儿随着周大夫,从大德生堂的一间小厅里,一起往后面的院子过去。大德生堂后面有两个院子,一间是个完整的,纪燮在离开家之前,一直在那里住着。另外一件是一个货仓改建的,傅家最落魄的时候,就曾经在那里暂住过几日。
从大德生堂前面半爿铺面过去,就是先进原先傅家住过的那个小院,然后穿过一扇小门,才是纪燮的院子。这些原都是傅春儿极熟悉的,此时她故地重游,别是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两人正走到原先傅家的旧院子,一个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道:“周大夫,是小七爷的啥子客人来了么?”
说话声很是奇特,不晓得是带了哪里的口音,傅春儿稍稍愣了一下,才听懂了。然而女子话中透着与纪燮的十分熟稔,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大约是川中之人了吧!
傅春儿一下子站住了脚步,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道都有。
循着声看去。一位妙龄女子立在通往纪燮院子的门口。那女子穿着一身素色的棉布衣裙,头上包着一方帕子,遮住了额头与发饰,正面看过去,看不出是姑娘还是妇人打扮。那女子面容姣好,年纪似乎比纪燮要大上了一两岁。她一双乌溜溜的双眼,正透着好奇的神色,上下打量着傅春儿,仿佛竟还有一些审视的意味在里头。
傅春儿看着眼前这副情形,一时简直想要笑出来。
她想象过无数次与纪燮重会时候的情景。这样的情形,说老实话,她也想过,只是每每想到这里,她便会叫自己打住。消了这样的念头,再劝说自己,纪燮不是这样的人。她告诉自己,应该对纪燮有足够的信心。
然而深心里,她却又是极不坚定的,否则这样的情形场景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想到。
这就应了那句话,说是“痴心女子负心汉”么?她猜到纪燮当日在蜀中来信。遮遮掩掩地话没说透,可能是因为他身边添了一个像婧娘这样的人物,因此才不可说,不好说。可是她傅春儿也好歹在广陵府日夜悬心了一年多了。难道纪燮返家,竟然也不愿意给自己递个信儿?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将来没有意思的意思了么?
那女子打量傅春儿的时候。傅春儿也大大方方地反过去打量着她,只是傅春儿心绪不佳,面上更加木然一些。
周大夫在旁尴尬得紧,结结巴巴地问:“纪小七爷他,他可好?”
那女子点头。道:“嗯,今天早晨起来,我看小七爷精神还不错。”
这话更是直接坐实了傅春儿的某些猜测,她脸上便是一白,连周大夫都猜到了傅春儿在问什么,深悔自己瞎问话,几乎想在自己颊上扇一掌。
“你是纪小七爷的客人么?咋能这么慢,小七爷从一清早起来就在等——”那女子看了看傅春儿,冒了一句不耐烦的意思出来。傅春儿冷笑了一声,道:“原来还是嫌我慢了。”
那女子故作吃惊地看着傅春儿,道:“你,你原来,不是哑巴呀!”跟着便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冲傅春儿笑了笑,笑容里颇多善意。
“婧娘,你让傅姑娘去见小七爷吧,她先前在账房那头,耽误了好些时候,眼下小七爷一定是等急了。”周大夫出来打圆场。
那叫做婧娘的女子白了周大夫一眼,随意地对傅春儿道:“你过来吧。”说着,身子一偏,让开了往纪燮院子里去的路。
傅春儿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她的每一步,似乎都踏在直面真相的刀尖上。
“吱呀”一声,那扇门在自己身后关上了,这倒出乎了傅春儿的意料,她原以为那婧娘会一道跟过来的。
抬头张望,这座小院,原是她极熟悉的。院中左手边,曾经有二十几盆珠兰,都是那人一一手植了送给自己的,眼下那排墙根只空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前两日被大雨洗刷过,墙根正泛了青色,长出一排苔藓来。而院子正中的那一株广玉兰,此时花期早过,但是枝叶俱茂,被雨水洗过之后,便透着碧油油的生机来。
只是广玉兰树下的少年不见了踪影,院子里空空荡荡的。
她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院子里安静了片刻,终于有个声音响了起来:“是春儿来了么?”
跟着一声大响,似乎一个人摔到了地上。
三百二十三章 吹皱一池春水(上)
傅春儿顾不上想什么,辩了方向,连忙赶了过去。
却是纪燮的卧室里。
天气不好,日光黯淡,纪燮屋里点了一盏灯,依然有些看不清。屋里似乎空气不流通,总让人觉得有几分病气。傅春儿以前从未来过纪燮的这间卧室,稍稍花了些功夫,才辨清了哪里卧榻,哪里是桌椅。
她看清纪燮正摔在桌子前面的地上,正勉力撑着将上身支起来。傅春儿一声惊叫,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嫌了,赶紧上前,将纪燮扶坐了起来。
一年多在外奔波,纪燮瘦得多了,眼下穿着宽大的常服,衣服里几乎空落落地,傅春儿扶着他的胳膊与肩头,只觉得嶙嶙峋峋,瘦削之极。一时不防,傅春儿的泪水从眼眶里满溢出来,她忍不住带了哭音,大声问道:“又炎哥,怎么摔着了呢?侍墨呢,侍墨去哪里了?”
“侍墨?侍墨他不在了呀?”纪燮温柔的话音,再一次如天籁一般,在傅春儿耳边响起。
然而弄明白了话中之意,傅春儿觉得脊背一时发寒,不可置信地向纪燮面上看去。
纪燮冲着她,面孔却隐在了暗影里面。他的语气平平淡淡的,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见她十分的震惊,突然之间,纪燮也跟着有点沮丧了起来,又重复了一遍,道:“侍墨已经不在了……”这一次语气沉痛,直若痛不欲生,傅春儿听来,直如剜心一般。
她实在忍不住,伸臂抱住了纪燮,将头埋在他瘦骨嶙嶙的颈窝里。她的体温,透过两人的衣衫,直透纪燮身上。纪燮却似微微打了一个寒噤似的,半晌。才省过来,开口道:“春儿——”话音温煦而又和蔼,仿佛又是恢复成为原来的那个纪小七。一时让傅春儿既感且佩,一个人心里藏了这么多的苦楚。竟然还能够这样的温润,如一块良玉一般。
一行热泪从傅春儿面上滚落,她用鼻音“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你总算来了——”纪燮突然反身伸臂抱住了傅春儿,声音也是闷闷的,大约也是激动。傅春儿渐渐地,觉得纪燮身上也慢慢开始暖了起来,而箍在自己身上的双臂,也渐渐地开始有力。两人呼吸与闻,在屋内相拥而坐。良久。傅春儿方才觉得,纪燮的两片唇,凉沁沁的,悄悄地印在了自己额边的发线上。
一切猜疑、悬心、不安定、不平静……似乎都没有了,两心重新又照。傅春儿破涕为笑。浑忘了婧娘的事情,眼下这个男人,劫后余生,总又是回到了自己身边。
“春儿,扶我起来好不?”纪燮软语相求。
傅春儿这才省起,“又炎哥,你的腿怎么了?”
“原没什么大事——”纪燮说着。突然口中轻轻地“嘶”了一声,那时傅春儿的手肘正好碰到了他的膝头。傅春儿在他对面,瞧得清楚,纪燮面上一片痛苦之色。她的心一时紧紧地提了起来,道:“又炎哥,你莫动。我替你看一看。”
她伸手,先帮纪燮在地上坐直,让他双手扶住地面,跟着慢慢地将他的长裤往上卷起。纪燮一时身躯僵硬,欲将双腿往回缩。但是见到傅春儿做这等事情纯出自然,面上一点异色也无,心里稍稍放下了一块石头,便别过头去,由她作为。然而待到傅春儿将纪燮的外裤卷至膝盖,露出他那又红又肿的膝头的时候,傅春儿的眉头便全皱了起来。她轻声问:“直着腿或是弯着腿不动的时候,疼不疼?”
纪燮朝她笑笑,道:“不动没事,但是一撞到哪里……便也够我喝一壶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那钻心的疼痛只是等闲。傅春儿心里一紧,想到刚刚纪燮从椅上摔下来,想来是疼坏了。
“能走路么?”傅春儿双目直视,纪燮便微微低头,道:“眼下还不行,走一两步,便疼得受不了。”他有一肚子的话想与傅春儿说,一只手扶上傅春儿的手,道:“你帮我将那椅子扶到我身边来,我自己能行的——”
傅春儿一双妙目,在纪燮面上转了两转,却没有按照纪燮说的行事。她动作很快,一时将纪燮此前坐过,又摔在了纪燮身边的椅子扶正,跟着跑到纪燮身后,凑在纪燮耳边,道:“又炎哥,你千万不要使力,免得膝盖又疼。”
纪燮不晓得她要做什么,只好“嗯”地应了一声。他只觉得傅春儿吐气如兰,一时心动,没曾想傅春儿的双臂在他胁下绕了出来,双手一握,使力之下,竟然将纪燮给自后抱了起来。傅春儿心下酸楚,一个大男人,被她能够这样自后抱起,那得是瘦成什么样了啊!只是纪燮一个成年男子,身量骨架在那里,傅春儿登时也觉得十分吃力。
傅春儿将纪燮自后抬起来,可是纪燮身量本来就高,这时候双脚还落在地面上,两个人总算能勉强维持一些平衡。傅春儿倒退几步,已经来到她刚刚摆正的椅边,这才慢慢地扶纪燮往下坐了,可是尽管如此,傅春儿也累得微微喘气,额角见汗。纪燮刚想感激地说句什么,没曾想傅春儿已经登登地跑了出屋,过了一会儿,她又端了一盏油灯进来,道:“又炎哥,这回你的屋子总算亮堂点——”
一转身,傅春儿又小旋风一般地出去了,只留下纪燮一人在屋里,若有所思。
这回出去,隔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傅春儿才手托了托盘进来,纪燮见她手中托着茶盏,鼻端正闻着曾经一度熟悉无比的茶香,忍不住笑道:“我正想着这个。”他面上的笑意很甚,仿佛在说,我正想着你,你便来了。傅春儿便故意一板脸,道:“不用你招呼我,我也可以自己招呼自己的呀!”
她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面上便现出一点幽怨的神色。
“春儿,实在是抱歉——叫你为我担忧,”纪燮此时在灯下端详傅春儿,终于说,“你也瘦多了!”
“……”傅春儿别过头去,这些日子里的担惊受怕,幽思绝望,她都经历过了,又岂是区区“担忧”二字,就能概括得了的。
纪燮原是个聪明人,此时见到傅春儿别过头去,便知道她觉得委屈了,当下淡淡地转过话头,慢慢地说起他在蜀中经历的事情来。
他只从在川东的事情还是说起,从那时候起,纪燮便再也没有在家书上提及一点他自己的事情,想必种种经历,傅春儿还不知道。
“……那日在巴东的一个镇子外头,我与侍墨两人遇到了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