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飞处-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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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慕槐怔了。他慢慢的转过身子来,面对著慕枫。
“谁要结婚了?”他慢吞吞的问。
慕枫垂下头去,不住的拭著眼泪。
“欧世澈和杨羽裳。”她轻声的说:“日子都订好了,下个月十五日。”俞慕槐呆立在那儿,身子僵直,面色灰败,他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慕枫。好半天,他就这样站著,室内的气压低沉而凝重,只有琼恩·贝兹在那儿自顾自的唱著歌。终于,俞慕槐摇了摇头,蹙紧了眉,仓卒的说了一句:
“对不起,慕枫,我无意于伤害你!”
说完,他迅速的转过身子,大步的走出客厅,冲进自己的卧室里去了。“哥哥!”慕枫叫著,追了过去,一直追到俞慕槐的房门口,她用手抵住门,不让俞慕槐关门,急急的说:“你别这样苦恼吧!你真要骂我,就骂我吧,骂了我出出气,远比这样憋著好!”“好妹妹!”俞慕槐说,眼眶潮湿了,他伸手捏捏慕枫的下巴。“你的哥哥是真的没出息。”海鸥飞处23/41
“别这样说,别这样说!”慕枫又哭了。“我刚刚是急了,根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你别生气吧!”
“没关系。”俞慕槐抬了抬眉毛,轻轻的把妹妹拉进屋里,把门关上了。“和我谈谈,好吗?”
慕枫顺从的点了点头。
俞慕槐沉坐进了椅子里,用手支住了头,他闭上了眼睛。慕枫在他身边坐下了,带著一种惊悸的情绪,她望著他,不敢说话。半晌,俞慕槐睁开眼睛来,振作了一下,他燃起一支烟,重重的吸了一口。“告诉我,”他说,声音似乎很平静了。“她很快乐吗?”
“羽裳吗?”慕枫说:“我不知道。”
“怎么呢?”“她在生病。”俞慕槐一震。“生病?快做新娘子了,应该很开心才是,怎么会生病呢?”
“不知道她是怎么弄的,前些日子她都住在阳明山,说是每天夜里就跑到树林里去淋雨,淋得浑身透湿的,就病了,这几天烧得很高,医生说可能转为肺炎,假若转为肺炎的话,婚期一定会耽误,所以,杨家和欧家都急得很,整天汤呀水呀打针呀医生呀,房间里挤满了人,我也没有机会和她谈话。”
“淋雨?”俞慕槐喃喃的说,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她一向就有淋雨的习惯。”他注视著那烟雾的扩散,依稀仿佛,又看到那站在雨夜的渡轮上的杨羽裳。“她病得很厉害吗?”
“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我想没什么关系,她的身体底子强,过两天大概就没事了。”俞慕槐不说话,那厚而重的烟雾,把他整个的脸都笼罩了起来,他的眼睛像两泓深不见底的深潭。
“哥哥,”慕枫轻声的说:“你就忘了她吧!天下的女孩子多得很,我给你再介绍一个。”
俞慕槐盯著慕枫。“免了吧,好妹妹,”他的语音怪异而苦涩。“我承认我没出息,再也没兴趣招惹女孩子了,你饶了我吧!”
慕枫怯怯的看了俞慕槐一眼。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她问。
“没有生你的气,”他幽幽的说:“一直没生过你的气,如果我在生气,也只是生我自己的气而已。”
“你也别生你自己的气吧,哥哥。”慕枫说,诚恳的望著俞慕槐。“我前天和杨伯母谈了很久,她说,她一度也希望你能和羽裳结合。但是,她认为,你们真结合了,却不一定幸福。因为羽裳像一只脱了缰的野马,你呢,却像只固执的骡子,假若你们结合了,两人都使起性子来,谁也不会让谁,那么,后果会怎么样呢?而欧世澈呢,他平稳、踏实、有耐心,永不发怒,他能容忍羽裳。”
“所以,杨家是非常赞成这桩婚事了?”俞慕槐阴沉的说。
“是的,他们很高兴这件婚事。”慕枫点了点头。“哥哥,杨伯母的看法也有她的道理,你们两个的个性都太强了,事实上并不见得合适。现在,事已至此,一切都成了定案,你也就认了吧!”俞慕槐深吸了一口烟。
“我能不认吗?”他冷冷的哼了一声。“他们男家满意,女家也满意,男女本人也满意,这显然是一件天作之合的婚姻,我还会怎样?又能怎样?”他望著慕枫。“你放心,慕枫,我不会去破坏你意中人的哥哥的好事!去转告杨羽裳吧,我祝她和世澈白头偕老!”“你也不要恨欧家吧!”慕枫忧愁的皱皱眉。“这可能是命中注定的安排!”“可能。”俞慕槐咬咬牙。“我答应你,慕枫,我不会破坏,我也不仇视欧家,而且,我会尽量努力去和欧世浩做朋友,行了吗?”“你是个好哥哥。”慕枫站了起来,勉强的微笑著。“还有,你要去参加婚礼!”俞慕槐迅速的抬起头,紧盯著慕枫。
“婚礼那天,”慕枫低声的说:“我是女傧相,世浩是男傧相。”俞慕槐低下了头,重新燃起一支新的烟。慕枫已经轻悄的退出了他的房间,关上了房门。听到门的阖拢声后,他才跳了起来,绕著房间,他像个困兽般的兜著圈子,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停在墙边,他一拳头对墙上挥了过去,拳头碰上了那坚硬的墙壁,像撕裂般的痛楚起来,他的另一只手,又一拳挥向了那堵墙。然后,他伏在墙上,用自己的额顶住了墙,痛苦的、辗转的摇著头,嘴里低低的喊著:“羽裳,羽裳,羽裳,你太残忍,太残忍,太残忍!”他的身子滑了下去,坐在地板上,他用双手紧紧的抱著头。“羽裳,”他低语:“我会恨你一生一世!我会恨你一生一世!”
同一时间,杨羽裳正躺在她的床上,在高烧中挣扎。昏沉中,她觉得自己奔跑在一个燃烧著的丛林里,四周都是火焰与浓烟,脚底下的草也是燃著的。她赤著脚,在火焰上奔跑,奔跑,奔跑,……她跑得喘不过气来,跑得筋疲力竭,……于是,她忽然看到,在那浓烟的后面,俞慕槐正咧著嘴,对她嘻笑著。她伸出手去,哀求的喊:
“救我!救我!救我!”
他继续嘻笑著,满不在乎的望著她。她向著他奔跑,他却一步一步的倒退,于是,她永远追不上他,而那火焰却越来越盛的包围过来。她跌倒了,爬起来,她再跑,她的手渴求的伸向了他:“求求你,慕槐!求求你,救我!求求你,我要死掉了!我要死掉了!”她扑过去,她的手差一点抓住了他,但他迅速的摆脱了她,身子向浓雾后面隐退。她狂叫: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弃我!不要丢弃我!求求你!不要丢弃我!”可是,他嘻笑了一声,转过身子,他跑走了,轻快的消失在那浓烟的后面,再也看不到了。她发狂般的尖叫了一声,身子从床上直跳了起来。于是,她感到一只温柔的手按住了自己,一个慈爱的声音在她耳边喊著:
“怎么了?羽裳?你在做恶梦呢!羽裳!醒一醒,羽裳!羽裳!”她“嗳呀”的一声,睁开了眼睛,只觉得一头一身的冷汗和浑身的痛楚。在她面前,那儿有火?那儿有烟?那儿有俞慕槐?只有母亲担忧而慈和的望著她。
“怎么了?羽裳?做了什么噩梦?”母亲问,把冰袋压在她的额上。“瞧,烧得这么火烧火烫的。”
她环室四顾,一屋子静悄悄的,她想找寻什么,但她什么都没看到。“有人……来过吗?”她软弱的、渴望的问。
“是的。”俞太太悄悄的看了她一眼。“世澈来过,看到你睡著了,就先走了,他要去新房子那儿,监督工人裱壁纸。”
“哦!”她轻吁。“还有……还有人吗?”
“没有了,只有慕枫来了一个电话,问你好些没有?她还说……”她看看女儿,横了横心,这一刀迟早是要开的,不如早开为妙。“她还说,她哥哥要她告诉你,他祝你和世澈白头偕老!”“哦!”杨羽裳把头转向了床里,手在被中紧紧的握成了拳,指甲深陷进肉里去。眼泪迅速的涌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牙齿咬住了被角,死死的咬住。在心中,她绝望的、反复的呼号著:“俞慕槐!我要恨你一生一世!恨你一生一世!”海鸥飞处24/41
12
多么紧张又多么乱糟糟的日子!
杨羽裳穿著纯白色的媚嬉新娘装,戴著头纱,像个玩偶似的站在房间内,满屋子挤满了人,姨妈、婶婶、姑妈、伯母、表姐、表妹,以及其他各种的亲眷,把整个房子挤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人声,到处都是大呼小叫。那冷气虽已开到最大,室内仍是热烘烘的,充满了各种脂粉、花香和香水的气息,这些气息那样浓郁,空气那样闷热,声音那样嘈杂……杨羽裳觉得整个头都要炸开了。
“我告诉你,羽裳,新娘化妆真的不能这么淡!”慕枫也穿著白色拖地的纱衣,站在杨羽裳面前,手里举著一副假睫毛。“你一定要戴上假睫毛,要不然照出相来不好看!而且,那中泰宾馆地方大,你不浓妆一点,客人根本看不清你的相貌!”“如果我戴上那个,客人就只看到了假睫毛!”杨羽裳不耐的说:“我宁愿淡妆!”“还说呢!”杨太太在一边叫:“请来一个化妆师,人家给她弄了两个小时,她一照镜子,就全洗掉了,把化妆师也气跑了,她坚持要自己化妆,化得那样淡,好像是别人结婚似的!”“这样吧!”慕枫满屋子绕,找剪刀。“我把这假睫毛修短一点。”“羽裳!”一个姨妈一直在弄羽裳的衣褶,手里又是针又是线的。“你不要这样动来动去好不好?我要把你这礼服的腰收小一点,否则身材都显不出来了!”
“订做礼服的时候比现在还胖些,”杨太太又要解释:“谁知她越忙越瘦,这礼服就宽了!”
“缝上一点儿就好了,哎呀,哎呀,羽裳,你别动呀!待会儿扎了肉!”“羽裳,你把头偏过来一些,你这边的头发没夹好,瞧,头纱又松了!”“羽裳,我看看,右边面颊的胭脂淡了些,别动,别动,让我给你补一补!”“羽裳,假睫毛剪好了,拜托拜托你贴上!”
“羽裳,你在礼堂里要换的几套服装,都放在这手提箱里了,噢,还是交给伴娘吧!俞小姐,俞小姐……”
“羽裳,你站直好不好?”
“羽裳,手套呢?你没戴上手套!”
“戒指!慕枫,你把那戒指收好!等会儿在礼堂是要由你去交换的!”“哎呀!那新娘的捧花都快枯了,那一位去拿些水来喷一喷!”“羽裳!我再给你喷上一点香水,新娘必须香喷喷的!后面衣服上,头纱上,多喷点,别躲呀!”“羽裳!你记住面纱掀起来的时候要微笑呀!”
“羽裳……”“羽裳……”“羽裳……”杨羽裳觉得满眼的人影穿来穿去,满耳朵的声音此起彼伏。羽裳这个,羽裳那个。她直挺挺的站著,气都透不过来,她感到自己快昏倒了。门打开了,欧世浩伸进头来,满脸的汗。
“小姐们,快一点,必须要出发了,爸爸从中泰打电话来,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迎亲的车子也马上来了!”
“哎呀,快了!快了!快了!”杨太太叫:“捧花!羽裳,你抱好捧花!摄影师呢?要先在这房间里照几张!来,大家排好,大家排好,羽裳,你站在中间,世浩,你也来!大家站好呀!”亲友们挤著,笑著,闹著,你踩了我的脚,我又勾了你的衣裳,闹个没完。镁光灯不住的闪烁,不停的闪烁,闪得人睁不开眼睛。不知从那儿又冒出一个灯光师来,举著一盏好亮好亮的灯,一个摄影师拿起一架摄影机,居然拍起电影来,杨太太趁空在羽裳耳边说:
“你爸爸请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