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西畔 作者:青徵-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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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打破一只碗,轻而易举。
门推开来,细碎的浮尘在雪后初霁的光影里纷扬窜动,迎面是一张窄小的案几。房中大抵是个女子的房阁,香炉里的香不知灭了多久,无人清扫,好似下一刻便能重又燃起。
花辞年陡然松开他手,在桌案前驻足。
漆痕剥落斑驳的桌案上,尘土重积,端放着一个牌位。
花辞年忽然从衣袍上扯下大块布帛,在花离愁惊诧的眸光里,挽在手中,将那尘土细细拭去。
“小离,给娘磕头。”花辞年终究开口。
花离愁怔了怔。
却见花辞年当先跪在冰冷的地上,以额触地,长而久的俯身不起。
花离愁不明所故。心中虽疑惑为何娘亲好好的在楼中同千重戏耍,花辞年为何又要他在此磕头,却仍是俯身叩首。
“她才是我们的娘。”花辞年燃香上前,恭敬奉持。
花离愁陡然抬头,撞见花辞年容颜惑惑。
花辞年道,“我们的娘,是个伎子。”
花离愁终是明白,父亲不喜花辞年的缘由。亦是明了,母亲对自己的疏离,父亲望着自己时的郁郁神色。
先前花辞年同大哥说要去看我们的娘,他所谓的我们,只是他和花辞年,当真是与大哥无甚相干的。
“父亲嫌弃娘亲的卑贱,却为何又要了她。既要了她,为何要任由她在这个地方郁郁而终。”花辞年在花离愁面前矮下身来,似是玩笑的道,“小离,我想娘亲了,你大抵是不想的罢。”
花离愁无言相当。
他一直以来察觉出父亲对自己的冷淡,母亲对千重的袒护,起初他只当做是因他是男孩子的缘故。但此时才懂,只为着他和花辞年,本就是不甚光鲜的孩子。
他看到花辞年走出门去,不再管他。
阳光那么好,映着苍茫的积雪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瞳。他只望见花辞年衣袂飘摇,离去的身影倏忽随风而去。
那是花辞年留给他最后的印象。
花辞年告知他的来处,给他身上打上深刻的烙印,要他时时记得,他是谁人的孩子。
这世上,与他最亲的那人终归还是抛开了他。
除却大哥,无人知道那个雪过后的时日,他的遭逢。大哥对他的影护,是他在花辞年离开后,得到的唯一的来自亲人的温情。
他逐渐长成冷漠疏离的少年。他蓄积着长久想着的心事,等着离开的那日。
他十三岁那年春日,三月初九,素云宗宗主收到一帖邀约。江南叶家诚邀江湖名家,于莫归楼,商议同伊国交战之事。
花离愁亲送父亲跟大哥前去赴约。素云湖畔,大哥笑意朗朗,道,“老三,这次大哥一定给你带回柄合意的剑。”
花离愁唇紧抿,望着一叶孤舟,将他们驮至远处。
他在人去楼空的时日离开素云楼。
他想,多年前花辞年离开素云楼的时候,心中又是如何。但到底是无从得知,花辞年经年离去,再不知他的消息。
花离愁大抵还存着奢望,期许着同花辞年重遇的那一天。花离愁一路往南,沿途经由世事冷暖,体察到内心某个曾经叫嚣不休的念头死去,只剩了一团余烬,明明火光炽盛,但终究是渐渐冷了。
他等梨花开尽的时节,听闻来自江南的事。
江湖逆贼意图谋反,聚在莫归楼密谋起事之事,幸而圣上圣明,及时着人烧了莫归楼,以绝后患。
那时阳春四月初六,逆贼六十二人,诛于一场大火。
步履搁浅的花离愁,于春雷乍现的雨夜,策马回程。
他在那一刻骤然知晓,他始终做不成花辞年。
因为花辞年有心,而他终归是没有心的。
素云楼人心溃散。
花离愁赶回素云山的时,已有山中弟子趁火打劫收拾了细软,匆匆下山。
便是多年忆及那时情形,素云楼中的老者仍旧记得,残阳如血的黄昏,桀骜不驯的少年如邪神降世,携了一身的杀伐归来。
剑身映着一处如血霞光,少年唇角微扬,陡然劈下那离山而去的弟子的头颅。
少年不置一词,只握着一柄清泓长剑,静默而立。
猩红的血沿着剑身缓慢而又滞重的流淌,被斩断的颈项汩汩涌出温热的血河。
所有的人似乎在刹那休眠,连呼吸都觉得是罪过。
素云楼换了天。
花离愁成为素云楼楼主的那个仲秋,重回江南。此一去,他取了江南叶家家主之命,血恨而返。
回来时,带回一个身份成疑的女婴。
顾诩白轻且浅的声音披了重重月光,渐渐听不真切。只四处游走的风万分真实,将身上的暖意悉数带走。
屋檐上斜刺里长着的野草被花别枝攥在手中,微一用力便扯在手中。
“先生。”花别枝望着天际沉沉坠落的月光,打了个呵欠,“枕天席地是何滋味,不如就此尝一回,先生累了也去睡,我留在这里赏个月。”
身上覆上柔软温暖的衣裳,顾诩白淡淡道,“今晨月色极好,我也是许久不见,你也便陪着我多看一看罢。”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在顾诩白以为花别枝业已睡去的时候,却听她轻轻开口。
“先生,那个孩子,诚然便是我罢。”
顾诩白微微仰面,眸光落在天上,不知看些什么。良久他道,“是。”
“为何要我活着呢?”她遗憾的道,“若是我死了,那便是极好的事。”
“你——”
“先生,我很难受。”她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极丑的笑来,“真的真的好难受啊。”
她蜷缩在屋顶上,犹如一只找不到归途的小兽,自以为抱紧自己便可抵过伤害与饥寒。
顾诩白觉得胸口某个地方痛得厉害,有些熟悉而又陌生的情感在胸口冲撞,犹如一块炙热的烙铁,上下不得。
他在那一刻,俯身抱紧了她。从臂弯里传来的颤抖与无望深重而又无法救赎,他无言相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拍着她的脊背,将她紧拥入怀。
顾诩白明白,他未曾期许过要得到她的回应,只是护她一世安稳便已足矣。但无法遏制的悸、动此时在身体溯回游荡,让他生出妄念。
他不易生出执念,一旦成行,再难更改。但有些情感只能在心底缓缓埋葬,任由它腐朽消融,却无计可施。
自己当真是个懦弱优柔的人。他自嘲一笑。
她的脸颊隐没在他的颈窝里,呼吸袭上他的颈项,温软滚烫。
倏忽有微凉的水痕砸在皮肤上,呼吸里是淡淡的苦涩。他只将她拥得更紧,望见东方既白,星子渐次隐没在逐渐明朗起来的天空里。
便是这般罢。他思忖。
落花委地的声响,他循声去看。只望见一截玄色的衣角晃过屋檐,屋瓦粼粼镀上一层曦光,于眼底映出彻骨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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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以人相易
月落下去,而她等的人始终不来。
天光大亮的时候,花别枝揽紧了客房的锦被,无所忌惮的睡过去。待她醒过来时,只觉得帐顶繁复的纹络微微摇晃,张了张口,喉咙似被野火燎烧,涩哑的疼。
“你醒了。”
纵使未曾见到他的面,等听闻这一句,花别枝不由自主板直了脊背。如此猜测,她此时正在一辆前行的马车上。
花离愁端坐寂寥,只一双冷峭疏离的眼瞳将将看过来。
花别枝倏然别开眼,掀起车帘往外看去。举帘去看,才知自己是错了。他们并非是在马车上,而是在船上。船舷拍开水花的清冽叫风卷进舱中,原本混沌的心绪便稍稍清明。
“枝儿,昨天我——”
“先生呢?”花别枝问道。
花离愁怔了怔,道,“在舱外。”
她弯了弯唇,披衣起身,往舱外走去。出了船舱,铺天盖地的阳光兜头泼下来,眼睛一时受不住陡然变亮的光线,眼瞳里迅速聚起一层湖光。
未说完的话梗在喉中,花离愁只沉寂无声的于舱中坐着,只她走后锦被里的余温散在空气里,叫他忍不住阖眸,他的脸颊沉浸在一半雾白的曦光里,缓缓攥拢了手掌。
花别枝出了舱门,身子迎着江风,便望见顾诩白站在船头,不知望着些什么。
“先生。”她唤了一声。
顾诩白转过身,先是怔了怔,继而笑道,“你这一觉,委实睡得好。”
她那时哭着窝在顾诩白的怀中,不知何处睡过去。待醒来时,只望见花离愁。
她顶风咳了几声,道,“我们是去找松夫人的罢。”
“是。”顾诩白道,“这就要到了,你醒得极是时候。”
远处依稀显出一个小小村落,船借风势行得快,不多时便靠了岸。船并岸后,花别枝望着比肩而行的二人,才明白从心底倏忽闪现的那个念头如同一团细碎的气泡,轻易便碎了。
花离愁与愀然当先下了船,她磨磨蹭蹭跟在顾诩白的身后,若不是她不懂得摇橹控帆,指不定会一时起意乘船而去。
村落不大,零星几十户人家,行人疏疏,只有看家护院的狗闻声吠吠不止。
约莫走了两盏茶的功夫,一行人在一竹排围拢的院门前停下来。
竹门敞着,一眼便可窥见院内种种。几只煞白的鸽子伏在地上细细碎碎不知在啄食些什么。
十四当先过门而入。
竹屋的门吱呀一声豁然打开。一老妇人姿容绝绝,哑声道,“将门关好。”
花别枝心下了然,这便是松夫人了。
竹门编制的稀落,乍看不过是摆设,花别枝走于最末,虽然心下惊诧,也还是听话的将竹门拉过来关好。
再抬头时,只余了顾诩白同她隔着几步等他,先前的三人进了屋去。花别枝只望见愀然搭在门槛上的一抹水红的裙脚。
倏忽隐没在一片沉黯里。
虽屋舍内望之昏暗,但院落里却是难得的敞净,顾诩白垂手望她,笑道,“不敢走?”
花别枝瞪他一眼,赌气道,“谁说我不敢的,阳光大好,我多晒会儿暖和暖和——”
“这样便不冷了罢。”顾诩白牵起她手,一同往前走。
她试图把手从他掌心里逃出来,但望着犹如一只张着大口的巨兽般屋舍,权衡一番,还是打消了念头。
顾诩白察觉出她的念头,轻轻勾起唇角,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牢。
甫一进门,扑面是沉郁的药香,熏得人沉沉欲睡。花别枝皱着鼻子,颇为好奇的四处查看。
房中摆着几列木柜,上面陈列着瓶瓶罐罐,屋角一处火炉上烧着一个药罐,汩汩的雾气从未曾封牢的药罐里涌出。
松夫人步履轻捷,垂着眼皮不再搭理众人,自顾去揭药罐上的盖子。愀然跟过去,熟稔的从柜上取了一只宽口细颈的瓷瓶递过去。松夫人接过,将滚烫的药汁徐徐注进瓷瓶中。
松夫人的动作极缓,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她才将瓷瓶封好,这才淡淡看向众人。视线缓缓掠过众人,她抬眼对愀然道,“然丫头,带他来罢。”
这句话说完,目光在花离愁身上顿了顿,举步往内室走。
愀然温婉的笑了笑,低声道,“公子,随我来。”
花离愁举步随在她身后,十四意欲往前,花离愁抬手制止。
“楼主。”
花离愁侧脸淡淡道,“无事,你留下。”
花别枝打从一进门便被馥郁的药香熏得喘不过去,偷偷去看其他人,皆是寻常神色,她举袖捂着嘴巴,捧着一张脸好似牙疼。
她别过脸去看火炉里冉冉的火光,是以花离愁临去时的一眼便错漏了。待她佯作无意转过脸时,却只听闻内室珠帘摇曳的轻响,隔着四周寂静的药香,再听不见其他。
内室陈设简易,只几张竹椅,一桌一案。墙上几幅画,掩进水墨去。
方才站定,却听松夫人开口,“要救哪一个?”
愀然抢先道,“婆婆,两个都要救。”
花离愁道,“有劳夫人。”
松夫人微一诧异,嗤笑道,“花楼主,纵使你们素云楼权势遮天,但我老婆子看病的规矩,你须是知道的。”
“婆婆——”松夫人打断愀然的话,一双瞳色微暗的眼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