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尘埃-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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枚乘的视线也终于集中到了他的脸上,象是刚刚发现正和自己说话的人是路衡一样,怔了怔,嘴唇却微微地有些颤抖起来:“路将军,子仲他……他……”
路衡忙说:“他没事,郎中说他的伤已经不打紧了。”
枚乘的双手在广袖下紧握了起来,仿佛受不了路衡关切的神情一般仓皇把头转到了另外一边,没头没脑地说道:“我对不起他。”
对他今天的反应,路衡一直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听见这一句“对不起”,才恍然若有所悟——只怕这书呆子刚刚知道子仲的伤是拜梁王所赐吧。难怪会这般失魂落魄了。路衡暗想:那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偷听的?还是……这样无稽的猜测让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讷讷半晌低低说道:“先生别这样说。那件事……跟先生并没有关系。子仲是明白人,绝不会平白无故地疑心到先生的身上去.”
枚乘惨然一笑:“是,他自然不会怪我。他……”“他”了几声却再也说不下去。
路衡虽然知道他身在梁国,却并不知道他几次三番为梁王游说殷仲的事。枚乘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如果他没有在梁王的面前历数殷仲的长处,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起了梁王对于殷仲的兴趣,也许……就不会给他招来这一场横祸了吧?
枚乘垂下头低低说道:“请路将军转告子仲,就说……就说子叔识人不明,连累了他。”说到最后几个字,心中不由大恸。再也按捺不住,转身便向城外走去。
路衡连忙将他拉了回来,上下打量一番,诧异地问道:“先生不但没有随从,连随身的包袱都没有,到底是要去哪里?”
枚乘摇了摇头,长长叹道:“天地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路衡不由得心中一动,瞧他这副样子,难道是知道了殷仲的事故而和梁王翻脸了不成?眼见他举步要走,忙又伸手拦住,恳切地说道:“先生是子仲的至交,在下是子仲的兄弟。如果我就这么放先生离开,让他知道只怕连兄弟也做不成了。先生既然无处可去,不如暂时听从在下的安排如何?”
枚乘摇了摇头:“只怕我的身后就有那边的人在盯着,跟你去,岂不是又连累了你?”
路衡不禁一笑:“先生过虑了。”
枚乘却只是一味地摇头。路衡犹豫片刻,低声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我送先生回武南如何?”
枚乘身体一震,转过头来凝视着他,容色惨淡地缓缓说道:“如今,我还有什么颜面再去见他?!”
路衡欲言又止。枚乘摆了摆手,仿佛倦极了的人再也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兴致,连声音里都透着前所未有的落寞:“路将军转告子仲,就说这场麻烦只怕才刚刚开始,请他……万事当心吧。”
路衡怔了怔,再一次伸手拦住了他。迎着他微微有些不耐的神情恳切地说道:“先生既然心意已决,在下也不多加阻拦。不过,先生总不能就这样走啊。”说着打了个呼哨将马匹唤了过来,将缰绳放进了枚乘的手里:“长路迢迢,有马匹代步总是方便些。”微一踌躇,还是决定不把马鞍旁边的口袋里藏有钱袋的事告诉他。告诉了他,只怕这书呆子会立刻推还给自己。
枚乘犹豫片刻,便伸手接过了缰绳,抬头望向路衡时,双眸之中已是一片清明:“有劳路将军了。”
路衡后退一步,拱手作别。
枚乘再无半点犹豫,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
路衡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城门外蒙蒙的晨雾里,怔怔地出了一回神才恍然想到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这人一走,只怕梁王那边会掀起不小的风浪。他最好还是先回去知会周亚夫一声。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枚乘的不辞而别并没有在长安这一汪深潭里激起哪怕是最细微的涟漪——就仿佛石头沉了下去,水花却没有溅起来。就连向来粗率的路衡都感觉到了几分不同寻常。
梁王那边完全没有任何的动静,仿佛这么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再正常不过。
最初的惊讶过去之后,周亚夫等人也都抱了静观其变的态度作壁上观。
春秋两觐,照例吴王是不会出现在长安的。除了他,诸路藩王之中就只有赵王刘遂托病没有来朝。虽然传言是病了,私底下却不知从那里流传出了各种传闻:有说他惹恼了皇帝,已经被收回了玺印,削藩的旨意不日就要下了……
也有人说他行为不检点,被太后斥责,打发回自己的封国闭门思过……
传言虽然是传言,却也在长安的上空布上了一层似有似无的迷雾。就连周亚夫都觉得各路人马在这似真似假的传言面前无声无息地收敛了爪牙。可是,直到春觐过后也没有见到削藩的旨意,于是弥漫在长安上空的隐约的不安也不知不觉平息了下去。庙堂之上又呈现出一派君臣和睦的明媚来。
春觐过后太后便移驾上林苑,梁王自然陪同前往。如此又盘桓了两个月左右,知道过了清明,才动身返回梁都睢阳。
直到此时,周亚夫路衡等人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了下来。府里上上下下也开始有闲心张罗另外的一桩要紧事——过了芒种,殷仲和周之妍的婚期便临近了。
第四十七章
一夜春雨过后,漫山的碧桃便开成了一块绚烂的织锦。从草亭的窗口望出去,就连远处瀑布飞溅起的水雾,都几乎汪在了一片粉粉红红之中。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一如既往得静谧。
江鹞从山道的尽头拐上来的时候,顾血衣几乎一眼就看到了他。这个素来沉默的汉子到了这仙境一般的凤凰山似乎也有意无意地放松了平日里紧紧绷起的神经,眉梢眼角的冷峻线条也一一松弛了下来。一年之中他留在凤凰山的时间并不多,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格外地喜爱这个地方。江鹞这样想的时候,眼里不知不觉就带出了几分惆怅之意。当他把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的时候,顾血衣正站在他的身后。
江鹞躬身行过礼之后便退了一步,一言不发地等着他先开口。顾血衣却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眺望着远处的峰峦叠翠,飞瀑流溪,神情若有所思。
江鹞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低低地垂下了头,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刚刚被带到凤凰山时的情形来。那么粉妆玉琢似的一个小孩子,眼里却一团煞气。除了师傅,跟谁也不说话……
“上次让你查的事,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顾血衣淡淡的话音打断了江鹞不合时宜的回忆。江鹞忙说:“那个女人在长安周府,平时很少出门。周府戒备森严,我们的人混不进去。所以……”
“现在呢?”顾血衣再问。
“多少有了点眉目,”江鹞的视线飞快地扫过他消瘦的下颌,低声说道:“其瑛是洗砚阁的人。”
“你说什么?!”顾血衣的肩头微微一震。
“我说,其瑛……”江鹞愣了一下才又说道:“她的确是洗砚阁的人,而且在洗砚阁中的位份似乎还不低。”
他没有往下说,顾血衣却也明白了。洗砚阁在某种意义上是比血衣门更加严密的组织,能查到洗砚阁,想来江鹞已是费尽了心机。然而真正令他震惊的是,为什么周小姐的身边会有洗砚阁的人?毕竟,周之妍还没有出阁不是吗?
象是猜到了顾血衣心中所想,江鹞低声说道:“据说这位周小姐在殷仲遇袭的时候就在附近。似乎也受了伤,是被一同送回武南殷府……”
顾血衣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那段时间他一直追着苏颜到了吕家口,对于殷仲的行踪的确不甚留意,他的身边真有这么一位周小姐?似乎说得通,似乎……又有些不同寻常的信息夹杂在里面。尤其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殷仲竟然真的可以若无其事地迎娶旁的女人——他离开苏颜的时候那种要冒火似的眼神,直到现在顾血衣还清清楚楚得记得。
他怎么可以如此薄情?如果那个人还活着,让她情何以堪呢?
顾血衣的心底里无端地涌起了一点怒火。他费力地将脸转向了另外一边,不愿意让属下看到自己这样的失控。耳边江鹞不动声色的话音却渐渐有些刺耳了起来:“所以,周将军将这位小姐接回长安的时候,殷府就派了这位其瑛姑娘一同前往,以便随时保护周小姐的安全。”
顾血衣深深地呼吸,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平静:“婚期是哪一天?”
江鹞静静地说:“下月初六。”
“下月初六……”
喃喃的语声叹息一般消失在了山间湿润的微风里,隐藏在心底的忧伤却象河水一般缓缓地漫过了心头,一点一点地将他浸在了幽蓝的深处。
无力挣扎亦无力喘息。
他想要留下的人终于还是一个一个地离开了,母亲、师傅、还有……她。死去的人就象这风雨里零星飘落的花瓣一样,还有谁会记得呢?会有谁记得她呢?就连她曾经爱过的人也将她忘记了,如果她知道,只怕又要哭了吧?
顾血衣轻轻摇了摇头。她不会哭的,她只会把伤心都藏在心底里,等到没有人的时候,再拿出来一个人偷偷地煎熬……
这样想的时候,就有一点细微的疼痛从他紧握的掌心里飞快地蔓延开来,他的掌心松开复又握紧,却一次比一次更用力。
“殷仲,”他的唇角喃喃地挤出这个一直想要回避的名字:“你想做的事,绝没有那么容易就做成——我用她的名字向你发誓。”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把送亲的队伍堵在了后山的山神庙里。
山神庙并不大,也许是位置太过于偏僻的原因,已经荒败了。龛座上山神的雕塑残破不堪,连油彩都几乎要掉光了。供桌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尘土,上面七零八落地堆着几个破盘子。再有,就是动物的足迹和粪便了。
一行人刚刚撤进山神庙,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明明还不到酉时,外面的天色却已经一团漆黑。不过眨眼之间,便电光闪烁,雷声轰鸣,仿佛天和地都要颠倒了一般。
随从勉勉强强地收拾了一下满屋的蛛网灰尘,劈了供桌生起了两个火堆来,再用布幔隔出了小小的一个内间供女眷使用。似乎……也只能这样过夜了。
苏颜小心翼翼地帮着青梅烘烤外衫,离她们稍远一些的地方,其瑛正低了头一声不响地擦拭手里的长剑。也许是受不了她浑身的煞气,周府的两个老嬷嬷和四五个随侍的婢女都躲得远远的。
布幔的外面,是男人们压低了声音嗡嗡嘤嘤的说话声。雷电的声音太响,苏颜完全辨别不出哪一个才是殷仲的声音。尽管知道此时此刻,他就在外面,苏颜却连掀起布幔偷偷瞟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老嬷嬷们都说成亲之前新人是不能够互相见面的,否则会招来不吉。
头顶又是一阵闷雷滚滚而过。苏颜忍不住抱紧了双臂。就在这时,就听布幔外面熟悉的声音低低唤道:“阿颜?”
竟然是他的声音。苏颜的心猛然一跳,忙说:“我在。”
殷仲低低笑道:“你把手伸出来吧,我有东西要给你。”
苏颜顾不上理会老嬷嬷们会意的微笑和对面其瑛犀利冷漠的目光,小心翼翼地从布幔的边缘把手伸了出去。下一秒,她的手就被握进了一双温暖的大手里,这是他的手,就连指尖的温度,都和烙刻在她记忆深处的那丝丝温暖重合得不留一丝缝隙。
苏颜轻轻地回握,心里忽然就不再害怕了——有他在身边不是吗?
殷仲的手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然后她的手心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布包。殷仲轻轻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