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尘埃-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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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的肤色是轻浅的褐色,英挺的长眉和长长的眼睫都宛如浓墨画上去似的精致。不同于殷仲那近乎犀利的,让人无法直视的绚丽。顾血衣的五官有种温和的明艳,宛如一块价值连城的玉雕,每一个角度都流转着不同的光华。让人一眼看过去就不忍错开视线。
难怪韩子乔会说他是江湖中最出名的美男子了,苏颜暗想。她不习惯这样盯着别人看,便赶在他睁眼之前移开了视线。
顾血衣睁眼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身上那件深色滚着柳叶花边的厚外袍,愕然抬眼时,才注意到苏颜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棉袍。而那块已经被冷风吹干了的手巾却还被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顾血衣攥紧了手巾,一丝莫名的波动飞快地在眼中浮起,又同样飞快的沉了下去。他取下身上的外袍扔回到了苏颜的身上,用命令的口吻淡淡说道:“天亮了,该走了。”
苏颜手忙脚乱的接住了棉袍:“去哪里?”
顾血衣却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去哪里你有选择吗?还是……你想留下来继续连累平安客栈的人?”
“我姐姐……”
顾血衣冷淡的打断了她的话:“她死不了。我不会费力去杀无关紧要的人。”
他的语气虽然让人不悦,但是听到韩子乔无恙,苏颜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她默不作声的披好了外袍,尾随在他身后走出山洞。
山峰的背阴一面,深深的积雪丝毫也没有要化开的迹象。最上面的一层却已经冻成了薄冰,一脚踩下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而顾血衣却宛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走在她的前面,积雪上,连脚印也没有留下。
苏颜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后面,正想问问他要往哪里走,顾血衣却忽然停住了脚步,淡淡说道:“你就留在这里。”
“什么?”苏颜大吃一惊。环顾四周,视野之内一片皑皑白雪,稀疏的林木从脚下一直延伸到了不远处一道矮坡。鸦雀无声的寂静里仿佛随时都蕴育着不可捉摸的危险。
而顾血衣却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喂!”苏颜不由自主的大喊起来:“顾血衣!”
顾血衣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身,淡淡问道:“怎么了?”
苏颜拿不准他是不是就这么放了自己,喊了一声之后,却又有些怕他会改变了主意,只好没话找话的问道:“你夜里发烧,现在……不要紧了么?”
顾血衣豁然回过身来,惊愕的表情还挂在脸上,唇边却已然挑起了一丝微带戏谑的浅笑。黑湛湛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仿佛生怕自己听错了似的反问道:“你是在关心我?”
苏颜自自然然地点了点头:“是啊。”
清晨初升的阳光在他的眼瞳里折射出一丝异样的亮光,宛如宝石迷人的虹彩。顾血衣象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转回身去背对着她。片刻之后,却又转过身来,微微带着一点邪气的神情轻声笑道:“小白兔,说不定我们还会见面的。你信不信?”
不等她回答他便转身走开了。灵动的身影越走越快,如同雪原上一阵拂过的微风,飞快的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苏颜裹紧了身上的棉袍,一点点莫名的恐慌渐渐爬上了心头。
第二十二章
从头顶上传来一声脆响,仿佛枯树的幼枝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而折断了。随即,一团积雪擦过苏颜的脸颊,扑簌簌落了满襟。下意识的一抬头,一团积雪正巧落在她的脸上。
雪花扑在脸上凉丝丝的,带着冬日里清新的味道。一张口,连舌尖上都沾上了那一抹动人的清甜。苏颜的心情忽然就轻快了起来。无论如何,那些纠缠了一路的麻烦,此时此刻都不在自己的身边,事情,也许并没有麻烦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吧……
她眯起眼睛四下里打量,平安客栈似乎……应该在山的南面……
顾血衣说的对,再留下来只会牵累了韩子乔。但是无论自己要去哪里,走之前都要跟韩子乔道个别。如今的自己,也算是有亲人的了……
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上不知走了多久,坡地的前方竟然出现了一处断崖。苏颜抓住了崖边的树干,小心的向下张望。斜斜向下的一道陡坡,在极深的地方形成了一处谷地。里面不知积了多厚的雪,零零星星的只露出了几株灌木的顶梢。
苏颜怔怔地站在崖边,有些不知所措了。这里的每一寸景色对于她来说,都是全然的陌生。要回平安客栈,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张望良久,苏颜长长一叹,只得返身往回走。
沿着来时的脚印回到那棵枯树下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喘息片刻,正想着要不要沿着相反的方向再试一试……便听到不远处的雪坡后面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轻响,苏颜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的靠了过去。探头一看,原来是两只小小的雪狐正在追逐嬉戏。
苏颜松了一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两个相互打闹的小小身影,看得呆了。
殷仲的长刀在枯树的树干上轻轻一点,借力越过了这一片杂乱的灌木丛,落在不远处的雪坡上。回身望去,这条上山的路几乎全都是凌乱的山石和带刺的灌木——顾血衣会是故意指点这条路给他的吗?
不是怀疑,几乎直觉地认定了。他从来都不信任这个奇怪的江湖人,他的行事太过于诡异,背景又太过于复杂。殷仲从来不喜欢面对自己无法掌控的人,而顾血衣绝对是一个会把上司的命令故意曲解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那种人。
是的,他不信任顾血衣。然而仅仅凭着不信任不足以让他放弃这个交易——与他的人品比较,他宁可相信他的交易。
殷仲转头望向雪坡,心头竟然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如果……
如果……
深深呼吸,把所有潜藏的疑虑都暂时压倒脑后。殷仲绷紧的神经再一次感觉到了异样的空旷:没有杀气。
为什么会这样呢?殷仲的身体绷得更紧了。握紧了手里的刀柄,殷仲悄无声息的掠上雪坡。雪坡的另一面,是一片开阔的雪原,稀疏的林木一直延伸到了远处。
还是没有杀气,天地之间是一团纯然的寂静。
再远处……
殷仲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轰然一声撞了上来,瞬间就将自己完全淹没了。耳边除了浪涛的澎湃,一时间竟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交易也罢、游戏也罢,一直以为她只是这场荒谬交易里的借口。然而,真真切切的这样一个人,就这样措手不及地出现在面前。他忽然间觉得在自己心里,也许那些所谓的交易才是真正的借口吧……
他远远地看着这一个背影,无比确信那就是她——自己的怀抱里分明还残留着她的身体既温顺又抗拒的奇妙触感,又有哪一个男人会认错?
一步一步靠近,她却始终没有回头。在看什么看到这样的出神?
他已经近到可以看清她鬓边微显凌乱的每一根碎发了,而她却还是怔怔的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纤长的睫毛蝶翅般轻轻翕动。她更瘦了,瘦削的侧颜有种让人心动的单薄,单薄得近乎脆弱。
殷仲心情激荡,情不自禁张开手臂将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清晰地感觉到怀抱里单薄的身体猛然僵硬,心头竟涌起莫名的暖意。无声一叹,殷仲轻轻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满心的算计防备这一刻统统松懈下来,化作了绵绵不尽的春水。
“阿颜……”低低唤道:“阿颜……”
苏颜没有回头,紧绷的身体却一点一点松弛了下来。
有些意外,又似乎,潜意识里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幕……也许来自身后的熟悉和温暖,早在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候就已然侵入了记忆的最深处:他怀抱里的温度、他身上微带寒意的清爽味道,甚至他手臂每一次拥抱的力度……不知不觉都已经熟悉到了不用刻意去分辨的程度。
“侯爷……”唇齿之间的呢喃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殷仲……”
满心的疑惑在这一瞬间都变得再明白不过了,难怪最初的时候顾血衣要帮助容裟抓了自己……难怪顾血衣会那么大方地拿融香丸给自己……难怪他拼了自己受伤也不肯让容裟把自己带走……难怪她不要他的报答时,他会说:“那不同,我救了了你是因为跟旁人有交易……”
原来归根结底,自己不过是他们眼里一枚明码标价的棋子……
但是殷仲明明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要引出他的一个承诺,又何必跳出来坐实了旁人的猜想呢?她原本就只是殷府上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下人,是生是死,对于他,又能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他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又何必为了她受别人胁迫去做交易?
想的越多,心便越乱,满脑子纷纷扰扰都汇成了一句话:为什么?
“为什么?”苏颜不知不觉问出了声。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让她觉得自己这么重要?
她从来不曾重要过……
从来也不曾有人觉得她重要过……
殷仲轻轻扳过了她的身体,温热的指尖抚过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眼底浮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神气,仿佛这个问题也同样困扰着他:“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不这么做的话,我寝食难安。”
轻轻吐露的几个字,却重重的落在她的心上。苏颜低下头,一滴泪滑出眼角,“啪”的一声落在他的手背上。心底里种种辛苦、委屈、似有似无的想念……竟是想忍也忍不住,统统化成了眼泪,恣意得连自己都不明白。
温热的大手抚上她的脸颊,将那濡湿一点一点抹掉。
苏颜本该躲开的,却没有躲。只是垂着头默默的落泪。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或许,只是因为没有人会象这一刻的他这样温柔地为她拭掉眼泪……
如果落泪的一刻没有温柔的手指来为她擦拭,那眼泪该是多么寂寞呢……
温热的手慢慢的滑到了她湿润的下颌,一点一点托起了她的脸。阳光太过耀眼,眼里的水雾又模糊了一切,而眼前的这张面孔,又是她从来也不曾直视过的。她只能看到那双幽沉沉的眼睛里满满地漾着她看不懂的波动,那样的复杂难辨,却又柔软得象一汪春水……那是他从来也不曾有过的表情……
真的是他吗?
苏颜没有勇气再往下想。如果连这一刻的痴望也只是她的幻觉,如果连这脸颊上传来的温度也是虚幻的,那这世界该是多么令人绝望呢?这一刻的自己仿佛已虚弱到了极点,再也没有勇气去承受再一次的幻灭了。
眉心处突然落上了一点温软,苏颜微微一惊,却有一根缠绵的丝将记忆深处,离别前夜那一帧相似的片段倏地牵了出来。过去的,现在的,在这一刻突如其来的眩晕里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苏颜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那么急,那么快,仿佛要借着这急促的跳动来撬开满心满眼的阴霾。
这一下温柔的轻触里带着她所不了解的迷乱和酸楚,有一种魔力,竟将她全身的力气都一丝一丝地抽走了,只给她留下了一具躯壳,连一步也迈不动。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做,只剩下一点模糊的感觉,战栗着,应和着他的靠近。
那一点温软在眉心摩挲良久,慢慢的滑到了她不断轻颤的眼睑。轻轻浅浅的吻着眼角湿润的水渍。温热的气息顺着冰凉的脸颊渐渐下滑,停留在了她的唇角。
“阿颜……”叹息一般的轻唤:“阿颜……跟我走吧……”
随着这一声轻唤,苏颜的心头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太过于强烈的冲击,反而唤回了几丝飘远的神智。眼前交替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