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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精神科医师-第4部分

小说: 精神科医师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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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眼见过这样的事,但那护士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快步地转身跑去洗手间里冲洗。我还见过第一天刚来精神病院里的小护士,在办公室里低声抽泣,我听说她在家里是独生女,而且家庭条件非常好。结果来的第一天就遇到病人发难,病人起哄地欺负她,还掏出裆里的玩意在她身后尿尿。

那个小护士边哭边说,说她明天就辞职,离开这个鬼地方。这算什么工作,和奴才一样地伺候病人,每月的工资还不够买一件她身上穿的衣服。

萧医生点了点头,递给她纸巾,然后继续走到窗边看那其实没什么风景的风景,我再次看到了他的忧伤和孤独。他叹了口气,说:“能走就快走吧……别回头。这里是泥潭沼泽啊,一旦深陷其中,想走也走不了了……”

突然间,或多或少,我读懂了他的孤独和忧伤。而且我知道他的忧伤比我还深,虽然他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那个小护士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她现在都能游刃有余地面对病人的种种为难了。很快,她脸上也挂起了萧医生的那种微笑,原来微笑也会传染。精神病会不会传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微笑会传染,因为我亲眼见证过。

在精神病院住了一段时间后,我开始理解萧医生为什么那么抗拒马千里送来的病人。这些病人都是犯案后,因为有病历证明送来的,这里面有不少钻法律空子的刑事案犯。

虽说法律明确规定:精神病人只有在不能辨认或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情况下造成危害结果,可以不负刑事责任。

但如何判定病人在实施犯罪时有无认知能力,这就是让司法机构头疼的事。而且这样的案犯因为市内无专门的保安强制医疗机构,都是直接丢到精神病院来,这无疑是让已经紧张得无以复加的精神病院雪上加霜。

就在我入院的半个月后,我就亲眼看到过这样惊险的一幕。

一样是马千里送来的扎手货,真名忘了,外号叫痞三。听外号就知道整个一流氓地痞,没少闹事打架,连医生都不放在眼里。“操!骂你?老子他妈还打你呢!怎么着?老子是精神病,杀人都不犯法!”这就是他这类病号的口头禅。而且他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绝对是很清醒的。

痞三被送来的第二天,他就趁着护士送药的时候,将房门反锁挟持了护士。护士在房间里发出一声声惊恐的尖叫,男护们打开铁门,萧医生一连几个大脚将木门踢开。

只见护士的衣裳已经被撕破,痞三正在撕扯她护士裙下的内裤,护士两手紧紧地护着。萧医生过去朝他肩膀猛踹一脚,将他踢开,男护们也上前制住他。痞三挣扎着,口中还骂着脏话:“小骚货,下次老子肯定让你美死!”

萧医生脱下白大褂给护士披上,让其余护士送她回护士室。他送护士走出房门的时候,我看到了他颈部因为紧咬牙关暴起的青筋。护士离开后,他走到痞三面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痞三。

痞三咧嘴一笑,“怎么着,老子有精神病,你能拿我怎么着?”

“你根本就没精神病,你完全有认知力,我可以证明。你拿着那张假病历一起等着进监狱吧。”萧医生的声音非常冰冷。

“我操你!”痞三一把挣开男护,呼啸着向萧医生扑去。萧医生错身一把架住他的拳头,右手一抓他的头发,向自己身后一拉,同时右膝向他腹部扫去。痞三痛嚎一声,萧医生抓着他的头发向后一推,将他整个人摔倒在地。

痞三捂着肚子,指着所有人喊叫了起来:“你们都看到了,医生打病人,医生打病人了!我要告你们!”

萧医生挽起袖子:“穿上白大褂我是医生,脱下白大褂——我是萧白!”说完就上去按住痞三,一拳一拳地往他脸上甩去。我数过,一共十三拳,他停手的原因是痞三已经被这十三拳打得昏迷了过去。我清楚记得他打人时的眼神,没有喜怒,只是冰冷,可怕的冰冷。那也是我唯一一次看他打人,一次就够了,因为我知道当一个人出现这种眼神时,能杀人。

男护们将痞三拖出病房的时候,他的眼角、嘴角和鼻子不断地往下滴血。他被从我身边拖过时,嘴一咧,一粒东西从他嘴里掉了出来,那是一颗带血的门牙。

萧医生也走出房间,对着身边的护士说道:“送他到约束室,全天约束。等他醒过来后,如果还闹就静注10mg安定。”

接着他看了一眼痞三的背影,闭上眼叹了口气说道:“我也要一支安定。”

护士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否该去拿针剂。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起脚向护士室走去,那里已经多了一名需要治疗的病人。

痞三第四天就被马千里带走了,萧医生已经出具了新的诊断证明。证明痞三属单纯的反社会人格,并无间歇性精神病。当初痞三找关系开的假证明,其实就是为了他能更肆无忌惮地作恶。马千里来的时候看了一眼痞三脸上的伤,回头望向萧医生。

萧医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我打的。”

马千里呵呵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人将痞三押走。痞三被押过萧医生面前时怒目圆瞪说道:“老子不会放过你的!”

萧医生的头微微倾斜,冰冷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回道:“出狱后欢迎你来找我。”

“数罪并罚,没二十年你绝对出不来。”马千里微笑着补充了一句,接着又指了指痞三说道:“还有,萧医生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痞三咬了咬牙,不敢再说话。他右侧的刑警推了他一把,将他押进警车,带走。

我每想到这件事时,耳边就会响起那两句话。

一句是痞三的:“医生打病人,医生打病人了!”

另一句是萧医生的:“我也要一支安定。”

在这么压抑的环境下工作会崩溃的,付出和回报完全不对等,而且还要遭受各种意想不到的为难,甚至是危及生命。我见过攻击型人格病人发作时的情形,就像一个力大无穷的魔鬼,双眼血红。如果当时给他一把刀,他会毫不犹豫地将那把刀从你喉咙正中刺入,直线地刺穿你的后颈椎。

还有,别忘了处于发病期的精神病人的特权——无需负任何法律责任,哪怕是杀人。

突然,我觉得精神病院是监狱这个说法是完全正确的,因为这里面关着的都是罪人。我们都是罪人,我们不为自己的罪而反省,反而将愤怒发泄到家人和医生护士身上。

我们的罪是什么?我们的罪就是我们的病,我们不承认自己有病,我们认为我们是清醒的,睿智的。我们觉得那些说我们有病的人才是真的有病。我们的病拖累着我们的亲人,让亲人担忧,伤心,甚至是愤怒。

得精神分裂症的瘦子突然被通知可以出院了,他很高兴,手舞足蹈地对着空气说着什么,一派趾高气扬的模样。大概意思是那个书记害不了他,他就要被释放了。作为同病房的病号,我决定送送他。虽然他一度怀疑我和他口中的那个书记有染,怀疑我是那书记派来的间谍,但我没有怪过他。

谁又能去责怪一个精神病人呢?即使是同为精神病人的我也不能。

送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我才发现没有家人来接他。萧医生从钱包里掏出全部的钱,递给他,说:“这是政府奖励你的检举奖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那个书记已经被抓了,你现在也自由了。”

瘦子得意地接过钱,然后护士长打开铁门,他就一溜烟地跑了。他甚至都没有回头再望一眼这个他待了一年多的精神病院。

我觉得不对。“他的家人怎么没有来接他?”我问。

萧医生眼中带着一丝无奈:“他的家人已经一年没有出现过了,连电话都是空号。他家在别的城市,送他来的时候,只给我们留了一个电话。他已经欠了一年的医药费,医院再也养不了他了,像他这样的病人已经太多太多了。”

“你……你就这样丢弃了他?你还有没有人性!”我朝他怒吼着,“你知道他出去根本就不懂怎么生存!他会像只野狗一样,变成路上捡垃圾吃的疯子!”

萧医生对我微微一笑,但我看得出他的笑很忧伤,我终于读懂了他的微笑。那从来就不是真的笑,那是孤独到极致的忧伤。原来,微笑也可以很忧伤。

他就这样微笑着看了我几分钟,才缓缓说道:“你终于发怒了,很难得。这是个好现象,对于你的抑郁症来说。”

然后就这么转身回到办公室,那个背影很冷漠,让我无法理解。

护士长把铁门关上,看了一眼萧医生的背影,摇了摇头,“你别怪萧医生,他已经为这个病号垫了好几个月的医药费,还替这病号申请了无保医疗救助金,但民政以他有监护人为理由没有通过。”

我一愣,她接着说道:“抛弃这病号是医院的决定,你也别怪医院,医院像他这样的病号已经够多了。都是家人或单位送来后就直接不管了,玩失踪,全丢给医院。精神病院原本就入不敷出,医院又无法向政府申请相关补助,只能自己担着。没有一家救助站、收容所、福利院愿意收这样的精神病患者,要是能有一家精神病福利院就好了,可是没有,没有啊……”

“我已经四十四岁了,在这医院里待了有二十年,像萧白这样的好医生最后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学会麻木,麻木地对待这一切。另一个就是崩溃,或者在崩溃之前离开这里,去找另一份和医药完全无关的工作。”护士长理了理鬓角,露出了她脸颊上过早出现的鬓纹。

我耳边响起了萧医生的那句话:“能走就快走吧……别回头。这里是泥潭沼泽啊,一旦深陷其中,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好像听懂了,听懂了这句话有多真实,多无助。

我环视了一眼这高高的院墙和铁门,原来他和我们一样,已经被关在这里面出不去了……

其实医院里很多护士都喜欢萧白,我看得出来。还在背后用他名字的谐音,亲切地喊他的外号小白。听说萧医生还有个女友,不过谁也没有见过。关于他的一切,如他的名字一样,包括他的那身白大褂,一切都是空白。

在接受了一段时间的电抽搐治疗后,我虽然时不时还会浮现出寻死的念头,但我的情绪明显比以前好多了。这感觉有点像给电池充电,让我已经死去的神经和细胞又开始有了动静。

萧医生也发现了我的一个特点,我虽然厌恶自己,而且一如既往地用沉默来回答他的问题。但我很有同情心,特别是看到比我状况还差的病人时。

所以萧医生给了我一个任务,让我帮忙照料其他病人,比如扫扫地,看护病人吃药一类的简单活儿。据萧医生说,这样对我的抑郁症很有好处,我能在帮助别人的同时,重建我的人格自信,找回我的自尊。

原来,我们在给予时也能得到。

入院一个月,萧医生确认我的自杀欲望不再那么强烈后,放宽了对我的看护。甚至准许我去女病号楼帮忙打扫卫生,给花浇水,给病人喂药。这点让不少病号十分羡慕,在精神病院里,男女病人是严格分开的。在这种狭小的活动空间里,男女的那种本能欲望更容易被唤醒。别以为我们得了精神病就变成木头了,疯子不是傻子,这是两个概念,虽然都是脑子出了点差错。

我的病房也从一楼换到了二楼,据老病号说等换到三楼的时候,我就差不多可以离开这儿了。因为四楼是给那些基本上无康复可能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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