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奇葩-第3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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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他早已经原谅了。”
“啊!”春江水月欣喜的转过头来,看到倾城已是泪流满面。
倾城和春江水月携手离开寝宫的时候,阁楼上已经燃起了大火。
“无错、无错,你在哪儿啊!”终于赶到寝宫的无心,哭喊着弟弟的名字闯进门来,正看见倾城和春江水月携手走出来。
见他们一起出现,无心不由楞了一下,马上又不顾一切的问:“你们看见无错了吗?”
“别进去,”春江水月拦住她说,“他们已经决心寻死,无论作什么也无济于事。”
“不——”无心恸心的哭喊道,“他是我的亲弟弟啊!我怎么能看着他死袖手旁观?”
“对他来说,也许这就是最好的归宿。”倾城哀伤的说。
是的,对春江无错和皇帝来说,死亡就是最好的归宿。
亲手点燃阁楼后,春江无错抱着皇帝站在窗前,眺望脚下的城市和远方苍茫的群山,此时他的心中没有绝望也没有悲哀,相反,一种如释重负的心情使他感到异常幸
福。
“无错、无错……别离开我,这里好冷啊……”
“陛下,我永远在你身旁,哪怕身在地狱。”
“真好,那我就放心了。”皇帝闭上了眼睛,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开了人世。
地狱在火海中升起,拥抱死亡的片刻,春江无错不禁想起了一首许久不曾吟唱的诗。
当瓦尔基丽雅女神降落在高高的桅杆,海风为我热烈欢呼,迎接死亡之吻印上勇者的唇,即便走进坟墓,也将永远拒绝亲人怜悯的声音,哭泣的眼泪使我的创口流血,祝福的微笑则化做满怀玫瑰。
他又回忆起来,这是多年前那个月色温柔的夜晚,他还是个胆小的孩子,倾城念这首短诗给他听,告诉他勇气的真意是什么……
此时此刻再次回想起这首诗,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仇恨,在安宁与幸福之中合上了眼睛。
~第三章 曼陀罗~
千宫万阙在烈火中化为尘埃,不可一世的凤凰帝国走到了尽头,从建国到亡国,历时八年整,宛如浮生一梦。
倾城走在战后的帝都废墟上,就像走在一个陈旧的梦里。
同样是在这个城市、这条街上,八年前,他看着春江水月的军队开进城市,身为战败者的他虽然痛苦,却不感到寂寞,因为全城的居民都怀着跟他一样的心情。
那时候他看见街头逃难的人群,和躲藏在战火中幸存下来的屋舍里哭泣的孩子时,仅仅憎恨自己太弱小,不能保护他们,可现在,当他以征服者的姿态踏上这块土地,他却发现,八年前同病相怜的人们,正用憎恨和恐惧的眼神偷偷打量他。
也许对普通人来说,一个国家是强大还是弱小,一个皇帝是残暴还是仁慈,都是次要的,生活里顶要紧的是安居乐业,谁打扰了他们平静——哪怕是极度贫苦——的生活,谁就是谋杀幸福的刽子手。
人们愁苦的眼神,使倾城感到异常寂寞。
他心想,这些蝼蚁一样的人,是不会关心国家和人类的历史和未来的,他们都是命运的奴隶。
可自诩救世主的我,甚至没有资格谅解他们,我只能向他们乞求原谅,哪怕是我把他们从即将到来的绝望中拯救出来,这就是一个人成为了神或者先知以后,必须履行的责任。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越是全知全能的神,就越是因为使用了超越其他生灵的力量这一不公正行为,而自卑……
倾城走在街上,思绪飘飞开去。
他现在很想知道,古往今来,东方和西方的真神,比如基督和穆斯林的真主,在逾越以色列人击杀埃及人或用流星雨摧毁了堕落的城市时,是否也曾像他现在一样忧伤?
他当然不可能求证,旧世界的神明已经和那个时代一起消亡了,就算在当时,他们在大多数普通人眼中,不也是杜撰的产物吗?
倾城深深叹了口气,他最近新添了个叹气的习惯,好像要把全部的思绪吐出体外。最好他也变成杜撰的产物,变成孩子们口中的传说……
他许多年前就已经下决心不再说人是非、不再发牢骚,因为可靠的是非判断准则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有群体和个人(并不总是可靠)的观念,可是一个人发闷的时候,只有观念什么也解决不了,还是发发牢骚痛快。
他现在想的是,人类历史上记载的残暴君主,和为非作歹的恶人,并不是因为有了力量才作恶,他们真正的心情,很可能是害怕一旦停下来就会失去一切,那是一种病态的精神——一个病人,有精神缺陷的人,当然不会是真正的强者。
那么真正有了至高无上的力量的人,会怎样呢?倾城的看法是,他会因为伤害别人而感到眩晕(也许恶心更恰当,但绝不是内疚漠然之类)。
眩晕是一个健康的生命体对病态行为的排斥反应,当一个人因为不得不伤害别人而眩晕恶心,他就会厌恶自己,进而希望远远的离开人群,躲藏在一个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地方,做自己的事业。
倾城眼下的心情就是这样的。
此时此刻,他真正明白了创建神国的必要性……凡是超越自然(权且使用这个不够准确的字眼吧)的力量,都不应该存在于自然界之中,这与神秘学无关,基本上就是一个道德问题。
也许,未来的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宿命,人人懂得主动和达观是获取快乐的正当情感,那样的世界该是多么美好啊……想着想着,他不由的笑起来了。
他很快又回过神来,很为自己的精神恍惚而诧异。
从前他不是这个样子的,难道是因为再次回到了帝都城,再次靠近了神性的中枢地带吗?
倾城不确定,也许他仅仅是因为再也无事可干。是啊,凤凰帝国已经瓦解,一生最重要的事业眼看就要完成了,心情难免有些激动。
街上行人寥寥,一群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跟在他身后,孩子们的眼神纯净无瑕,就像秋天的露珠一样。他们被倾城身上散发出来的、看不见的神性吸引,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走。
一个包着头巾的女人低着头跑过来,抱走了她的孩子,于是街上就有了哭泣声和母亲责骂孩子的吵闹。
倾城想对孩子们说,别再跟着他,快回家,可他没有这样说,孩子们天真的表情感动了他,他没法说出这种冷冰冰的话,可是换个口气又能怎样?最终只有两种态度,赶走他们或者带走。
一个拥有着无上魅力的神,会赶走虔诚的信徒吗?这似乎是违背道德的,可如果带走孩子,他们的家人将会何等的伤心啊,难道真的就像某位先知所说的那样,善男信女弃家追随真神,是为了得到森林而放弃树木的明智行为吗?
为什么作为树木的父母,会比作为森林的神更廉价?
真理和幸福不该是可以用天平来秤量的吧?
在他沉思默想的时候,一个又一个的母亲和父亲走过来,带走了属于他们的孩子,他于是想通了。
道路两侧的街区现在已经恢复了平静,家家门户紧闭。城市沦陷的太快了,大部分人的人,特别是有钱人——还来不及逃离,尽管躲在家里,他们的恐惧和忧虑,还是像烟雾一样透过门窗的缝隙弥漫在屋顶上,站在山上向下望,仿佛整个城市正在燃烧。
说起倾城如今站立的地方,倒也不能算真正的山,充其量是座大土堆而已。
一座山一样高大的土堆耸立在繁华的帝都城里,这件事似乎很荒诞,如果人们知道这土山下埋葬着一座高塔,那就更会觉得荒诞了。
倾城并不这么想,此刻他心中只有出离激动之后的宁静。八年时光并不算久,可对被埋在地下、深藏塔中的人来说,是何等的漫长寂寞呀……
土堆顶端开满了红色的曼陀罗花,像一丛丛燃烧的云彩,就像开在虚空里。奉命前来挖掘真理塔的人,已经扛着锄头铁锹在山下等候许久了。
倾城走下山来,挥手示意开工。
深色的塔尖最先显露出来,接着,斑驳的塔身也一截截的浮出土面了。
太阳一点点的消失在天尽头,夜幕由稀薄而浓厚,像一床沉重的棉被蒙在大地上,启明星亮起来了。
圆月钻出云层,月色出奇的好,站在水一样清澈的月光下仰望星空,人的心就会自然而然的从尘世中超脱出来,思考起人生、因果之类宏大的问题,这种感触,古往今来世人皆同。
阔别八年后,终于等到与阴阳明镜重逢的这一天,按说倾城的心情应该很激动,可是早在来这里的路上他就已经耗尽了激情,如今只是感到疲倦和伤感。
很快,真理塔的正门也被挖掘出来了。
有人想打开门,却惊叫着倒退回来,大声喊“火、火”!可是他的同伴们却什么也看不到。
一个军官走过来告诉倾城工作已经完成了,只是塔门似乎被看不见的魔法封锁着,没办法打开。倾城点了下头,对他说:“干得很好,你们可以走了。”等到众人离去,倾城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真理塔前。
一团肉眼看不见的光流环抱着塔身,阻止他继续靠近。是光明云。倾城心头狂喜,明镜还活着!他手按门把手,正想开门,忽然感到塔内传来剧烈的振荡,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忽然从地上伸出来,把他推开。为什么不接纳我?倾城朝着高塔顶端发出了灵魂的呼喊,明镜,是我回来了!没有人回答他。倾城再次靠近,那股不可抗拒的斥力又来了,这次他确定不是明镜的力量,两次后,那力量给他的感觉很奇怪,既陌生又熟悉。
那里有来自明镜的气机,同时也有他自己的气机……他忽然想起八年前诀别时明镜对他说的话,难道,那个保护着真理塔和明镜的存在,就是我们的孩子?他闭上眼睛,用心灵去感应塔内的存在,当那力量与他心灵碰撞的剎那,倾城几乎热泪盈眶。
那是离家多年后的父亲返回故乡探望亲人时,第一眼见到自己的骨肉的感觉,幼小的生命活脱脱的出现在眼前,哪怕再陌生,也会情不自禁的心跳加速。
呜嗷——大地深处传来深沉的震颤,像是婴儿的欢笑。天国曼陀罗接纳了他,真理塔的大门徐徐敞开了,出乎意料,一对男女先他一步走出塔来。“娘娘、义父!”倾城大吃一惊。女娲含笑凝望着他,略带心痛的说:“傻孩子,没吓着你吧?”倾城摇摇头。“进来吧,”神。圣。平微笑着冲他招手,“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说完,他转身走进塔中。
女娲牵着倾城的手跟在他身后,三个人谁也没再开口,一切早已有了安排。
女娲和神。圣。平在通往最顶层的楼梯口前,停下脚步。
“上去吧!”女娲松开了倾城的手。
倾城点了下头,又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神。圣。平。“你们不一起来吗?”
神。圣。平洒然一笑,说道:“鼓起勇气,好孩子,我猜她一定有话只想对你一个人说。”
倾城羞赧的笑笑,转身走上楼梯,一边走着,他心想,明镜到底会对我说什么呢?当我见到她,恐怕会哭得一塌糊涂、什么也说不出来吧……
想着想着,楼梯到了尽头。
塔顶小小的阁楼里,明镜背对着他端坐在蒲团上,一只细小的萤火虫绕着她盘旋飞舞,像是一颗徘徊不去的流星。
月光通过天窗流进来,把房间里照得一半清明一半幽暗,在明与暗之间,仿佛已经成为雕塑的明镜,徐徐转过脸来。
“你回来了……”
她的嘴唇剧烈的颤抖起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两行闪亮的泪珠挂在弯弯上翘的睫毛上。
“我回来了。”
倾城正对着她跪坐在地上,用儿子面对母亲那样虔诚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