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谜踪-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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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羊低声道歉:“对不住,我不知道车里的是位姑娘。”伸手将风帽摘下,目光柔和望着上官璇。
上官璇忍住咳意,回过头来,这才看清这人模样。
这肥羊瞧着比铁逍遥要大上几岁,剑眉朗目,五官都很平常,可长在一起偏使他整个人有一种雍容的气度。脸上有些风霜憔悴之色,不知是不是路途疲倦的原因。
铁逍遥回首:“那药还有么?”
上官璇道:“还有一颗。”取出那姓岳的书生赠的药,服了下去。
肥羊若有所思望着她,道:“原来二位也是去南花镇寻医的。”
铁逍遥接过话去:“我妹妹这病寻常大夫治不了,去找沈无疾碰碰运气。你也是去南花镇?”
上官璇看着铁逍遥三言两语开始套这人的话,便默不作声听着。
肥羊轻叹一声,道:“是啊。”
铁逍遥上下打量他:“我看你不象生病,也没有受伤。”
肥羊听他如此直接了当,露出一丝苦笑,道:“我没有说要找无疾神医治病,我只是有些事……拿不定主意。”
上官璇见他渐渐露出烦恼的神情,奇道:“你认识沈神医?”
肥羊摇了摇头,上官璇叹了口气,道:“听说想见他一面都非常得难,更不要说得他出手救治。”
那肥羊同情地望着她,说道:“方才那三人是‘尚家拳’的蔡师傅和他两个宝贝师侄。蔡青的内伤在南花镇拖了好长时间了,刚才看他的样子,怕是根本未见着沈神医。”又无奈地笑笑,向两人解释:“我实在不想在这里碰上熟人,幸好遇见了二位。”
上官璇想想方才这肥羊慷慨赠金,那师叔一来又躲之不迭的模样,看来与那“尚家拳”的人到真是相熟,这人风尘仆仆赶来,偷偷摸摸地看医生,不愿被熟人看见,都在情理之中。
却听铁逍遥道:“既然这样,反正同路,你在车里呆着便是。”
肥羊笑笑道谢,注目上官璇,关心道:“姑娘的伤病,既有良药,又有令兄这样的高手在旁,怎么竟然拖至大伤元气,必得请沈神医救治的地步?”
上官璇给他问得神情黯然,登时想起洛阳城外师叔和一众师兄往死里冤枉逼迫自己的情形,当时满腔的绝望、悲愤以及担心冤沉大海的焦虑一一浮现心头,眼睛登时红了,勉强一笑,掩饰道:“前些日子家里出了事,有两位亲人过世了。”话刚出口却又心中一动,向铁逍遥瞥了一眼,暗忖:“铁大哥又没出手,他怎么能断定铁大哥武功高下。”
肥羊怔住,将目光移向车窗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车内一阵静寂。
车行甚速,不一会儿已遥遥望见前面行人渐多,南花镇快到了。
肥羊回手将背上的包袱取下来,打开却是张蕉叶式的琴,栗色的漆灰,通体流水状的断纹,上官璇虽不识货也觉得这琴真是美轮美奂。
肥羊修长的手指在琴身上轻轻抚过,垂头目注琴弦,默了一默,低声道:“弹支曲子聊表谢意,然后我便告辞了。”
琴声自他指下响起,飞溅如瀑下雪,寂寥如水中月,七根琴弦好象突然有了生命,长到了上官璇的心里,听任它拨动跳跃。
上官璇倚着车壁,全然无法思考,泠泠的琴音携着淡淡的哀伤瞬间将她淹没。
曲子很短,还没等她醒过神来,肥羊已经弹完,神情郁郁,眼中似有泪光一闪,抱着琴冲两人点点头,道:“两位,好运。”起身下了马车。
上官璇掀开车帘,已不见了那人踪影。南花镇到了。
上官璇幽幽叹了口气,道:“真好听。”
铁逍遥点了点头,亦道:“确实好听。不过这首《绿衣》弹给你听有点对牛弹琴。”
上官璇一怔,嗔道:“你才是牛,我听着不知感觉多好听。”
铁逍遥笑她:“‘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诗经里这篇《绿衣》是悼念亡妻的,这人弹来情真意切,满腹伤心,他听你说什么亲人故去,怕是觉着同病相怜。”
上官璇给他说的无言,哼了一声,又怅然叹了口气。
南花镇地处开封西北,一到镇中,二人立时发觉气氛大大异样。略一留心,便看出镇中七成以上是武林中人,或三两成群,或十余人一伙,其中不乏高手。走不到几步,就可看到缺手残足被人扶持的身受重伤之人。
突听得大街上一人泼口大骂:“你奶奶的沈无疾,老子从关西千里迢迢赶来,要银子给银子,要面子有面子,连你一面也见不着,你他娘的心是不是肉长的?”
闻声望去,却见一个黑脸大汉高高坐在一家酒楼二楼的栏杆上,一手拿着酒坛子边喝边骂,大冷的天穿了件单褂,前襟敞开,裸露的前胸上赫然印着个黑色的手印。
楼下一人高声笑道:“孙老六,谁让你粗俗不文,只知道杀人放火,喝酒骂娘,连一篇文章也作不出来。”
黑脸大汉低头去看,却见一个白衣秀士手摇洒金扇缓步走上楼来,便探头“呸”了一声,点着那人骂:“去你妈的吴崇宇,老子生来就不识字,不象你是个绣花枕头,怎么也不见沈无疾给你治那见不得人的病。”
铁逍遥见他们议论,心中一动,抬头见那酒楼上一块大匾,上书“南花楼”三个大字,笔意秀永。
他停下车子,道:“咱们吃些东西去。”扶了上官璇上楼。
此时并非吃饭时间,楼上仍坐了三四十人。
铁逍遥寻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四下望望,发觉这酒楼内极是宽敞,楼上摆了二十余张方桌,一点也不觉拥挤。
孙吴二人仍在吵骂不休,一个四十余岁的华衣人本负手站在窗前居高远望,转身瞧了一眼铁逍遥、上官璇,目光在上官璇脸上停了停,沉着脸走到黑脸大汉跟前,森然道:“孙老六,你中的‘凝血神掌’天下只有沈神医一人能治,你还敢在这里出言不逊!”
孙老六已喝得醉眼迷离,打了个嗝,张嘴还要说,边上一个青衣人两三步抢过来,挡在他身前,陪笑道:“齐掌柜,他喝多了,您别往心里去。”拉了孙老六便往楼下走。
那白衣秀士吴崇宇一脸讪笑,亦跟着下楼而去。
齐掌柜冷笑一声,望着他们去远,回身来到铁逍遥桌旁,换上一幅笑脸,微笑问:“两位吃点什么?”
铁逍遥知道他绝非等闲人物,心生提防,道:“随便来四样菜,两荤两素,外加一壶酒。”
齐掌柜点一点头,笑道:“我瞧二位似是远道而来,不知可晓得我这南花楼的规矩,这里吃饭的价钱要稍贵一点儿,两位若有难处,可以迳去别家。”
铁逍遥一怔,左右看看更是好奇,道:“我也与掌柜说实话,我们身上只带了不足二百两银子,掌柜看能吃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齐掌柜呵呵一笑,道:“到也没有那么贵。”转身下楼去了。
铁逍遥向窗外望去,却见楼下西去不远便是一个湖,湖上薄雾缭绕,看不清对岸。
铁逍遥拍拍上官璇的手,正要指给她看,突见上官璇脸色苍白,原来临座一桌的人正在低声议论华山派。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无疾神医(三)五虎
只听一人道:“‘春秋剑’这一死,华山派群龙无首。听说华子峰的大弟子姓越,在众多弟子中极具人望,武功又好,偏生是带艺投师的,师叔反对,如今家中正斗得厉害。”
铁逍遥侧脸望去,见说话那人是个身材矮小的汉子,同桌还有三人,衣着都极为华丽。
另一人搭话:“那有什么难,他们华山派中谁拿住凶手给‘春秋剑’报了仇,自然便是掌门,谁也说不出什么。”
矮汉子道:“你们可知凶手是谁?华山弟子到扬州报丧时,咱们帮主正在江大侠府上,”压低声音道:“听说是华山派中一个年纪极轻的女弟子。”
铁逍遥见上官璇的手在微微颤抖,伸手过去轻轻握住。
上官璇只觉气血翻涌,却听那桌一人低声窃笑:“谁晓得里边有些什么蹊跷事,要不孔圣人怎么会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她顿觉脑中嗡嗡作响,一口气转不上来,连声咳嗽。引得众人齐往这边看来。
此时伙计上楼来,送上四碟菜一壶酒,铁逍遥见那四个菜,两荤是一个清蒸鱼,一个溜虾仁,两素是一盘炒芦笋,一盘豆腐干,不由暗忖:“这菜式也很寻常,不知得要多少银子。”点手将那伙计叫住,问道:“南花坳在什么地方?”
伙计陪笑道:“原来两位也是来看病的。”伸手一指窗外,道:“客爷您瞧那湖,那便是南花湖了,过了湖就是南花坳。”
铁逍遥凝目向湖上望去,只见碧波千里,却连一艘船也望不到。
临座那桌一个锦衣人突道:“这位兄台,你若是想去南花坳,还是早早死心吧,沈无疾是不会见你的。”
铁逍遥奇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微微一笑:“方才我听你讲身上只带了不足二百两银子,你可知‘无疾神医’的诊金几何?少说也要三五千两。”
那矮汉子也扭身看着两人,接言笑道:“张大哥此言极是,老弟这顿饭总也要几两银子,吃完饭就赶紧赶路吧,早早离开这花钱的地方。要不人都说有钱没处花,才来南花镇。”
铁逍遥哈哈一笑:“多谢两位提醒,我自会赶紧想办法。”拿了酒杯离座,去到那桌旁,道:“还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几人纷纷报上姓名,却原来这几人俱是黄河船帮的,那矮汉子姓梁,是黄河船帮一名舵主。只因帮中一名姓孙的舵主数日前身受重伤,几人闻名来请沈无疾,谁知到此盘旋多日,每日只是花钱,要见沈无疾一面却是比登天还难。
铁逍遥知道黄河船帮实是黄河上的一伙水寇,在山西颇有势力,微微一笑,道:“久仰。”敬了杯酒,问那梁舵主道:“各位为何在此相候,不过湖去?”
众人面露苦笑,梁舵主道:“老弟你看,这南花湖上一艘船也没有,这位沈神医只在每日黄昏差人摇船过湖来,那人是个酸儒,颇有怪癖,最喜出谜对对子地捉弄人,我们这些大老粗他理也不理,我来此多日,也只有一回见他接了病人过湖去。”
那姓张的道:“南花坳地处绝谷,只这一条水路,听说神医门人高手众多,再说我们有求于他,总不能从水上强渡。”
铁逍遥皱了皱眉,这才明白为何方才那孙老六会被人取笑一篇文章也作不出来,瞧瞧天色离天黑尚早,在梁舵主身边坐下来,道:“我妹妹病得很重,只有这位沈神医才能治得好她,这位梁兄,你见过有人过湖去?”
几人一齐转头向上官璇瞧去,见她停筹半空,眼望窗外,好好一个妙龄少女面色青灰,又似有满怀心事,登时都没了兴趣。
那梁舵主道:“说起这人大大有名,是慕楚帮第一才子,黄天堂的凌紫藤。此时湖畔的半天岩上还有他的诗,我还记得其中的两句:‘人生当作蝴蝶舞,清风明月任回翔。’”
那姓张的道:“对,就是这两句,船上那酸儒看了便哈哈大笑,道:‘好诗,好诗,凌公子请到南花坳一叙。’那凌紫藤便带了五六个人上船去了。说起来他们到南花镇前后不过三五个时辰。〃
由楼梯传来脚步声,却是齐掌柜上楼来。
他看了上官璇几眼,向铁逍遥道:“两位,酒菜还合口味吧?”
铁逍遥心知此人万不能得罪,便笑了笑:“菜且不说,这酒可是好酒。”向他略一举杯,一饮而尽。
齐掌柜也微笑道:“这女儿红有些年头了,这位姑娘气血不佳,喝上一两杯大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