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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出书版) 作者: 童亮 第二部-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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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爷爷,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何必来问我呢?”

爷爷笑了。眼角的皱纹延伸到了耳鬓。

“如果绿毛水妖不来呢?”爷爷歪着脑袋问我,眼光闪烁,如旷野里一只孤单的萤火虫的尾巴上那样的光芒。那样看起来有些哀伤。

我顿时百感交集。我吸了吸鼻子,说:“爷爷,它会来的。它一定会来的。”

爷爷点点头,喃喃道:“嗯,它会来的……”

【16。】

一轮圆月升起来。爷爷的屋前有一棵年龄比爷爷还大的枣树。在月亮的照耀下枣树的影子就斑驳地打在爷爷的脸上。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爷爷似乎变成了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爷爷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可是在枣树影子的混淆下,那个笑容是如此的难看,似乎是难堪的苦笑。

圆月仿佛是天幕的一个孔。透过那个孔,我看见了天外的另一层天。难道九重天的说法正是源于此吗?

月明则星稀。星星如睡意蒙眬的眼,在月光的衬托下如此微弱。枣树也是如此。每年的春天,这棵老枣树的周围总会生长出一些娇嫩的小枣树。我期盼着爷爷的屋前长出一片稀疏的枣树林。这样就不用担心附近的孩子们在夏天将枣树上的果实打得一干二净。

可是,我的期盼总是得不到实现。那些新生的小枣树陆续地枯萎死去,没有一棵能够在老枣树的旁边开花结果。

有时我想,是不是老枣树也像打铁的老师傅一样,害怕新生的小伙子抢占了他的风头。不过,我清楚地知道这棵老枣树已经接近枯萎。虽然外表还是一如既往,可是树枝经不起大风的吹刮了。

每次暴风雨过去,它都会掉下几截僵硬的树枝。并且伤疤那块不再有新的枝干长出来。掉下的树枝,不用晒,稍微晾一晾,便在烧火的炉灶里烧得噼噼啪啪。也不再像其他的树枝一样冒出浓浓的青烟。它的树枝已经干枯如柴。

爷爷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我预感到,他的时代已经和老枣树一样正在消退。

“她来了。她果然来了。”爷爷眯起眼睛看着前方。我顺着爷爷的眼光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在哪里?”我问道。

“她已经上桥了。”爷爷笑了,笑得有些得意。

“上桥了?”

老河上有两座桥。老河的最左边有一座桥,叫落马桥。那座桥离这里比水库还远,爷爷说的不可能是那座桥。还有一座桥,从爷爷家出发,通过两臂宽的夹道走出去,大概百来步,可以走到村大道上。村大道直而宽,可容两辆大货车。村大道从老河上过,所以老河上有一座很宽的水泥桥。这座桥没有名字,村大道走半里路才能到那桥上。

“你看不到的。”爷爷喝了一口茶,水哗哗地响,如低头饮水的老水牛。

我确实看不到。且不说那座桥和这个地方的中间隔了多少高高矮矮宽宽窄窄的房屋,就是在这样的夜色里,我也看不了这么远的地方。

“你看到她上桥了?”我又问道。

“嗯。她正在朝我们这边走。”

“你看见她的人了?”我朝前方看去,只有夹道两边房屋的影子,黑魆魆的一片。

“我没有看见她的人,我只看到了她的影子。”爷爷说。

“你只看到她的影子?”我更加惊异了。从爷爷那样自信的眼光里,我看不到他任何开玩笑的成分。“她的人你看不到吗?”我追问道。

“她只有影子,我怎么看到她的人?”爷爷抬头看着月亮。

我也抬头看了看月亮,有些薄薄的云像纱巾一样蒙住了月亮的一部分。

“她只有影子?”我不厌其烦地询问爷爷。

爷爷将看着月亮的眼睛收回,点点头,说:“亮仔,你去屋里把我床上的那块黑色纱巾拿来。就在枕头旁边,你进屋就可以看到的。”

“唉。”我回答道,忙回身去屋里拿纱巾。

爷爷的床还是很旧式的,不知道由什么木做成。整张床如一间小房子,帐帘就如门帘。除了帐帘那块,四周都是围墙一般的木板,到成人的颈部那么高,木板上雕刻着精美的图。图中有鸳鸯,有花有草,有飞禽也有走兽。

床的顶上有三块木条。木条上垫上挡灰尘的油纸。我没有朝上看,直接拉开帐帘在床单上寻找纱巾。

可是床上没有爷爷所说的黑色纱巾。我翻开枕头,也没有发现纱巾的踪迹。我心里很急,生怕在找纱巾的时候绿毛水妖来了。那样我就看不到它的影子是怎么走到爷爷跟前的。

我对外面喊道:“爷爷,我没有看见黑色的纱巾啊!”

“你再看看。”

我只好耐着性子又查看一番。床就这么大的地方,难道我的眼睛还看不到上面有没有纱巾吗?

我没好气地喝道:“爷爷!这里没有!”

“你再看看。”爷爷在外面回答。接着,外面传来哗哗的喝茶水的声音。他安慰我道,“刚才是没有,再看看就有了。”

我只好回转头来,再一次朝那个中间有些塌陷的枕头看去。

就在这时,一条黑色的纱巾翩然而下,恰恰落在枕头旁边。我抬起头看了看床顶,原来纱巾挂在木条上。难怪我一直没有看到。

那条黑色的纱巾如同流过圆月的浮云一般,缓缓降落在枕头旁边,让我感觉这条纱巾就是来自外面那轮圆月。

“看到没有?”爷爷在外面询问道,声音中充满了自信和得意。

“哦。看到了。”我回道,拾起枕头旁边的黑色纱巾,迅速跑出去。

爷爷恶作剧地朝我笑笑,接过我递上的纱巾。

“要这个纱巾干什么?”我奇怪地问道。按照《百术驱》上的治理绿毛水妖的方法,用不到这个东西。

“有用的。”爷爷一边说,一边将纱巾弄成一团,塞进袖口。

“绿毛水妖怎么还没有来?刚才你不是说她已经上桥了吗?”我问道,退回几步,站到爷爷的藤椅后面。

“别急。就到了。”爷爷说。他找了舒适的姿势躺在藤椅上,悠闲地抽起烟来,架起了二郎腿。

【17。】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漆黑的夹道,期待绿毛水妖的到来。爷爷则转而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心平气和地抽烟喝茶。

刚才的圆月有一层曼云像灰尘蒙住了镜子一样挡住了圆月的光芒,现在的圆月则如被人细细擦拭的明镜一样照着大地,仿佛它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我猜月亮像爷爷一样,可以看见绿毛水妖是怎样上桥,怎样上路,怎样走到夹道的阴影里的。

“它来了。”爷爷的声音很小,似乎要告诉我,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夹道两边的房屋的影子斜斜地拉着,能分出哪里是屋檐,哪里是墙。那里是苍白的地坪和漆黑的夹道分界的地方,仿佛一个是人间,一个是地狱。

房屋的影子的边际颤动起来,如被拨弄的琴弦。它来了。

整齐的影子边际突出一块黑影,如长了个脓包。那个黑影慢慢从夹道中钻出来。它如附着在房屋的影子上的一滴水,努力地要挣脱黏附力,努力地要滴落下来。

那个黑影是一滴大颗粒的水形状的影子,它渐渐变大,变大,如同将要滴落的水正在凝聚汇集。这个时候,房屋的影子仍在颤动,难产似的难受。

终于,那个黑影汇集得够大了,能够如水滴一样摆脱黏附力了。它左右摆动两下,挣脱了夹道的影子。房屋的影子不再震动,恢复了先前的宁静。那个黑影的形状开始变化,从一滴水的形状慢慢变化成人的影子的形状。

变化的过程简直就是人从胚胎发育成婴儿的过程的演播。水滴形状的影子如羊水一样破裂,溅出无数大大小小的影子。溅出的影子转瞬即逝,出现的是一个蜷缩的婴儿形状。从那个新的影子中,能模糊辨别出哪里是它的头,哪里是它的脚。

月亮更加皎洁,我似乎能看见月光是一缕缕一丝丝的,如同细雨从天际撒下来,又如同细毛从地上长到天空去。地面如水底,细毛如水底的水草。细毛随着水底的激流暗涌飘荡不息。

一瞬间,我们如潜水在马屠夫家边的水库里。

不是我们在等待绿毛水妖的到来,而是我们主动去水库求见绿毛水妖。等待的应该是它,它才是这里的主人,接纳我们的到来。掌控权根本不在我和爷爷的手里。一切都在绿毛水妖的掌控之中。

整个过程看不到任何实体的东西,只能看见月亮下的影子。刹那间,我惊呆了。天地间静止了,都在看着绿毛水妖的变化。此刻间,我竟然以为自己在高中的生物课堂,月亮是老师的幻灯机,地上的绿毛水妖则是白色幕布上演示的动画效果。

爷爷也屏气敛息,双目死死盯住地上的影子。

婴儿形状的影子继续“发育”,它抬起头,伸展四肢。影子的头渐渐长出头发,头发渐渐长长。影子的四肢也渐渐长长,变粗。

不到一分钟,在我们面前的影子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美女的影子。长而柔的头发,凹凸有致的身段。我想,那应该是冰冰生前的形象。

这个绿毛水妖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超出了《百术驱》中的描述。从爷爷惊讶的表情里可以看出,爷爷也没有料到绿毛水妖已经有了这么强大的实力。

刚才的清晰的变化,都是绿毛水妖对我们的威胁吗?对我们的示威吗?我心里暗想。它在警告我们,不要把它惹恼了,因为它不是处在弱势,它才是强者。我们根本没有实力谈条件,一切要按照它的意思来办。

“你来了吗?”明明绿毛水妖已经“站”在我们面前了,爷爷却要对着它问。它的影子的形状和方向说明它现在正“站”在我们面前。如果它有实体形象,它应该目对我们,用审视的眼光看着躺在藤椅上的爷爷和藤椅后面的我。

绿毛水妖的影子定在那里,不再向我们靠拢,一动不动。

爷爷吸一口烟,烟头从暗红变成通红。四周一片死寂,我甚至听见爷爷嘴上那支烟燃烧的声音,烟草在高温下“呲呲”地响。

“你刚才是在向我们展示你的实力吗?”爷爷仍是明知故问,“你要告诉我们,你的实力不是我们想象那样不堪一击吗?”

我觉得爷爷的废话太多了,跟它啰唆这么多有什么用?

绿毛水妖的影子还是一动不动,静静地听着爷爷的话。

“你那点小动作,我也会。”爷爷抖了抖烟灰,漫不经心地说。

爷爷也会?我一惊。这是我事先不能想到的。难道我低估了爷爷的实力?爷爷平时根本不在别人面前炫耀他的方术,包括我在内。当然,他也不隐藏自己的能力。什么情况下该做什么,他清楚得很,并不因为旁边有什么人而改变。他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爷爷拍拍座下的老藤椅,铿锵有力地说:“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椅子,他名叫马辛桐。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那个影子听到这句话,稍微动了动。这是它平静后的第一个动作。

奶奶曾经跟我讲过,方圆百里的鬼都害怕已经死去的姥爹。曾经有一户人家把新坟做在爷爷的旱地里。爷爷的棉花都种在那里。收来的棉花自己用还不要紧,但是如果卖给别人,别人决不会要。因为那块地被坟墓侵占了一角,别人会对这里的棉花有忌讳。

爷爷跟那户人家交涉,那家仗着人口多,蛮不讲理。十几年前的农村就是这样,如果谁家的人口多,特别是兄弟多、儿子多,就敢在村里撒野。如果哪家一连生了几个闺女,没有一个儿子的话,就会被其他人欺负。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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